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說了,就坐在這兒聽老太太罵,你又白費這些口舌做什麼?”賈赦衝著邢夫人歎了口氣,“看把你自己也給拖下水了吧?”
“從此刻開始,乖乖坐著,什麼也彆說,靜靜聽著就是了!”
邢夫人的辯駁還未出口就被賈赦截斷,頹唐之際卻見賈母麵色更難看,當即低眉垂目應道,“是,我都聽老爺的。老太太不開心了拿來罵一罵,也是做兒子兒媳的該受的。”
“邢氏!你在胡說什麼?!”賈母渾身又發起顫來。
“老太太你說就是,兒媳都聽著。”邢夫人頭也不抬地答。
“你!你!你們!……”賈母手指在賈赦夫婦身上來回,喘著粗氣險些厥過去。
王夫人婆媳見勢不妙,急急上前扶住賈母。
好容易拍背揉胸地給賈母順過了氣,王夫人不讚同地看向邢夫人,“大嫂還是給老太太服個軟吧,若是真把老太太氣個好歹,可怎生是好!”
這語氣這表情!邢夫人手上一個不穩,將帕子扯得崩了線。
隨手疊吧兩下塞進袖子裡,邢夫人一臉無奈地向王夫人訴苦,“二太太說得有理,隻是你也看得真真的,方才我解釋了老太太不聽,我安分聽著老太太還是生氣,你說我又要如何服軟才好?”
王夫人還未說話,邢夫人已經繼續,“過往這些年,二太太當家主事,從來比我們得老太太歡心。不如你來教教我,該如何才能讓老太太開心?”
她一臉的誠懇,“你放心,老太太是我們家的塔尖尖,隻要能讓她消氣,無論你說什麼,我一定照著做。”
王夫人溫和規勸的表情凝固,到嘴邊的話也全吞了回去。邢夫人這樣問了,她還能說什麼?說要邢夫人和賈赦認下不孝賈母的罪名?還是讓他們不要暗示賈母是非不分?
且不說邢夫人會不會真的照做,隻要這話說出口,不等邢夫人讓賈母消氣,賈母就該被她給氣炸了。
還有那句不比她得賈母的心,這是明晃晃地暗指賈母偏心二房!一個不慎就要惹得一身騷,王夫人哪裡還敢多言半個字?
仿佛不知王夫人的為難,邢夫人拿著誠懇的表情定定看著她。好半晌,終於確定從她口中得不到答案,邢夫人撇了撇嘴,重新垂下頭去。
王夫人死死抿住嘴唇,卻仍舊是一聲也不敢再吭。
賈母半靠在李紈身上,臉色陰沉沉地打量了下一個兒子兩個兒媳,狠狠閉上眼。兩個不孝的!一個沒用的!
局麵一時僵持住了。
落針可聞的房間裡,迎春四下看了看,終於鼓起勇氣,緩緩挪到賈母身前。
她小小聲向賈母解釋,“老太太,你誤會老爺了,老爺昨日隻是生氣奶娘拿我做筏子,故而在敲打奶娘時話說重了些,但他絕對沒有不敬老太太的意思。”
“拿你做筏子?”賈母緩慢地偏了偏腦袋,意味不明地看向迎春。
“正是。”迎春身子繃緊,僵硬地點頭。
邢夫人臉上閃過一抹欣慰,出聲幫著解釋,“老太太,昨日……”
“你不是要乖乖坐著,靜靜聽著?那就給我閉上你的嘴!我現在沒問你!”賈母凶狠的一眼瞪過去。
邢夫人噎住,無奈地把話吞回去,滿眼擔憂地看向迎春。
接收到邢夫人的目光,迎春卻像是鎮定了點,緩慢但清晰的將昨日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講完之後,她麵朝著賈母,鄭重行禮道,“老太太,老爺隻是話趕話帶了一句,絕對沒有對老太太不敬,請老太太明鑒。”
“不聞不問這許久,不過給了兩日好臉色,就巴巴地貼上去,連朝夕相伴的奶娘也不顧了,果真是血濃於水、父女情深!”賈母冷笑一聲,滿臉都是嘲諷。
養了幾年的丫頭,竟不顧她的喜怒維護彆人,助其挑釁她的威嚴,果然又是一隻喂不熟的白眼狼!
顧不得賈母的心情,賈赦和邢夫人齊齊扭頭看迎春,臉上全是不忍和焦急。
迎春的眼圈早就紅了,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強忍著才沒掉下來。
迎著賈赦夫婦的目光,她深深呼吸,然後對賈母說道,“我知道,我是吃奶娘的奶長大的,她予我的恩德,我……”
“什麼恩德?!屁的恩德!”賈赦悍然打斷迎春的話,臉色陰沉得像是要殺人,“誰跟你說她對你有恩德?!”
賈母臉上的嘲諷掛不住,迎春的哭意也徹底被嚇沒了,訥訥道,“都,都這麼說啊!”
