被抱在蕭燼安的懷裡,一路穿堂入室,白照影邊被迫移動,邊懷疑,蕭燼安他人又瘋了。
帶著這種懷疑被蕭燼安放下來時,白照影已經坐在正堂次首,兩人並排。
白府正堂外從遠及近的腳步聲又響起來了,所有人還得一批批返回正堂。剛才是接駕,現在是見駕,不是一回事。
“草民白星群,攜次子,側室,及全家上下百餘口人,請世子、世子妃安……”白星群啞聲道。
白兮然與柳姨娘跟著叩頭。
白照影抿了抿唇,等他們的臉抬起來,真實地觀察到白父的模樣,眉眼內收,連心眉,和他現代的爸爸毫無相似之處,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他委實對白父全無好感。
更因為有了些原主的記憶,再加上自己的是非觀,說對白父厭惡也不為過。
視線再對準主角受——
白兮然長著張跟自己差不多的臉,身形輪廓也肖似,白兮然臉上最有標誌的地方在眼睛。他有雙丹鳳眼,眼尾輕微上挑,確實是個主角的模樣。
柳姨娘徐娘半老,風姿猶存,愛穿一身雅致的白衣,卻又在身體顯眼處都佩戴了金器。
白兮然和柳姨娘也各自見駕,說了些官麵上的話語。
再接下來,陸陸續續結組過來的,是府上的下人。
宋老媽子一眼就能讓人看出心中所想,恨透了白照影,可是她臉上還得極力表現出諂媚,形成了種很彆扭的觀感。
……
此番,蕭燼安並未以晚輩的身份回門。
顯然他不認白父這個老丈人,白星群也不能主動提,所以從進門開始,白家上上下下就都得對世子夫婦,事事執宮廷禮。
白家自詡詩禮傳家,祖上官職最高時,曾做到過內閣次輔。哪怕白星群這代起讀書科舉顆粒無收,如今隻勉強支撐個貴族門麵,越注重表麵,就越不能失了禮數。
否則裡子沒有,就連麵子也沒了。
依照回門的流程,姑爺帶禮物入府,先敘家常,歇息片刻,然後全家再共進宴席。
禮物就是許氏上午送來,討好蕭燼安談條件的那批。
禮極厚,有十幾箱子。
至於裡頭是什麼,蕭燼安連打都沒打開。
蕭燼安無非隨手轉運至白府。
但白府有許多年不曾經曆過風光,白府下人們卸貨時眼睛發直。一邊搬運一邊小心翼翼地窺探他們如今高攀不起的世子妃。
芳草清點物資時,扯過茸茸悄悄問道:“小妮子,你給姐姐透個實底,就那段呆木,咳,世子妃他在隋王府,當真很得寵麼?”
茸茸不太懂大人之間的情事。暗中在心裡盤算:殿下護過少爺、摔過少爺,昨天為少爺打過架,還剛剛抱過少爺……
茸茸加來減去算不清。
但,芳草曾經也欺負過少爺。芳草不想讓少爺好,茸茸就得維護少爺。
茸茸驕傲點頭:“嗯嗯!”
芳草反倒是把腦袋垂了下來,連帶著對茸茸都尊敬了幾分。乾脆連“小妮子”也不敢喊了,就隻是訕訕地笑,樣子看著很是恭喜。
白照影從正堂打開的窗戶裡頭,正好瞧見這幕,還有白府兩三個入不得主屋的粗使丫頭,破天荒地湊過去給茸茸福身。茸茸接連搖頭,倒是嚇得不輕。
白照影視線轉回廳堂。
他後知後覺,又明白,蕭燼安在裝什麼蒜了:他又拿自己做筏子。
他肯定知道原主白照影的家庭地位,白家厭惡白照影,他就抬高白照影,既惡心白家又讓白家後悔——這種報複,比直接拿皇族威勢強壓下去,更令白家憋屈。
白照影覺得自己想通了關竅。
心中略有釋懷,清楚了蕭燼安的意思。
剛才那種沒來由的心跳加快,他沒再追根究底。
他回回神,這蕭燼安變臉極快入戲又深,他發現自己正被蕭燼安目光柔和地籠罩著,眼皮略微挑起,蕭燼安就對他輕抬唇角,指腹蹭過白照影的眼底,撚去根掉落的睫毛。
那樣子,簡直動作熟練無比。
白府眾人深深吸了口氣。
白照影配合道:“謝謝夫君。”
又覺得過分客套,不足以飆得起大佬的演技,白照影努力把蕭燼安當作最親近的人試戲:
“掉睫毛是我沒睡好,夫君要陪我午睡,不準叫我起。”
蕭燼安淡聲應允:“嗯。”
於是白府眾人吸進去的那口氣,差點兒都沒上來。
且不說白照影現在說話流暢無礙,就單說他語氣裡,那份自然而然的嬌氣,非是被精心嗬護許久,不會養成這種情態。
難不成這樁婚,不僅給蕭燼安找到正緣,而且給白照影衝了喜?
