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了方寸(1 / 1)

隋王府校場依舊是熟悉的馬糞味。

白照影站在破破爛爛的紅鼓下麵,成安成美站在他後麵,茸茸扒著白照影的袖子,露出個花苞頭小腦袋。

本來是側妃傳喚世子妃。

但由於蕭燼安橫插一杠子,嫡兄命令庶弟,天經地義。

如此,許菘娘哪裡還有心思找白照影興師問罪,務必會改道趕去王府校場。

校場正中,世子兄弟兩個已經站定。

王府家將給兩人遞上練習用的木刀。

蕭寶瑞喉嚨滾了幾滾,不知怎得,就覺得蕭燼安的刀,要比自己的重些,掌心沁出冷汗。

以前他仰仗隋王跟側妃的寵愛,對這個腦袋不清醒的嫡兄甚是厭煩,至於想取代他的地位,在許氏的耳融目染之下,蕭寶瑞也覺得是理所當然。

可如今與隋王世子校場對峙,蕭燼安不過是隨意將刀柄握住,散漫地瞧著刀刃上的落灰,蕭寶瑞就不敢看蕭燼安。

嫡兄在氣勢上如有實質的壓迫感,綿密如鋼針潮海,蕭寶瑞渾身泛起不適,腦袋裡循環掠過的,是蕭燼安發瘋殺人、世子院隱藏著他藏屍埋骨之地的血腥傳聞。

蕭寶瑞雙腿發顫。

蕭燼安將刀尖點在他的腳尖前,隻這麼根本算不上起手式的一揮。

蕭寶瑞猛退兩步,竟自己被自己絆倒,跌坐進校場的馬糞堆。

蕭寶瑞惡心得臉都綠了。他在心中大罵了許多聲瘋子,可瘋子隻微微勾了勾嘴角。蕭寶瑞自覺被蕭燼安嘲諷,於是用力揮刀向蕭燼安斬落,刀與刀之間的交擊處在半空中懸停了瞬。

蕭燼安嗤聲。

蕭寶瑞抬腳踹蕭燼安胸前的空門,前者後退半步,使得蕭寶瑞再次突然失去重心,猝不及防又跌坐在另外一大灘的馬糞上麵。

蕭寶瑞麵部青筋劇烈地顫抖!

他哪裡受過這種悶氣,蕭寶瑞暗罵“瘋子勁大”,心中早已知道實力懸殊,但表麵還是維護臉皮嘴硬,顫聲道:“再、再……再來!”

木刀無趣地插在蕭寶瑞眼前。

隻不過打了兩招,蕭燼安索然無味:“我原以為,讓你入北鎮撫司,是你武藝有所精進,記得你七歲那年,還能拿木刀打獵。”

蕭寶瑞不吭聲,說得是他十多年前的事情。

蕭寶瑞縱使再紈絝,也還是個少年,被自己厭惡的嫡兄當著這麼多人諷刺,他麵上漲紅,咬咬牙第三刀砍來。

這刀算貫注他全身氣力,蕭燼安眉眼略沉,持刀的手腕轉了轉。

兩柄木刀刀刃間相互擦過。

蕭燼安推進至蕭寶瑞跟前,他心緒尚且平穩,但見蕭寶瑞有了幾分想打的血性,到底不負還有些當年行伍出身的隋王血脈,於是撞開那刀,去掃蕭寶瑞的腿。蕭寶瑞自然不是對手,再度癱坐在地。

世子與二公子之間實力的差距,自不必說。

即使王府家將有心向著蕭寶瑞,知道許氏母子在家中更得寵些。但在校場刀兵相向時,那點勢利未免都要向實力讓步——“錦衣衛內定蕭寶瑞”,根據情形看起來,有如笑話一般。

怎知這時,蕭寶瑞竟從袖袋突然摸出個瓶子!變故猝不及防,瓶中血紅色的霧氣如團花般在蕭燼安身上綻開。

校場頃刻浮起層嗆辣的熱意。蕭寶瑞眯縫眼裡光芒一盛,旋即露出道得意的神采。正欲舉刀再戰。

“世子當心!”成安道。

白照影不知切磋武藝還能出此陰招。心頭驟然絞緊。視線凝聚在校場正中,見蕭燼安早已在蕭寶瑞剛拔起瓶蓋時退後半步,又在蕭寶瑞提刀逼近時候,將他一掌推開。

蕭寶瑞整個人飛出去。

蕭燼安原以為這是毒物,他自幼中毒中得太多,尋常毒物傷不著他。他略微回神,目光落在蕭寶瑞身上,嗅出這嗆辣味有點熟悉,好像是胡椒與剛傳入大虞的辣椒研磨而成的粉末。想必為了暗算自己,蕭寶瑞故意讓廚房準備的。

