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色所蠱(1 / 1)

“是什麼人!!!”

“乾什麼的???竟敢擅闖芙蕖院,哪裡來的狗男女???”

眾侍衛刀光雪亮,紛紛把剛上岸還沒喘勻氣的白照影圍在垓心。

白照影及時舉手投降。趕緊解釋,配上自然地微笑,企圖息事寧人:“諸位將軍,我們是世子妃和隨侍。”茸茸點頭:“不是什麼狗男女。”

這具身體的原主才十六七,侍女茸茸也就是十一二,放在現代都還是花朵,這些大老爺們瞎叫什麼狗男女,最多小狗男帶著隻小狗女。汪汪。

侍衛聽罷他們的話,拔出的刀稍微挪遠幾分:

“世子妃?世子那邊的人?”

又有人說:“快去稟報側妃娘娘!”

就在此半刻鐘前,因為無法靠岸,白照影索性棄療亂漂。

但誰知船到橋頭自然直,那遊船還真就漂到了岸邊,到一處挨挨擠擠的荷花池,迎上這群身穿相同皮甲的王府護衛,再被對方給包圍住。

這登岸方式確實有些特彆,白照影自覺理虧,稟報的侍衛回來了,語氣並不太善,初夏聽著也讓人覺得略感涼意:“見過世子妃,娘娘有請,讓世子妃入院問安。”

有請,入院,問安?

六個字落在白照影腦袋裡,逐漸擴散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漣漪:

王府沒有正妃,側妃最大。問安本來應該由自己主動發出,側妃的措辭,讓人品出責備的味道,白照影略感心虛。但卻不能不進。冤家宜解不宜結。

不過,好在側妃是隋王的妾,理論上說,不敢拿世子妃怎樣。他雖膽小,想到這兒,底氣還是壯了幾分,帶著茸茸跟隨王府侍衛前去。

芙蕖院內部引水入廊,廊道兩側,也種滿了碧綠的荷花,時節未到,花還沒開,粉紅色小荷露出尖尖角角,數量蔚為壯觀。

廊道儘頭擺著張美人榻,貼身侍女在旁打扇,略抬起些聲調,提醒許側妃:“娘娘,世子妃來了。”

“嗯。”許菘娘懶懶地掀起眼皮。

她四十上下,發髻高高挽起,上麵簪滿了令人炫目的珠花,好像行走的珠寶架,服飾花團錦繡,顏色很接近正紅。妾室不當用這種疑似僭越的顏色。

白照影上前行禮:“見過側妃娘娘。”

許菘娘竟把眼睛給閉上了。

白照影感覺碰到個軟釘子,有點不舒服。

但不管對方態度如何,他有錯,要主動認錯:

“晚輩初入王府,本該儘早向娘娘問安,不料上午誤入遊船,直到剛才才靠岸,誤闖芙蕖院驚擾娘娘,萬望娘娘海涵。”

他誠懇低頭。又過半晌,還是遲遲沒聽到許菘娘回應,悄然抬起雙桃花眼。

婢女提醒:“世子妃雖嫁進王府,也是男子之身,目光直露地盯著娘娘,恐怕有失禮數。”

白照影隻好收回視線,保持低頭拱手的姿勢,讓他脖子有點酸痛。

好在瞌睡蟲並沒在許側妃身上盤桓太久,許菘娘緩緩睜開雙目,換了個休息的姿勢,語氣冰涼:“白照影,你可知罪?”

闖禍我認,論罪的話,不至於吧?

白照影沒有亂接茬。

不過,這番靜觀其變,反倒誤合了對方心意——

聽說白照影替弟出嫁,許菘娘暗中派婢女打聽白照影此人,知道他軟弱可欺。許菘娘膝下有子,且早有覬覦王府正妃之意,然而多年籌謀,未曾實現。蕭燼安這嫡子世子的身份,可謂是擋在她上位之路的一座雄峰。

兩方有十年的交惡,現在為了膈應蕭燼安,而敲打他送上門來的世子妃,有現成的借口,許菘娘以為順理成章。

“大膽白照影,”許菘娘質問,手指拍打美人榻的扶手,發出清脆的一聲,“上京白家,自詡書香門第,竟做出欺君罔上的勾當!王府舉辦婚禮,規模宏大,宴請賓朋眾多,事事給足白家顏麵,而你以兄代弟,偷梁換柱,你不該認罪嗎?”

