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秘密(1 / 1)

白照影喝過水,好好地潤了潤已經乾啞的嗓子,對成美跟茸茸都沒什麼吩咐,抱著枕頭找了個光線最亮的地方,讓她們多點幾盞燈就睡熟了。

……

因著昨天一連串的事件,白照影不敢輕易招惹蕭燼安。他起得晚,日上三竿時,他才從被窩裡麵幽幽轉醒,身上這時已經完全消去了塗藥時的痛感。他在睡榻慵懶地翻了個麵。

柔滑如絲瀑的長發垂落床沿。

白照影褻衣底下,傷口周圍的青紫已經完全消退,乳白色肌膚被日光照射亮得晃眼。他沒能分出注意力瞧自己其實已經康複大半的傷痕,而是側著耳朵仔細聆聽。

南屋沒有蕭燼安的聲音。

他坐起來看看,隔著簾子,也未找到蕭燼安的身影,未免暗自慶幸蕭燼安並沒有每天捉弄自己的興趣。

那既然蕭燼安不在,就能摸魚劃水,又熬過一天——他還要及時行樂,重生需珍惜。

茸茸醒得早,過來給他洗漱兼投喂早飯。

王府的木犀花餅尚且還在供應。

白照影用了塊餅,又喝了小碗的粳米粥,覺得不夠,再要了幾碟點心。

重生後他胃口見長,但荷花酥他不愛吃,這東西外頭一層層酥皮,做出花瓣重疊的模樣。每片酥皮滋滋冒油,吃兩口就膩。

早膳用畢,侍從侍女魚貫而入,將碗碟撤出去。

白照影看著那碟沒吃完的荷花酥,出聲吩咐:“留下吧。”

侍女的手指尖剛剛接觸到碟子,收住動作,福了福身,向後退出屋外。

茸茸湊在桌邊也吃不下去,問道:“少爺留著它下午用嘛?”

“不用。待會兒端著,去喂魚。”白照影有心好好開發隋王府的活動項目,上次他逗水鴨坐遊船,在船上漂流時,發現王府湖泊有魚,點心掰碎成渣,正好喂魚。

茸茸跟著歡天喜地。

主仆兩個跟做賊似的穿出庭院,一路沒見蕭燼安。

穿過月牙門進了花園,王府造景主要由花木、疊石、湖泊組成,陽光透過綠蔭照在石磚,形成大大小小如圓鏡似的鋥亮光點。

在緊挨著湖邊的地方,頭頂有樹蔭,背後靠著假山疊石,茸茸和白照影站定。

白照影搓了把點心渣,隨意往湖水裡一撒,每顆點心渣在湖麵蕩起大大小小的漣漪,白照影安靜在湖水邊等候。

晴天的時候,如果水平如鏡,魚兒會對水麵波紋非常敏感,前世白照影少有戶外娛樂,在醫院散步時,偶爾會看看那裡的魚,稍微知道些魚兒的習性。

果然,第一條紅錦鯉被水紋吸引,遠遠遊過來,搖頭擺尾地浮出水麵,張嘴吞了魚食。

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

一把把點心渣拋下去,層層波紋吸引來更多的鯉魚,不多時在白照影跟前,鯉魚聚集成巨大的如花團般的魚群,吞食聲呼哧呼哧。

白照影玩得樂此不疲。

“少爺,你看還有純金色的鯉魚!”茸茸興奮地搖晃白照影的衣袖,指尖指給他看。

白照影望過去,不僅有純金色的,還有純白色的,雪一樣的白,魚鱗不帶半點兒雜色。隋王府培育的鯉魚品種珍貴,數量也比他在醫院見到的觀賞魚多得多。

可是,就在魚群吃食投入的時候,水草叢裡忽然傳出陣陣粗嘎的大叫。

魚兒同時打了個激靈!

刹那間,魚群散開,池影稀碎。

水草裡竄出隻半人高的大鵝,鵝背後還有鵝,林林總總十幾隻鵝。鵝群撲棱棱衝到水裡大肆掠殺,為首的惡霸鵝,正是當初跟白照影對打的那隻!

當真是冤家路窄。

鵝和白照影狹路相逢,兩相對視,白照影猛打個機靈,丟掉盤子,拉起茸茸,拔腿就跑。

他當然打不過那麼多鵝。

“嘎!嘎嘎!”