白星群心頭震顫。
柳姨娘也是暗暗咋舌。
白兮然自從進門起就在反複觀察白照影和蕭燼安,但畢竟不知內情,也看不出白照影穿書者的身份,無法解釋兩人的行為,就隻能認為是情投意合,引發了兩人同時有所改變。
“……”白兮然咽了口口水,如吞流沙似的。
這時不免想起當初那樁替嫁的謀算。
他從沒想到過白照影,竟會在蕭燼安手下活著,曾經聽到過蕭燼安無數負麵傳聞,說他行為無端,說他癲狂成性,還有七皇子對蕭燼安的評價,說是鷹視狼顧、再世魔王也不為過。
他與七皇子相識也有一段時間,雖彼此有意,但還未走到定親這步。
而這次誤打誤撞,讓白照影成親,使得呆木頭白照影,居然先他一步攀附上了皇族!
那蕭燼安儘管不濟,到底也是朝廷冊封的世子,他——
喉嚨似有苦水頂上來。
白兮然在正堂最末座,暗暗冷看父親跟姨娘強打精神,與蕭燼安寒暄。
蕭燼安眼神始終未曾分給他一眼,所有的關心都落在白照影身上,將白照影一縷垂落的鬢發掖回耳邊。
白照影紅著臉蹭蕭燼安的掌心。
白兮然心頭燒起把灼燙的火。
如今不知刺眼的是那個笑,還是蕭燼安對他這嫡兄的善待,又或者怨恨得是自己錯過了嫁進隋王府的機會,否則那十幾箱的回門禮是他的,那聲“世子妃”也是他的,還有那瘋子的溫柔嗬護……
白兮然狠狠地抿著唇。
他暗中告訴自己,蕭燼安到底不是皇子身份,今後能襲爵成為隋王,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造化了,可惜隋王早已被褫奪兵權,隋王府隻是具漂亮的空殼子而已。
白兮然想著七皇子的好處。
稍稍平複時,那正堂最首座,悠悠傳來蕭燼安放下茶盞,散漫又帶點兒戲謔的嗓音,讓白兮然思緒拉回到現在:
“本世子未曾追究白府找人替嫁一事,你們也必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事且先按著。”
他的意思是隨時可以追究。
白父連忙賠笑,覺得被無形的手提住了腦袋,刀就在頸邊,還不如來個痛快。
蕭燼安笑意更深,笑容裡隱藏著的陰冷勁兒浮現:
“白府幾代不曾出息,與皇室攀親,應知皇族規矩森嚴……本世子聽說府上有個庶的,還未成親就與老七交情甚密?”
白兮然忽被點名,丹鳳眼抬起。
那句“還未成親就交情甚密”,像打了白兮然的臉,使他臉上熱辣辣得猶如火烤,像是要把他儘力遮掩好的心思,毫無顧忌地暴露出來。
到底是心中有氣,不願被人當眾下了麵子。
白兮然從末座起身,拿出京城風流人物的氣度,引經據典道:
“殿下,詩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我朝民風淳樸,交往發乎情止於禮,就是聖人也不禁止。殿下是否有些偏頗了?”
