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若是氣不過,我叫人牙子來把她們全都發賣了?”邢夫人試探地出聲。
三個丫鬟瑟瑟發抖,滿眼乞求,卻不敢開口說一個字。
賈赦怒色一滯,轉頭瞪向邢夫人,“賣什麼賣?!賣出去讓人聽我被丫鬟姨娘蒙蔽的笑話?還是讓人笑話我無情又吝嗇,連幾個伺候過自己的丫鬟都容不下?”
邢夫人衝著賈赦扯嘴角,討好地道,“老爺最是心善,那便將她們與姨娘們算在一起,一並打發?”
賈赦鼓了一陣腮幫子,又拿眼刀將邢夫人和三個丫鬟一陣砍,最後頹唐道,“就這樣辦吧,讓姨娘們趕緊進來。”
邢夫人趕緊朝王善保家的使眼色,王善保家的迅速一點頭,一溜煙兒躥出去,將姨娘們全都帶進了屋子。
豐腴的、纖弱的、美豔的、清冷的……十來個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魚貫而入,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賈赦心頭火熱了一瞬,便立時冰冷了下來。再美再誘人,他也受用不了了,還是趕緊打發了乾淨!
姨娘們不知賈赦的心思,向上座的夫妻二人行過禮後,規規矩矩的站在下麵。
挪開視線,賈赦輕咳兩聲,直白地開口,“從今以後,老爺我要遣散後院、斷絕女色,你們……”
“老爺你愛上男色了嗎?”一個姨娘倏地抬頭,直視賈赦脫口而出。
“胡說八道!”賈赦重重地一拍桌子,及至發現說話的正是三個故事中出現了兩回的綠柳,賈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唾沫星子都快淩空噴到她臉上,“老爺我是要清心寡欲!修身養性!”
綠柳乾脆利落地跪下叩頭,“老爺息怒!是我說錯話了!老爺息怒!”
“看到你老爺我的怒就息不了!”對著綠柳的後腦勺一陣吹胡子瞪眼,賈赦也沒想出來個整治她的法子。
他意興闌珊地擺擺手,準備速戰速決,“行了行了,都彆跪了。說說你們自己的想法,是想要在府上配個小子,還是想要出去自行聘嫁。”
“或者你們有其他想法也可以說說。若是不難辦,我都可以遂了你們的心意。”
“老爺我們不想另嫁!求老爺開恩!求老爺開恩!”一群姨娘齊齊朝賈赦跪了下去。
賈赦淡然道,“不想另嫁,你們倒是說說想要如何。總歸老爺我已經定了遣散後院,留下來的話就不要提了。”
屋子裡哀聲驟停,姨娘們交換著視線,麵上都是思索之色。
邢夫人眼尖,看到芙蓉芍藥二人似乎有了決斷,連忙問道,“你二人可是已經有了想法?”
“回太太,奴婢想要回莊子上嫁人。”芙蓉叩頭道。
她說當年她雖執意退了親,但她那個未婚夫卻並未娶親,縱使被父母埋怨、在兄弟成親之後分了家,他也一直幫襯著她的娘家。他們都知道,他是在等她。
這些年裡,芙蓉也並非沒想過與他再續前緣,尤其是在她的父親身體好轉、不再需要長年吃藥之後。隻是鑒於她這假通房的身份,讓她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賈赦親口允準姨娘通房可以出府另嫁,她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賈赦毫不猶豫道,“你給她準備一份嫁妝,明日便讓她出去。”
“多謝老爺!多謝太太!”芙蓉喜得連連叩頭,才被王善保家的催著回房收拾東西。
芍藥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上前衝賈赦夫妻叩頭,“老爺、太太,奴婢隻求不要出府不要嫁人,隨便將奴婢往哪個犄角旮旯塞都好,求老爺太太開恩。”
賈赦眉頭當即就是一皺,邢夫人連忙道,“老爺彆氣,看她的樣子就是個執拗的性子,真放出去還不知要鬨出什麼亂子。府上也不少她這一雙筷子,就讓她進我房裡伺候吧。”
“留在府裡可以,進太太院子裡做個灑掃丫頭,以往多得的月錢和份例也全都交出來。”賈赦冷聲道。
“老爺是要把她的算計說出來?”邢夫人驚了,不是剛才還因為她出了餿主意會讓他被笑話而惱怒,這才多久,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吧?老爺就選擇自曝其短了?
賈赦冷笑,“說出去不過是我被人笑一笑,我這些年被人笑話的地方還少了?要是刻意隱瞞,還不知曉這幾人心中又會生些什麼謀算!”
口中說著這幾人,賈赦冷冰冰的眼神將那群姨娘也全掃了一遍。
不說那裡麵就有幾個跟著通房一起糊弄他的,他這些年每年買的人至少都有一兩個,如今卻隻剩十來個姨娘。
就算迎春和賈琮的親娘都是運氣不好難產而亡,其他人又是怎麼沒的?真跟她們沒點關係?