“滑天下之大稽!”賈赦抬手掀飛了茶盞,嚇得屋中人齊齊抖了抖腿。
賈赦全沒注意,氣得嘴裡要噴火,“身契還在府上的奴才秧子,給她臉麵伺候姑娘,就敢對姑娘以恩人自居?!”
“當奶娘的月銀缺了她哪一日?還是當年的那些藥材補品全喂到狗肚子裡去了?!”踏著重重的步子轉了兩圈,賈赦拍桌子怒吼。
“來人!去把奶娘和她那一家子全給我抓過來!老子倒要問問,她們對姑娘到底有什麼恩什麼德!”
“賈赦!”賈母靠著李紈抓著王夫人,身體往後縮,眼神卻比刀還厲,“這裡是我的院子!輪不到你在這兒喊打喊殺!”
賈赦扭頭看向賈母,眼睛似乎泛著紅芒,正要開口。
“老太太!”王夫人急喚了一聲,將所有注意力集中過來之後,連忙道,“老太太,大老爺氣性是大了些,但也是為著自己孩兒。”
“老太太不也是因為害怕母子之間生了隔閡,方才失了分寸?”
畢竟是弟媳婦,還是在幫著他說話!暴怒的賈赦咬牙暫且止住了動作,賈母冷嗖嗖的眼神直往王夫人身上紮。
王夫人定了定心,強忍著手臂上的疼痛,湊近賈母耳邊悄聲道,“老太太,國朝以孝治天下不假,但也有句話叫夫死從子。”
說破大天去,榮國府的襲爵人是賈赦,不管是輩分最大的賈母,還是一直以來的話事人賈政,都不比賈赦能成為榮國府名正言順的當家人。
以往賈母能占上風,是因為賈赦圍了院子自己讓的。但是從上回開始,賈赦已經不願意讓了。
王夫人早已猜到,賈母也是看出這一點,所以想要借著昨日失言的由頭壓一壓他,以免院子打通之後,徹底改變榮國府的格局。
誰能想到上回賈赦還有所收斂,這回卻完全是不管不顧,彼此話趕話直衝得賈母渾忘了初時的目的。
更要命的是,忘了目的事小,真鬨起來那事可就大了!
隻因賈赦敢豁出去隨便鬨,哪怕他把賈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頂天了被人罵一句不孝,也不過在他本就不好的名聲上再添一筆,與此時並沒什麼不同。
但她們卻不一樣啊!一旦鬨大,榮國府賈赦襲爵、卻由賈政居正房當家,彆人想裝不知道也不成了!如此一來,賈母一個偏心糊塗的評價少不了,賈政的名聲定也不能看。
偏偏元春進宮乃是存了大抱負,也不知如今是否站穩了腳跟,若是關鍵時刻家中父親祖母壞了名聲,元春哪裡還能有前程可言?!
王夫人的小心思與賈母不儘相同,但她話中的重點也順利傳達給了賈母。
自從賈代善去世、賈赦襲了爵,他和賈母從來都是各有優勢。除非賈赦自己願意讓,否則她想要以隨口一句話壓服賈赦,完全不可能。今日是她妄動了!
賈母想通了,麵色漸漸和緩下來,聲音卻還是生硬,“你的閨女合該千嬌萬寵,我這個老婆子的臉麵哪有什麼所謂?”
“還不快去拿了奶娘一家過來,讓大老爺為他的親閨女懲治惡奴,報仇雪恨!”
迎春紅紅的眼眶立馬對上了賈赦,在賈赦與賈母鬨矛盾時,她用了奶娘來解圍。
當時她想,以奶娘那幾句失言,也不過是斥罵幾句、罰罰月例,頂多過後她拿自己的月例給奶娘多添補添補,事情也就完了。
如今老爺發了大怒,老太太也是氣惱不已,莫非奶娘今日真的要遭難?
“罷了!”看出迎春的心思,賈赦無奈地歎息一聲,止住了傳話的丫鬟,“不用去拿人了。”
“總歸是老太太身邊伺候過的人,又打小兒伺候姑娘,忠心也是有的。但仗著這點子身份,就拿腔作勢,自詡不凡,老爺我可不會慣著!”
他冷哼一聲,“昨日太太還勸我暫且記下她的錯處,不想一早又因她生了事端,看來果真是該罰。不過老太太也沒說是她故意挑唆,我也不給她胡亂安罪名。”
“革三個月月例,再打十板子長長記性,讓她知道知道什麼話該說,又是誰對誰有恩德!”
說句不好聽的,榮國府中下人不知多少,當日可以當迎春奶娘的絕對不止她一個。這份差事給了她,她有補品養身,又有銀錢養家,迎春才是對她有恩!
丫鬟應聲出去傳話,賈赦繼續訓話,“當奴才的,若是數十年來兢兢業業一心為主,彆說小輩主子尊著敬著,便是當家之人亦要禮讓三分。”
“但那起子沾著點邊邊兒就拿著雞毛當令箭的,給老爺我記住了,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敬著你是主子心善,主子一視同仁更是天經地義!”
“若再有拿腔作勢的,你們隻看我敢不敢打殺發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