此人性情荒唐,他刻在骨髓裡的心機跟鬼蜮伎倆,從小被慣壞了的嬌縱任性,母子二人,同樣惡心。

蕭燼安眸光深深地暗下去。

“秘密武器”未能奏效,反倒像是激怒蕭燼安,蕭寶瑞這下真的慌了,他四顧意圖呼救。

許崧娘慌慌張張趕到校場。

校場中響起聲染上啞意的“世子住手!”王府家將慌忙把兩人分開,蕭寶瑞這才如蒙大赦,被死死地護在後麵,麵無人色地喚許崧娘道:

“娘……”

許氏見到兒子滿身狼狽,隻想顧不得許多將她的瑞兒抱起,剛才的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蕭燼安恃勇行凶,她的瑞兒相拚不過,不得已出此下策。

可是礙於維持表麵功夫,許氏朝蕭燼安福了福身,壓下怒火強道:

“殿下。”

蕭燼安撣去袖子上一點胡椒粉,淡漠地望著校場對麵如臨大敵。彆人看他是瘋子發病,他看彆人是在演鬨劇,他心中知曉,兩相厭棄。

許氏沒得到回應,自顧自繼續道:

“妾身已在王爺跟前,替瑞兒回絕了北鎮撫司的差事,世子自幼行走宮中,身懷武藝,侍奉禦前當之無愧,這場比武就當做你兄弟之間平等競爭,世子等考核那天便可……”

“讓他去。”

許崧娘鬢邊的步搖微微一閃。

蕭燼安篤定道:“說是指點,並非競爭,就讓他去。”

已經分辨不出,這句話是什麼級彆的諷刺了。

麵對於隋王府日漸長成的嫡長子,許菘娘感覺跟蕭燼安對峙時,越來越失去了底牌和底氣,她的瑞兒還一身臟汙地被撂在校場地上,許菘娘不敢多話,立即將蕭寶瑞帶出是非之地。

蕭寶瑞膽子不大,在心底罵一聲呸。

隋王府校場隻剩下世子這邊的人,無人說話,雖是夏天也顯出冷寂。

成安用力撓了撓腦袋,沒意外殿下打贏了,卻沒看懂殿下的深意:世子把才到手的錦衣衛名額,輕易拱手讓出,那他跟蕭寶瑞剛才在打什麼?打贏蕭寶瑞,又是為了誰?

百思不得解,成安就隻好胡亂猜測:

——難不成,殿下其實是為了圍魏救趙,撈撈他那個,剛被許氏抓住小辮子的世子妃?

殿下有那麼好心嗎?

因為這場武鬥而困惑的,當然還有白照影本人。

白照影剛親身經曆,蕭燼安在飛仙亭險些又掐死他,他知道對方對自己討厭,於是更想不明白蕭燼安為何這回幫他。

但畢竟是受益者,白照影不敢問,怯怯地跟隨世子院一行人。離開校場穿過月牙門,眾人各自回房。白照影也竭力縮小存在感,走在最後麵,試圖蒙混過關。

卻被蕭燼安用眼神製止住了,蕭燼安視線掃過沾上椒麻麵的外衣。

白照影心裡發虛,不敢抬頭,說真話的時候,反而聲音像蚊子一樣哼唧:“謝謝你。”

蕭燼安根本不聽他在哼什麼,椒麻麵的嗆辣味,讓他聞著自己好像進了烤鴨店。

蕭燼安掃視了圈院裡聽候的人,視線散漫地又落回白照影身上,消遣道:“去準備熱水,服侍我沐浴。”

