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淘氣(1 / 1)

“來人啊!有人啊!”

“王爺萬安,王爺駕到……”

許菘娘正要朝白照影藏身的方向走去,忽然聽見灌木叢中猝不及防的一聲“王爺駕到”,她連忙旋身,要給隋王行禮。

白照影更害怕了,上回隻有許菘娘在,為了脫身他還鬨得滿身傷痕,如果現在再加上個隋王本尊,發現他在草叢裡偷窺,他雖然不清楚隋王是個什麼脾氣,總之不可能不生氣。

可是許菘娘朝身後校場方向福身。卻沒見到任何人,許菘娘露出個疑惑的表情。

座位上蕭寶瑞大笑起來,他一抬手,胳膊落了隻鸚鵡。

蕭寶瑞拿果盤裡的瓜子投喂,嘻嘻哈哈道:“娘,父王哪會來這兒,就是長春廊掛著的鸚鵡,這些扁毛畜生最會嚇唬人了。”

蕭寶瑞熟練地吹弄口哨,逗鸚鵡學些油腔滑調的貫口。

鸚鵡學舌,十分精明。

許菘娘這才解除警惕,無奈道:“好了,你再玩一會兒,娘陪你繼續練騎馬。肚子還疼不疼?要不先請府醫給你瞧病?”

蕭寶瑞架起鸚鵡,鸚鵡道:“——婆婆嘴,煩死啦!”

“臭小子,我揍你。”

……

許側妃沒發現灌木叢裡有人。

白照影帶著茸茸找了個機會撤離,距離校場越來越遠,身後蕭寶瑞那雜亂的馬蹄聲,依舊沒有絲毫長進,就好像是有一麵破鼓,被誰用小錘在鼓麵上亂捶。聽得讓人喘不上氣。

日光熱辣。

遠遠傳來許菘娘給兒子鼓勁兒的喊聲。

茸茸望了眼四周無人,在小路上,拉著白照影的衣袖小聲問:“少爺,我們是不是聽見了秘密?”

白照影點頭,撥開探到身前的一根樹枝,道:“還是個很大的內幕。”

茸茸說:“少爺,錦衣衛很厲害?要是那個叫‘瑞兒’的哥哥當上錦衣衛,會不會對少爺有什麼威脅?”

白照影咽了口口水。

其實,在他前世文學藝術作品異常繁榮的年代,錦衣衛的凶名,早已經跟暗殺、酷刑、羅織冤案等難解難分。

回憶起剛才許菘娘在提他時那種惡意,那聲帶著怨毒的“小賤人”,白照影心緒實在難平。惹上這對母子,隻覺得滿心煩悶。

“少爺?”茸茸又輕輕拉他衣袖,眼睛裡亮晶晶,“茸茸保護你。”

“……”他當然沒丟人到讓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保護自己。

白照影摸著茸茸的腦袋,想對茸茸吹幾句大話,結果隻是剛剛吸進口氣,王府小路深處聽見聲長長的“世子駕到”,嚇得白照影差點兒一頭撞進假山裡。

一隻鸚鵡毛色鮮亮,落在白照影跟前,鸚鵡在樹枝上晃晃悠悠,張了張紅色的鳥嘴:

“給世子請安。世子萬安。世子萬安。”

白照影意識到自己又被騙了。

因為這聲萬安,他再度牽動了全身細細密密的傷痕,昨晚被按在榻上戲弄的慘景曆曆在目,白照影摸了摸鸚鵡腦袋,毛絨絨的,是種細膩帶點兒油潤的質感。

他耳尖泛紅地道:“跟我學。世子笨蛋。”

“世子笨蛋!世子笨蛋!”白照影喂它條果乾。重生後胃口好,他有隨身揣零食的習慣。

茸茸驚訝地踮腳觀察:“少爺,它好聰明……”

世子院的果乾,清香甘甜,鸚鵡不常吃到。鸚鵡隨即落到白照影肩頭不走了,張開翅膀,用翅尖指了指岔路向前的方向,花木遮蔽的那座建築,裡麵有翅膀撲棱撲棱的聲響。

白照影沿著台階仰望——

長春廊幾百隻鸚鵡掛在廊道。

夏風拂動,金屬架搖曳,鸚鵡架子同時發出拉弦般吱呀吱呀的聲音,群鳥鳴叫,一些鳥兒扇扇翅膀飛出廊外,又有一些鳥兒飛回廊裡。

白照影肩頭的那隻鳥兒起了個頭:“王爺萬安。”幾百隻鳥跟著學舌,刹那間竟叫出了個軍陣的架勢:“王爺萬安!”“王爺萬安……”

