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熱水(1 / 1)

崔執簡有一瞬間,臉色很不好看。

好在他風度涵養好,又迅速恢複了君子如玉的姿態,拱了拱手,態度不卑不亢:

“世子妃已嫁進隋王府,日後唯有世子能夠護他周全。”

蕭燼安:“那確實與你無關。”

崔執簡難得的噎住了。

他強行整理思緒,告訴自己白照影還在這人手裡,他特意提起白照影的傷勢:“可我聽說今日上京城所有大夫都來王府給舍弟看傷,希望世子更周全些。”

蕭燼安笑了:“也是多虧本世子為愛妃做主,如果等到傍晚,不必叫大夫,而要買壽材。”

傍晚的夕陽染透紅雲,晚霞罩頂。

崔執簡漸覺呼吸有些困難。

白照影竭力縮小存在感,剛穿到書裡,許多內情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原主跟表哥有過婚約,更不知道表哥這麼文雅的人,竟然也得罪過大魔王?

蕭燼安垂眸閒適地撥弄衣袖。投過去個眼神,讓白照影過來。手臂搭上白照影單薄的雙肩,從後向前做出個將人牢牢禁錮的姿勢。

白照影像被兩隻翅膀包住,露出張小臉,一個精致的小玉瓶在蕭燼安掌心顯露:融雪膏。

蕭燼安抱著白照影在耳邊道:“替嫁我沒追究。受委屈趕去救你,受傷給你拿來靈藥,待你好不好?”

氣息掠過白照影耳後,瞬間將他雪白的小臉燙紅,白照影腦袋嗡嗡作響,甚至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麼話,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好……”

崔執簡略微呆了呆。

他想捕捉白照影是否被蕭燼安脅迫,想了想,替嫁救人跟拿藥,蕭燼安處理這三件事時,居然都沒有錯處。

崔執簡回想起白照影的話:“表哥,我很好,解決啦。”

崔執簡微微苦笑,被碎發刺得眯了眯眼。蕭燼安是個被上京貴胄視作反麵典型的人物,可是難道他對白照影,當真是有情意的?

他不免再望向兩人。白照影一張小臉,在蕭燼安懷裡被襯得像是隻眼睛水汪汪的小動物,這二人同時麵對自己,顯得是新婚燕爾的難舍難離。

崔執簡呼吸像是被勒住了。半晌才乾巴巴地道:“世子善待舍弟,崔某不勝感激。”

蕭燼安:“他與你無關。”

“……”崔執簡那口氣在喉嚨裡哽著有如實質。他自小作為禮儀君子,簡直從來沒碰見過這種說話態度的人,若非白照影這層關係,他肯定拂袖而去。

白照影困在蕭燼安懷裡,這回算是完全看清楚了:

——大魔王不是跟誰有仇,而是不想讓任何人好過!

他厭惡白兮然,是白兮然自作聰明算計他。

報複許菘娘,因為許菘娘一直惦記他母妃的正妻之位。

至於表哥崔執簡,如何也解釋不通,所以隻能說興趣使然,他故意惡劣地捉弄,讓表哥誤以為自己平安,還要打消表哥拯救自己出苦海的念頭,這樣自己和表哥都會很不舒服……

白照影閉著眼打了個寒噤。心說碰上的這個人真有夠瘋,還是個反社會人格!

他那點兒細細密密的顫抖,當然沒逃過蕭燼安的感知。

蕭燼安反而更溫柔:“天不早了,我們回去。我給你塗藥。”

融雪膏的玉瓶泛起融融的光澤,白照影暗中咽了口口水。事到如今拉上崔執簡魚死網破的事情,白照影做不出。他這個表哥純文官,自己是個戰五渣,他倆誰也打不過。

白照影兩害相較取其輕,決定先把表哥放走,再將蕭燼安哄住。

他溫順地用一雙纖細的手握住蕭燼安的左腕,扒拉著他對崔執簡道:

“再次多謝表哥送來的藥跟食物,表哥回府以後,請代我給舅父舅母問安,王府宅院幽深,我讓隨從送送表哥。我們要回去了。”

剛才那個進北屋報訊的侍從,領命送文翰小侯爺出府。

崔執簡走出幾步,倏然回頭,目光又深深地凝望迎客廳一眼:

隻見蕭燼安似笑非笑,白照影仍被蕭燼安抱著,他朝自己揮了揮手:“再見表哥!”

崔執簡略微頷首:“保重。”