對方施恩在前,白照影隻能用心照辦。

***

咚。

四名侍從將浴桶搬進浴房,水汽氤氳。一層水波拍打到桶壁,濺起的水珠打濕了白照影的腳尖。侍從低頭齊齊退出去。

蕭燼安站在浴桶邊緣。

白照影穿著單薄的浴袍,肩膀搭著毛巾。

水汽濃鬱,濕度很大。

白照影被烘得臉頰潮紅,浴袍沒蓋住的地方,肌膚潤澤得像羊脂暖玉。世子院的浴房並不寬敞,白照影隻能輕輕吸了口氣,視線已完全被蕭燼安擋住。

對方將手臂抬起來,眼神不耐。

白照影在蕭燼安的氣息之外,嗅到了嗆人的椒麻麵味兒,趕緊伺候蕭燼安給他解開。脫外衣的時候隻覺得蕭燼安很高,杵在自己跟前像堵牆,熱度烘得他心臟小鼓輕捶。

外衣脫乾淨,裡頭是褻衣,褻衣包裹著真皮。

可是……電視劇裡不曾見過有誰服侍沐浴時,要脫這麼乾淨的。

白照影喉嚨有點發乾,被蒸汽烘得又虛又渴,將指節搭在蕭燼安係褻衣的繩結,認命地拉扯繩結,卻操作的方法不對,誤把活扣拽成了死扣。

蕭燼安視線望下來,看著他的手。

白照影有點尷尬。

可是還能怎麼辦呢?

趕緊拆。

白照影用儘耐心拆解,在蕭燼安胸前來回折騰。

蕭燼安垂眸,散下的頭發,發梢拂弄著白照影的手臂,牽動起細微的癢意。

若非再換個角度審視,兩人像極了正在耳鬢廝磨。

然而實際上卻是蕭燼安,連嘲笑都懶得再開尊口,簡潔地警告白照影:

“水涼了。”

白照影慌了,他想趕緊解決問題,又越慌張,繩結打得越緊。

打結的地方,繩索係成個黃豆大小的疙瘩。白照影沒留過指甲,費力半天都沒能摳開。還因為笨手笨腳的自作孽,變成在蕭燼安胸前徒勞地折騰。

蕭燼安歎了口氣。

白照影誤把他的反應當成生氣,連忙哄道:“夫君稍等,馬上好,馬上、馬上。”

這時他隻想趕緊完成任務,指甲用力拆解繩結,到底是給繩索綢料打開點小小的鬆動。

但因為捏不住那點兒鬆動,白照影嘗試換了好多個角度,最終隻能探身垂頭用牙去咬開,他額頭鼻尖深深抵進蕭燼安的胸膛時,對方的軀體細微的一顫。

蕭燼安驟然被他發頂清甜的桃花味占滿呼吸。

微妙的悸動感與瘋病的後遺症交纏不清,蕭燼安覺得胸口有瞬間的窒悶。

他輕推白照影,繩這時完全鬆散,白照影叼著根繩索,抬起霧蒙蒙的桃花眼,臉頰眼睛耳尖,全都被浴房水汽熏染得紅成一片……

白照影邀功似的,咬著繩索道:“解開了。”

距離微微拉開時,方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是與蕭燼安挨得過於近了。

他心臟亂跳,怎麼也不敢承認褻瀆大佬,他沒辦法隻能將錯就錯,硬裝意識不到。

就這麼慢慢,慢慢用牙扯開蕭燼安的褻衣衣帶,心裡默念道:彆尷尬、彆在意、彆尷尬、彆在意……但願蕭燼安沒察覺到自己剛才都鑽進他懷裡的冒犯。

白照影映入蕭燼安眸光深邃的雙眼。

一彈指、兩個彈指、三個彈指。

白照影挑戰著自己的心理素質。

蕭燼安暗暗屏息,終於從消遣彆人的主動方,破天荒地變成了被動的另一方。

蕭燼安思緒亂搭,今日他與蕭寶瑞交手,包括隨後讓出錦衣衛的名額,皆是彆有用意,他腦海早有成算,向來熟練於掌控局麵。

如今卻有些心潮不寧地亂了方寸。

這是從來都沒遇到過的事情,對方卻像是渾然不知的。

蕭燼安皺緊眉頭,冷聲趕人,表情對白照影更加不耐:

“手太笨,你出去。”

白照影並沒聽出,這話蘊含著蕭燼安一點點惱羞成怒。

他趕緊速度地跑路,出浴房,長長鬆了口氣。

好熱,好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