惡霸鵝一展雙翅,騰空飛起快兩米,半空中指揮它的幫手們並肩齊上,群鵝接到召喚,聯合對白照影兩人奮力追趕。

陳大夫說自己不能受到驚嚇,自從聽了這番話,白照影就害怕自己突然昏倒或者虛脫。

王府太大,家兵家將又太少。

除了芙蕖院那幾個衛兵尚有規模,其他地方總是稀稀落落瞧不見人影。白照影跑得雙腿酸痛。愣是沒找到能求助的人。

“少爺,它們追上來了……”

“少爺,它們會飛!”

白照影腳步加快,想甩開群鵝。首領大鵝在後麵縱身躍起,憑借自己會飛,越過白照影擋在他前頭。鵝嘴大張,就要開咬。白照影指東打西,虛晃一招閃過。

鵝旁邊錯開兩道輕靈的身影。

白照影拉起茸茸再度鑽進湖畔遊船,這回輕車熟路地解開繩索,給岸上望船興歎的大鵝,回敬了個上次的鬼臉:“承讓了鵝兄,就此彆過——”

茸茸拍手:“少爺,咱們贏啦。”

白照影撫著胸口,他點點頭。把船艙關上,等待氣息喘勻。船就繼續順水而漂。

他忽然坐起身,打開船艙窗戶,探頭張望隋王府碧波蕩漾的湖麵,白照影抬了抬眉,繼而意識到出現了個很嚴重的情況。

——船,不會劃,依然不會靠岸。

至於這次漂到哪裡,那就得自求多福了。

***

隋王府,校場。

午後的陽光曬在身上,猶如刀割般毒辣。

校場幾十丈見方,四周被茂密的花木圍著,入口處擺放著麵紅漆掉了一半的戰鼓,空氣中彌漫著腥臭的馬糞味。

王府造景精美,唯有這處鋪得是土路,現在日日賦閒修道的隋親王,當年也曾經領兵,隋王年輕時候的風采,隻能在此處校場,還能隱約看出。

王府家將急得滿臉漲紅,擦了擦額頭的汗稟報:

“側妃娘娘,二公子練……練了半天,連馬背都沒上去,這,這——”

許菘娘滿頭珠翠,簪子在烈日下閃著強光。天很熱,她塗在臉上的脂粉已經有些糊了。

她以帕子掩口,阻隔嗆鼻的馬糞味,對家將下命令道:“不行!過些天就是錦衣衛選拔考核,瑞兒連馬都不會騎,今後怎麼保護聖上?”

大虞朝曆代皇帝都對錦衣衛賦予無限的器重。

錦衣衛直屬皇帝,也隻效忠於帝王,能夠入選錦衣衛,在錦衣衛裡混出名堂,得到天子青睞,前途不可限量。

許菘娘還在做讓兒子延續隋王府榮光的美夢,對家將令道:“練,再讓他練!”

家將領命。

這時蕭寶瑞穿著身鬆垮垮的曳撒走過來,他一把扔了馬鞭子,坐在許側妃旁邊向後仰,咕嘟咕嘟喝消暑湯。

家將為難地看著蕭寶瑞:“二公子……”

“不練了!”蕭寶瑞把地上的馬鞭子遠遠踢開,大聲道,“說什麼我都不練了!滾,你們統統滾出去,這麼大熱天傻子才在校場活受罪,漚得我渾身都是馬臭味!”

蕭寶瑞十七八的年紀,眯縫眼,人不太高。眼下略帶虛浮的烏青。不過眸光中尚有幾分神采,顯得他有些小聰明。

剛才蕭寶瑞故意發作砸碎茶碗,把家將都攆出視線之外,這樣就沒誰敢過來逼他騎馬了。

然後,蕭寶瑞迅速換上一張賣乖討好的表情,聲音軟下來央求許菘娘:“娘,孩兒午飯吃得太多,到現在肚子都在脹,真不適合飯後騎馬,顛得慌。”說罷作勢欲嘔。

許菘娘連忙放下帕子給兒子拍背,邊拍邊順氣道:“貪嘴,讓你中午少吃些肉食你不聽!鹿肉那東西不好克化,怎麼樣?好些沒,還想不想吐?”

蕭寶瑞邊咳邊哭,眼睛紅了一圈兒,含著淚道:“娘,難受。孩兒肚子疼,真的不練了。”

他緊緊地捂肚子,許菘娘怕兒子有事不敢妄動,儘力安撫了好半天,蕭寶瑞的臉色才慢慢變好。

許菘娘拿帕子擦擦眼淚,輕歎口氣:“瑞兒。娘知道你辛苦。可像你這般文不成武不就,還天天給娘要錢賭錢的,娘倒是擔得起,但娘不放心你今後啊……娘走了你今後可怎麼辦?”