她繡眉斂緊,示意兩名健壯婦人,按白照影下跪。

兩名老婦各個人高馬大手掌有力,從背後摁住白照影,就好像摁住隻無力掙紮的小雞仔,雖說這一世白照影身體並無病痛,戰五渣屬性是延續下來的。

“少爺!”茸茸帶著哭腔,也被摁住給側妃賠罪,她人小胳膊還很細,更沒有反抗能力。

白照影痛得後背生疼,被個老婦踢中膝彎,膝蓋砸上地磚,他眼角眼尾紅成一片,滿心厭惡。但哪怕這時也不能承認“欺君罔上”。

白照影大聲說:“——婚書上寫得是娶白家子,二弟是白家子,我也是白家子,如何能算得上是欺君?”

他知道許菘娘絕對不會去查婚書。

果然許菘娘稍微噎了噎。婚書封存進王府密檔,她查不到。

她扶了扶鬢邊步搖,用小動作掩飾住思路的斷檔,腦海又浮現出磋磨出白照影的借口,傳聞白照影性格軟弱。

許氏更為借題發揮:“滿口歪理,巧舌如簧,正經人家哪會養出這種促狹鬼,給我掌嘴。”

那兩名摁住他的仆婦抬起手掌。

白照影迅速覺察到更加危險,這個許側妃並不是個好相與的,哪怕自己率先道歉,對方也根本沒有身為長輩的氣度。他雖嚇得眼圈含淚,但絕對不想吃此悶虧。

於是白照影揚起頭,再道:“我是世子房裡的人,陰差陽錯讓我嫁進王府,是我與世子天定的緣分。昨夜世子便知替嫁,卻仍肯留我服侍左右,娘娘您想,打我不會令世子難堪嗎?”

許菘娘:“等等!”

兩名仆婦連忙退後。

空氣裡仿佛殘留著火藥燃燒時的乾苦味。

許菘娘暗自扶穩險些滑落的簪子,她再度凝然,繼而陷入兩難的權衡:罰,還是作罷?

如果蕭燼安對這個世子妃無意,娶回來當個擺設還好,拿他示威,讓隋王府看看自己才是能說了算的,這種鬥法的後果尚且可控。

怕隻怕蕭燼安沒把人攆出去,這白照影誤打誤撞得寵……

蕭燼安那孽障,瘋起來殺過不少人,世子院飛仙亭倚靠的那座山丘,山底據說有個大坑,正是蕭燼安殺人棄屍之處。此子慣來如此做派,想想就讓人膽寒。

許菘娘再打量白照影的臉和眼,麵若桃花,冷白之中透著淺粉,眉眼潤澤含情,皮囊是放眼整個上京城,都挑不出第二款的好顏色。

蕭燼安已經成年,為色所蠱,人之常情。

所以這世子妃就算要敲打,也不能來硬的。

許菘娘轉轉腦筋,使了個不會被抓住把柄的法子,她吩咐婢女小翠:“去把玉白菜拿來。”

小翠連忙去辦。從芙蕖院內間捧出個嬰兒那麼大小的玉白菜,白菜底坐鐫著個字——崧。

崧就是白菜。

白照影不懂,並不明白玉白菜上頭的玄機,許氏讓他雙手舉過頭頂,將玉白菜高高舉起。

許菘娘平靜地下套:“聖人曾說‘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世子妃闖進芙蕖院,先是行為放誕,然後言語無禮,王府主母早逝,我代王妃掌家,愛子情深,見不得殿下房裡人荒唐!所以世子妃就舉著這顆玉白菜,在院裡跪上半個時辰。好好冷靜冷靜,學習王府裡的規矩吧。”

這種話術暗藏心機,白照影也是謹慎地琢磨片刻,方才慢慢想到:

許氏祭出掌家之權,拿王妃狐假虎威,仗著人多勢眾,甚至還把茸茸當人質。可謂占儘天時地理人和,就是要跟他過不去。自己卻不能強行反抗,否則恰好給許菘娘機會,真要打臉教他規矩了。

白照影暗中歎了口氣,隻得依言受罰。

芙蕖院長廊尚有陰涼,廊外就是烈日暴曬。

白照影就跪在廊外,並且雙手舉著玉白菜。他本來體質就不太好,剛開始跪就膝蓋酸麻,手臂打顫,一顆顆汗珠滲出額頭滑至下頜,他眼睛被汗水蟄得很,體感溫度得有四十度吧?