回過身麵朝世子院門外時,終究是耐不住,崔執簡眉頭深皺。

……

***

從迎客廳回去住處,天已經要入夜了。

茸茸忙前忙後地掀簾子開門,蕭燼安衣袖伸展,北屋大門緊閉,茸茸小鼻尖抵住門板,被蕭燼安關在外麵。

北屋臥房隻有內外兩個套間。

臥房不大,白照影屋裡隻點著一盞紗燈,他坐在外屋睡榻一角陰影裡,介意古代的紗燈照明度太差。

昏暗的燈光給所有家具拖出長長的黑影。燭影搖曳,更是將蕭燼安原本就陰鷙的麵容,襯得猶如籠罩著一層浮動的黑霧。

白照影沒能想到蕭燼安會跟他進門。

蕭燼安坐在榻邊,正用修長的指節摩挲藥瓶,融雪膏的玉瓶被他指腹輕輕劃過,像閻王爺撫摸新鮮的頭蓋骨。

白照影在陰影裡不敢看蕭燼安,生怕哪個眼神會把此人激怒。他多次領教並深深佩服蕭燼安變臉的功夫,沉默像是巨石寸寸下挪。

白照影頭發根都要立起來了。

蕭燼安打開玉瓶,瓶口發出乒的一聲,那聲音簡直快要把白照影的神識敲碎了。

他討好地喚了句“夫君”,腳腕被蕭燼安不容置疑地拉過來,放在大腿旁邊。

他把足衣緩緩給白照影扯下,嚇得白照影連忙勾緊了腳尖,踝骨在蕭燼安掌心滾輪般微顫。白照影腳踝、膝蓋、小腿,都有被玉片刺破的傷痕。

玉片刺傷的傷口很不規則,多呈梅花或者菱花形狀,斑駁的傷口在暗光下還白皙亮眼的皮膚落著,宛如雪地紅梅舒展。

落下傷疤,確實遺憾。

蕭燼安蘸取些半透明的藥膏,在白照影踝骨上方的一點兒破口上麵輕點了點,用粗糙的指腹緩緩推開,玉珠般的踝骨覆上層光亮的濕痕。

涼意和癢意暈染開,伴隨融雪膏精致的冷香味。

白照影心肺俱清,既是死也沒能想到蕭燼安真會給他塗藥,又是閉著眼輕輕吸了口氣,忽然聽見蕭燼安一聲嗤笑,那融雪膏又疼又辣的後調海潮般層層躍起。

白照影心神陡然絞緊,那條腿就要往回縮,卻被蕭燼安麵無表情地鉗住,對方並不像施展多大力氣,可他一動也不能動。

就隻能任由那點兒小傷帶來的刺痛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被這種痛楚折磨得眼底泛起層淚光,肩腰在臥榻水蛇般打顫。

他實在受不了這種傷藥的體感。

冰冷噬心,纏綿附骨。

他甚至開始不正常地悔恨自己為何不傷得再重一些,創麵再大一點兒,就不用受這種細微又漫長的折磨。

白照影終究是忍不住,紅著臉,發出聲細細的哼唧:

“嗚……夫君,可以了,我好了,不要了。”

他天真地不知道這種討好反而更加令人煩躁。

蕭燼安抿了抿唇,略微坐直身體,理不清白照影是精還是笨。或者隻是頂著副漂亮的眉眼做些愚蠢的行為。心思一眼就能讓人望穿。

床畔紗燈搖曳了瞬。

茸茸在外麵聽見動靜,輕輕敲門關切道:“少爺。誒,成美姐姐,好好,廚下沒有人,我去給少爺燒熱水。”

茸茸的嗓音從屋外消失。

白照影思緒不得不返回屋內,到底是確定了,蕭燼安拿瓶藥都能耍自己玩,對他的惡劣行徑,有言語難描的譴責恐懼。

藥還在繼續發力,白照影痛得費儘心思的討好,顫聲填滿整間屋子,無端在燈影裡醞釀出幾分曖昧。聽得蕭燼安額頭突突直跳,無名火一把接著一把襲來:

“好夫君,可以了好夫君,我受不了了,太多了好夫君,我會死的。”

他嗓音婉轉,想哭也不敢真哭,想生氣也不敢說狠話,就這麼不清不楚顫聲難耐地喊著,將這座世子院惹得萬籟俱靜。誰也不敢搗亂,誰也不敢出聲。

唯有聲源本人漸漸沒意識到自己正在失控,塗膝蓋時,聲調從低徐徐拔高,似海潮一浪拍打一浪,最後飆出個帶著哭腔的海豚音。

“啊!啊啊啊啊……”

整個世子院沉默片刻。

初夏的空氣似乎都濃鬱了幾分。

成安掏了掏耳朵,少年郎帶著一臉不明所以,世子也經常塗融雪膏,到底也沒聽見殿下像這麼叫出首小調的。

成美輕功掠出院外,看看廚下熱水燒好了沒。

北屋白照影小死般趴在床榻,好話說儘,滿頭虛汗,嗓子啞得語不成聲,他體質不行,聲音越哭越乾。

等蕭燼安掀起他的腿要塗第二個膝蓋時,白照影深吸一口氣,還是得繼續哭著飆海豚音討饒,終於使得後者眉心沉到極致,煩躁不已地放過他站起來,深深調整了幾口氣息。

蕭燼安把融雪膏,連膏帶瓶戳在白照影旁邊:

“自、己、塗。”

白照影忽被放過,長喘了幾口放鬆的大氣,以為蕭燼安是玩夠了,或者是聽他哭嫌煩了,暗中慶幸,再度把求生欲拉滿。

白照影偏過臉雙手抓起瓶子,作勢小狗拜年:“好的,謝謝夫君賜藥。”眼角還掛著淚。

蕭燼安頭也不回地出門。

外頭茸茸肩膀搭著毛巾,成美捧著熱水,庭院疏疏的月光照進北屋,映出衣著尚在,隻有四肢露在外麵的白照影,藥痕未乾。

成美微微皺了皺眉。

白照影死裡逃生塗完了最後的右膝蓋,忍痛道:“剛塗好,不能洗,彆拿盆,我想喝水。請給我倒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