令白照影大為震撼。

他想起剛才許側妃母子的密謀,腦袋裡突然有根弦搭上了。

白照影淺色的瞳孔裡盛滿長春廊活躍萬分的鸚鵡,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從袖袋裡摸出所有梅肉果乾,先給為首的鸚鵡大快朵頤。

然後,白照影壓細聲音,儘力模仿許側妃的口氣,道:

“娘偷偷告訴你,錦衣衛選拔內定蕭寶瑞。”

長春廊霎時鳥聲鼎沸。

……

***

“娘偷偷告訴你,錦衣衛選拔內定蕭寶瑞。”

“娘偷偷告訴你,錦衣衛選拔內定蕭寶瑞。”

“娘偷偷告訴你……”

這幾日,王府所有鸚鵡學會了新詞兒。

鸚鵡在隋王府亂飛,誤闖世子院還能對上口號的,白照影統統賞了大把果乾。

鸚鵡分不清各院之間的差彆,但以為隻要說這句話就能領獎,紛紛更加賣力地營業。

北屋屋簷下頻頻聽見鸚鵡學舌。

鸚鵡能夠飛到王府各個角落,當然也能傳播到王府之外。

幾百張鳥嘴去往不同方向叭叭,散播能力幾不可控,使許側妃所謂的“偷偷內定”,完全變成個十足十的笑話。

她反正在上京城貴婦圈已經擔上個“刻薄晚輩”的名聲,再來條“不守婦德,苛待長子”,想必也是鮮花著錦。

白照影一包一包地向外掏著果乾,自以為打了場神鬼不知的生物戰。許菘娘必不會想到,教鸚鵡學說話的是自己,興許還以為是哪隻鸚鵡,學她本人說話,學漏嘴了。

這種偷偷辦壞事的感覺讓人愉快。

不過,他依舊不知道許菘娘會不會厚著臉皮,硬把蕭寶瑞送進錦衣衛,未來的守寡生活,不希望有更多麻煩的情況出現,縱使今後有表哥照拂,他儘量給表哥少找麻煩。

白照影呆呆地給自己嘴裡塞了條果乾,舌根發酸,一直蔓延到兩腮。

茸茸撥開蝦須簾闖進來,進門就壓低聲音:“少爺,在長春廊,有好戲!”

茸茸眼神晶亮。

白照影心中略有預感,丟了果乾換成一把瓜子,登上飛仙亭,整座隋王府最高的建築。

居高望遠,白照影手扶欄杆,目光鎖定到長春廊的位置,那地方枝丫晃動,花葉間瞧見若乾名王府家兵、丫鬟仆人,各個揮舞網兜亂撲亂抓。

飛鳥的靈活度遠勝於人。

即使是身懷武功的侍衛們,同樣在長春廊上躥下跳。

白照影遠遠被許菘娘簪子上麵的反光刺了下,微眯起桃花眼,看到許側妃慌亂地在廊道指揮捕鳥,他一邊磕瓜子一邊吃吃地笑,半個身子探到欄杆外麵,隔著若乾層園林山水觀戰。

許菘娘的高峨髻落了隻鸚鵡,婢女旋身,網兜揮舞……

白照影咂咂嘴不忍直視,鹽水瓜子入口鹹香,他嗑了一枚又一枚。

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茸茸早已經離開飛仙亭外。飛仙亭被成安成美悄然無聲地把守,蕭燼安在白照影身後已站了一會兒了。

他這幾日服過藥後心緒不寧,人處於將瘋未瘋的邊緣,故而有段時間都沒理會白照影。

蕭燼安來飛仙亭獨自發作,卻看見白照影霸占亭子,扒著欄杆嗑瓜子,像隻永遠也吃不飽的金絲熊。

那瞬間他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錯了。

原本想把白照影直接扔出亭外,卻在望向遠處長春廊人鳥鬥的時候,想起那一聲聲近來總是盤桓在世子院的鳥語:

“……娘偷偷告訴你,錦衣衛選拔內定蕭寶瑞。”

這話不可能是許氏說的。

如果鸚鵡無意學會許側妃的話,對王府庶子的稱呼,應當是“瑞兒”而不是“蕭寶瑞”,教它們傳鳥語的人沒意識到這點,並不特彆高明。但用鸚鵡學舌傳話,倒是彆有意趣。

蕭燼安眸光晦暗地望向長春廊的許氏。

然後,收回視線,投向白照影目不轉睛的側臉。

暖光給白照影打上了層淡金色,他聽到白照影低低的笑聲,吃瓜子時露出截嫩紅的舌尖,心頭那股躁鬱在不知不覺間被對方轉移。

蕭燼安嗓音響起來,剛喝完藥。略帶沙啞地嘲諷:“我竟不知愛妃還有些精致的淘氣。”