白兮然能在上京公子圈混出些名堂,靠得當然是真有幾分巧辯之才,胸中尚有些學識。
他以為不卑不亢,抬出孔孟聖人,能壓下蕭燼安的嘲諷。
卻忘記了蕭燼安是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他根本不接他的招。
蕭燼安兀自說起另一個話題,目光打量白兮然的發頂,在他束發的青竹玉簪,悠然停留片刻:
“你這玉簪,是世子妃之物。”
***
此言一出,縱使身在白府,依舊是掀起陣陣巨浪,滿座嘩然。
白兮然麵容滾燙。右手不知不覺撫上發簪,表情變得像僵死般難看。
那截青竹玉簪是他戴了三五日的愛物,因為他在上京城有個“如玉如竹”的稱號,所以自從得到青玉簪,覺得與自己格外相襯,日日愛不釋手。
簪子是柳姨娘給的。
柳姨娘會拿到這簪子,是宋老媽子剛被白照影從隋王府攆回來,心中氣不過,遂來到白照影的房間搜索泄憤,從原主珍藏在床頭的錦盒找到的。
玉簪太過珍貴,宋老媽子不敢戴,獻給柳姨娘換了賞錢。
柳姨娘故作不知它來路,料想白照影沒命追究,所以根本沒細問,轉送給兒子白兮然戴。
就這麼幾經轉手,糊裡糊塗竟把白夫人遺物插在白兮然頭上,玉簪變成了贓物,縱使白兮然再有聲名再能巧辯,這根裝飾他的玉簪,也要變成他的汙點,白兮然臉瞬間漲成通紅!
柳姨娘連忙斥道:“宋氏,你怎麼幫二少爺梳洗的?誰的東西都敢戴!”
柳姨娘拍響座位扶手。
宋老媽子納頭就跪,心知自己闖了大禍,為了不被逐出白府,連忙求饒,主仆聯合要將二少爺麵子保全下來,她磕頭如搗蒜似的:
“世子恕罪、世子妃恕罪,老爺姨娘還有二少爺都請恕罪,是老奴一時昏聵,因為咱府上要接見貴賓,希望咱們二少爺體麵些,這才自作主張到世子妃原來的屋子裡,拿了這根玉簪給二少爺!全是老奴的過錯,二少爺根本不知情!”
她竭力撇開白兮然。
白兮然卻因為想通了青竹玉簪背後的關竅,心中有氣,又啞口無言。
宋老媽子還在請罪。
白兮然迅速反應,隻能兩害取其輕,曾經白府最最風光體麵的二少爺,不得不認下自己為了體麵擅自戴嫡兄長發飾,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眼皮子淺。
白兮然拱手向蕭燼安與白照影致歉:“對不住,世子、世子妃,這件事是我分辨不明,不小心取用了兄長留在府裡的東西,還望兄長跟殿下海涵。”
蕭燼安把目光緩緩投向白照影,眼神幽深,盛滿了光,就好像正在看世上最珍貴的事物。
白照影又被他這種眼神給驚訝到了。心頭浮現起一種被羽毛拂過的,很毛茸茸的觸感。明知兩人不過做戲,兩人卻把戲做得,比珍珠還真。
白照影體內,原主的半片殘魂曾經拜托他拿回發簪子,受人所托,當然要終人之事,所以他現在也顧不得這樣做會不會得罪本書的主角受,白夫人的遺物,他一定要拿回來。
白照影道:“既是無心之過,還給我吧。”
白兮然從來都是搶白照影的東西,多少年間,這還是頭一次,兩個人的形勢對調過來。
他萬分不悅,卻也不得不道:“是。我這就回去更換發……”
那道話音,被蕭燼安陰鬱的眸光生生製住。
蕭燼安好整以暇地,理了理白照影的頭發,指端爬梳著白照影柔軟的發絲,白照影一頭青絲,正被一支普通的白玉簪挽著,他輕輕碰了碰那玉簪的簪尾。
白兮然已經懂了。
這個瘋子成心給自己難看,打定主意要拿白照影惡心自己!
白兮然將發簪取下,長發垂落,發絲披散,模樣倒比當初他所嘲笑的隋王世子蕭燼安,更為肖似瘋子百倍。
蕭燼安接過玉簪,用成美遞來的帕子仔細擦了幾遍。然後方才溫柔地將玉簪嵌進白照影發髻裡。他動作緩慢。
白照影熱意又染上兩腮。
更不知是否為原主殘魂影響,遺物完璧歸趙,白照影心裡亂撞得很。
蕭燼安:“困了,午睡,醒來再用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