瞧見世子妃認罰,許菘娘暗暗得意。

那崧字玉白菜對她來說,不僅是個懲罰的物件,她在這行為裡寄托著私心,希望自己跟兒子蕭寶瑞,遲早能夠壓過世子頭頂,蓋過世子這房。

……就算白照影回去告狀,那也是他有錯在先,錯也認了,跪都跪了,還能怎的?

許側妃的嘴角抬了抬,斜倚美人榻,品鑒著世子妃受罰。

嘩啦啦啦——

玉碎聲響徹芙蕖院。

碎玉片紛紛濺射,在日光中到處亂蹦,猶如在地上剛下過陣綠色的暴雨,滿地碎片瑩瑩發光,那個象征著許側妃身份與寄托的“崧”字,正好被摔成兩半,碎片就迸射到許氏腳下。

哪知竟還不到半盞茶工夫,那顆她與隋王定情的和田玉白菜,就被世子妃摔了個粉碎。

許菘娘難以置信地望著白照影,再看向滿地狼藉,她從美人榻上站起,感覺一口氣哽上喉嚨,她又坐回榻上,渾身都在顫抖:

“你,你……你——”

“你”了半天,因為氣憤交加,氣得愣是沒說出後麵的話。小翠連忙按住許崧娘後背規律地撫拍,她稍微順氣,這才冰冷道:“你故意的。”

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的。

白照影儘力露出個誠懇的眼神,手臂猶在酸麻,在袖子裡顫抖:“娘娘誤會了,是我實在沒這個力氣。”

其實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越坐實他有逆反情緒,許崧娘不相信他的話,矛盾也越來越大。

許氏再也裝不下去主母儀態,深深呼吸幾口:“那顆玉白菜乃是王爺所賜,你不孝母,不敬父,虛偽矯情,狐媚惑主,若我掌家還能容許你如此飛揚跋扈,恐怕這副隋王府的對牌我也不必拿了——請家法。”

家法立刻被端上來,有簡單的三樣:軍杖白綾跟清香。

軍杖打人,清香跪祠堂,白綾賜死。

兩名健仆手持軍杖向白照影踱過來。

白照影眉梢微斂,本能地想逃跑,自然不想挨這頓打,但逃跑肯定跑不出去,白照影目光映入那條白綾,想到了裝死。芙蕖院可以對他動家法,可許側妃,絕不能輕易要他的命。

白照影乾枯的嘴唇緩慢翕張,在強烈的日光下向側麵癱倒,嘴裡吐出口將斷未斷的氣息。前世被下病危通知書積攢下來的豐富經驗,使他裝病手到擒來。倒下時眉心緊緊地蹙了蹙。

唯一的失誤就是摔倒的方向不對,好疼,許多碎片紮在他的身上,白照影忍痛沒出聲,因為受傷導致的麵容憔悴,使得這種裝病看起來更真實了。

許氏怔了怔,受罰和責打有天壤之彆,她根本沒想到事態會往這個方向發展,饒是許崧娘對白照影有千萬個不滿,現在也得顧全大局道:“先救世子妃,看看世子妃怎樣……”

芙蕖院頓時兵荒馬亂。有丫頭過去攙扶白照影,還有婢女婆子給他探脈象、掐人中。

天很熱,身邊圍著這麼多人,各個都像火爐子,再加上人聲嘈嘈切切,當然令人更熱。

白照影騎虎難下,剛才倒地時被碎玉刺破的地方,泛起針紮般的疼痛,他任由她們擺弄,心中期盼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你們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病的人,不行就派人將我送回世子院吧。

他在度秒如年當中煎熬,勉力控製自己的呼吸,變成細得像線一樣虛弱,他感到身邊丫鬟們手臂變得有些僵硬,庭院的喧嘩也逐漸停止了,芙蕖院淪陷於詭異莫名的寂靜。

他很好奇,聽見了腳步聲,又不敢睜眼。

這腳步聲他是熟悉的,看似散漫隨意,卻每一步都很有力量。

許氏的簪子掉下來,發出一陣清聲。院內院外整整齊齊行禮,許氏也不得不從美人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給殿下請安。”

蕭燼安。

白照影早就聽出是他,卻又不敢相信會是他。這時身體懸空,被蕭燼安抄著他手臂和膝彎抱起來。貼近了另一個人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