“嘶——”白照影被瓜子皮重重地戳了下舌頭。

他愁眉苦臉地扭過頭,小臉瞬間垮下來,看熱鬨的興致斂去大半,直直撞進蕭燼安陰鬱深邃的視野:“世、世……子殿下。”

蕭燼安淡淡:“你心虛的時候,八成會喊我殿下。”

白照影連忙改口,營業笑容跟著掛上來:“夫君。”

蕭燼安對這稱呼無可無不可,故意將視線投向遠處:“你知道,過不了多久許菘娘就要來向我問罪。她必然以為是我乾的。愛妃嫁禍我。”

白照影心說,我哪敢嫁禍您?我就是不想讓她得逞罷了。

但本職工作是哄好大魔王,蕭燼安語氣現在陰暗得像朵黑夜角落裡的毒蘑菇,白照影委實害怕這朵蘑菇會毒死自己。

他討好地遞出個剝開的瓜子:“夫君嘗嘗?”

那顆被唇齒嗑開的瓜子,無可避免地帶著亮晶晶的口水。

蕭燼安嫌棄地瞟了一眼。

白照影連忙塞進自己嘴裡毀屍滅跡:“夫君是王府嫡長子,任職錦衣衛效忠禦前,本該緊著夫君。退一萬步說就算公平競爭,也不該這樣內定。我是打抱不平。想為夫君出氣。”

平抑下去的躁狂感,又猝不及防陣陣上翻。

腦海聽不懂長串的話,蕭燼安唯獨能依稀辨彆的,居然是個清甜短促的詞語“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蕭燼安暗中舔了舔犬齒。

一股瘋勁兒突然上來,他腹中有架羅盤絞緊,蕭燼安攥緊白照影的衣襟往身前帶,兩人陡然離得極近。

蕭燼安用泛著稠密血絲的眸子,逼視白照影,卻因為看不清也聽不清,目光隻能鎖定在對方淡紅如桃花色的唇瓣。

那雙薄唇開開合合,說些意味不明的話,日光漏進飛仙亭,白照影舌尖被瓜子皮刺中的地方,破開丁點兒嫣紅的血。

血液催發了蕭燼安的凶性,他大手托起白照影的臉,俊美的五官變得猙獰,他迫使白照影半張口,吐出那截柔滑的舌頭,卻嚇得白照影扒住他的手,滴滴答答淌下了眼淚。

白照影不知哪裡激怒了蕭燼安。

心底泛起股危險感,他害怕蕭燼安吞噬自己,漸漸的,竟被蕭燼安渾身的壓迫感折磨的沒法說話、沒法呼吸。

他敏感地求饒。大顆淚珠砸在蕭燼安掌背,開出朵朵晶瑩的水花,滾燙的熱意讓蕭燼安怔了怔,然後眸光從渾濁變得恢複了半刻清明。

少年已經哭得像朵沾濕的桃花了。

蕭燼安緩緩吐出口呼吸,藥勁將瘋症帶來的焦躁感斂去,他撒開白照影,繼而命令白照影離開飛仙亭。

可是這時飛仙亭外,成安過來傳話,擋住白照影離開飛仙亭的腳步,雙方各自停住。

蕭燼安不耐道:“怎麼?”

成安:“小翠過來帶話,說側妃娘娘傳世子妃過去。”

白照影心頭狂跳,沒來由先退後半步,差點兒絆倒在飛仙亭的台階:

“可知道是何事?”

成安無奈地撓了撓頭:“小翠架著隻綠鸚哥,鸚鵡每學幾十遍娘娘的話,就會冒出句‘少爺,它好聰明’,世子妃,許娘娘讓您過去解釋解釋……”

白照影臉垮了,千算萬算,竟沒想到失此一算,怎麼也沒想到那鸚鵡,還會把茸茸的話也給學了去!

茸茸跟白照影同時篩糠,此去必是龍潭虎穴,但白照影又不能不去,否則豈不真成了做賊心虛?

白照影腳步艱難地往亭外邁了一邁。

未知帶來的恐懼感,使他動作變得更加緩慢,他想起芙蕖院讓他受過的傷,嘴角不自覺向下撇。

怎知卻在這時,亭內的隋王世子冷聲吩咐:“成美,帶蕭寶瑞上校場,我指點他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