許菘娘哭得真切,妝糊得更狠了,眼角紋路再厚的脂粉也遮蓋不住。

蕭寶瑞雖然渾,但在他娘麵前永遠都是賣乖撒嬌,趕緊拿袖子給許菘娘擦眼睛:

“娘,孩兒知錯了。孩兒就是身體不方便練,等孩兒緩上幾天,肯定能夠策馬馳騁,再給您表演個馬踏飛燕。”說著蕭寶瑞做出個展翅欲飛的誇張動作。

許菘娘破涕為笑:“就你嘴貧。有這嘴上功夫,何愁不能文武雙全?”

提到文武雙全,許菘娘像是意有所指。

蕭寶瑞卻架著腿給自己又灌了碗消暑湯,桂花酸梅,爽口生津。

蕭寶瑞享受地哈了口涼氣,靠在椅背悠然道:“我怕什麼?娘能當正妃,我就是世子,整個隋王府都是咱們的,文武雙全有屁用?”

嘩——

花叢裡倏然露出聲輕響。

白照影跟茸茸蹲在花叢後麵,主仆兩個心裡都在咚咚打鼓。幸虧與此同時過去道熱風。他倆人也是倒黴透了,這次船飄蕩到王府校場,以為能平安無事,誰知又碰見許菘娘!

可不想再被罰跪,白照影按著茸茸,往灌木叢裡藏得更深。

許菘娘則是一把捂住了蕭寶瑞還沾著酸梅湯的嘴:

“小祖宗,你小聲些!娘就是有這顆心,也遭不住你這張嘴……這是能擺在明麵兒上議論的嗎?”

許菘娘迅速環顧四周,目光在灌木叢停留片刻。

最近上京城裡對她刻薄兒媳的行為物議洶洶,她都不敢出門跟彆家女眷喝茶,走到哪裡都有人拿這個事兒戳她的脊梁骨,她怕再傳出什麼流言。

白照影寒毛聳立。

好在,許菘娘沒過多久又把注意力放回兒子身上,低聲說:“娘偷偷告訴你,這次錦衣衛選拔,皇上另開了恩典,允許各家送個兒子進入宮中。我跟你父王軟磨硬泡,他才答應你入錦衣衛。”

蕭寶瑞微微睜大了眯縫眼,眸光亮起來:“娘的意思是說,內定?”

許菘娘點頭。

白照影卻在灌木叢中不由抿起了嘴。見到許菘娘拿指尖戳蕭寶瑞的額頭,循循善誘:

“所以說,瑞兒,你就去走個過場,但斷然也不能太丟臉麵。爹娘都把前路都給你鋪好了,等你待會兒休息好,咱們再練起來。你看上京城的錦衣衛多威風,你想不想跟他們一樣?”

蕭寶瑞到底是還有點兒英雄主義的情懷,多少提起些興趣。

“行……”

“那就太好了,娘知道你一定能行!”

說著許菘娘聲音壓得更低,因為想給蕭寶瑞再打雞血,她給兒子暢想今後:

“錦衣衛是天子之刃,你先入錦衣衛,搞好人脈,站穩腳跟。娘再在家裡使勁搏一搏,要這個正妃之位,再幫你爭這個世子。最好的結果就是娘和你都能成功,扳倒小賤人和孽種。”

她自以為聲音很小。

卻提議時本人情緒激動,後半句咬牙切齒,讓白照影聽得清清楚楚,繼而浮現起膽寒。

白照影還是不由自主地對號入座,那個“小賤人”當然指得就是自己,至於“孽種”……難道指得是蕭燼安?

心頭浮現起一絲疑惑。

白照影眉眼微垂——古代的妾室怎能喊王妃生的嫡子叫孽種?

按照尊卑關係,如果隋王妃還在世,許側妃沒在王爺跟王妃同時首肯的情況下抬進王府,那才是尊卑不分,蕭寶瑞才是孽種。

總之,無論如何,禮法不當把蕭燼安叫作孽種,縱使隋王府寵妾滅妻也不可。

白照影琢磨這個問題,他想不通,並且隱約察覺出整座隋王府,所有人都有點怪怪的。

他蹲得腳麻,警惕地挪動身子。

此時灌木叢裡,突然傳出道尖利的人聲:

“來人啊,有人啊。”

那聲音比尋常丫鬟或者侍衛的音調要高許多,聲音尖銳帶著股不真實感,引得白照影寒毛根根炸立。

完了,又完了。

他以為自己又要得罪許菘娘,果然,許菘娘連忙起身,厲聲對灌木叢方向:“誰在那裡!”

許菘娘豁然站起來,向著白照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