賈赦心下暗惱,本是難得好心想要個好聚好散,結果生生給自己添了一肚子氣。他不順心,那就大家一起不好過!
姨娘們感受到賈赦的怒意,眼神交換得更頻繁了些。
而跪在地上直麵賈赦怒意的芙蓉,驚惶之下更是險些直接趴到地上。好容易穩住了身形,她滿臉感激地衝賈赦磕頭,“奴婢願意!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預想中的滿腹心機變成了一團軟棉花,賈赦泄憤的目的沒達到,又給自己添了鬱悶。
他沒好氣地看向姨娘們,“你們可想好了要如何?”
“回老爺,我們都已想好了。”
賈赦循聲望去,說話之人身著淺碧色衣裙,發髻上隻簡單插著幾支玉簪,容顏精致、氣質清冷。賈赦記得她叫雲清,是他花大價錢買回來的清倌,卻因為性子不和他意,沒多久便被他丟開了手。
他朝著雲清揚了揚下巴,“那便說說吧。”
“老爺,太太,”雲清款款行了一禮,起身直視賈赦道,“我等無論原本是何出身,經了入府前的波折,便已儘皆成了賤籍。”
“而我等這些年在府上又被嬌養著,出府之後,不管是自謀生路,還是嫁入小門小戶,怕是不僅維持不了生計,還會惹來彆的麻煩。”
畢竟小戶人家最基本的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她們大半都是做不來的。倒是一個個的容色身段,卻極易招惹登徒浪子。
但若不嫁小門小戶,又有幾個正經人家會娶大戶放出去的賤妾?至於去往彆的大戶人家,那她們就不是嫁,而是當成禮物被賈赦送出去了。
賈赦立刻意會了雲清並未出口的顧慮,點頭讚同道,“你的擔憂倒確實是個問題。”
他是想自己得已清淨,卻也不曾想要將她們推入火坑。
見賈赦麵露沉思,雲清緊接著說道,“老爺遣散後院,既隻是為修身養性,便不缺這幾個養活我們的銀子,隻求在府上隨便擇幾間屋子安置我們就好。”
“我等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隻能腆顏懇求老爺垂憐。”雲清難得對著賈赦放柔聲音,盈盈拜了下去。
“求老爺垂憐。”姨娘們齊齊下拜叩首。
賈赦沉吟,“白養著你們……”
“老爺不用白養我們!”賈赦話還沒說完,綠柳便急急仰頭打斷,“雲清會調香,婉柔會刺繡,月柔會織布……隻要老爺派人幫我們售賣,我們可以自己掙銀子。”
細數了一番各位姨娘的本事,綠柳又道,“若是不行,我們排幾出歌舞、唱幾支小戲,定然不比外頭的戲班子差,一則給府上逗樂,二則也能省幾分銀錢。”
“若是太太奶奶們嫌棄我們出身不好,還能買幾個小丫頭進來給我們教,過個幾年拿出去,保管都能混上一個角兒!”
聽完綠柳一軲轆的自薦,賈赦抽了抽嘴角,沒好氣地說完剛才被打斷的話,“老爺我不差養你們的這幾個錢!”
綠柳訕訕地垂下頭去。
賈赦鼻子噴了噴氣,“這兩日,我便會讓人在院牆上開一個小門,此後我這院子便和榮國府重新連通。待門開了之後,你們就搬到院子後頭東北那處幽靜房舍去住。”
綠柳驚喜地抬起腦袋,笑出一口大白牙,“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眾姨娘忙不迭跟著道謝。
“先彆急著謝,”賈赦輕哼,“留你們在府中,我也有事要你們辦。”
道謝聲停下,幾個眼神交流過後,又是雲清出言問道,“不知老爺留下我們,可有什麼吩咐?”
賈赦點頭道,“你們搬走之後,我會將二姑娘接過來。我要你們做的,就是和太太一起教養二姑娘。”
“老爺要我們教養二姑娘?!”雲清清冷的麵容險些繃不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竟然讓一群出身賤籍的姨娘去教養府上的正經姑娘?!
頂著雲清看瘋子的眼神,賈赦倒是氣定神閒。把女兒迎春接過來養,原本就在他的計劃之中,畢竟得了書冊的預示,他總不能真讓她如書冊之中一般,被個奶媽子鉗製住。
隻是養孩子這事,賈赦沒經驗,而隻看書冊中邢夫人和娘家的關係,更彆想指望她。
倒是方才綠柳說起教小丫頭那自信滿滿的樣兒,可能她們對教養孩子有幾分心得?不如先將迎春交給她們帶帶,至少讓她多學點調香刺繡之類的本事?
總歸迎春隻是庶女,便是跟姨娘們走動多些,也並無可指摘之處。哪怕她們教的不好,總不會比書冊之中還差!
再有迎春如今才八歲,就算一時沒學好,他還能去請幾個教養嬤嬤回來補救補救。
至於為何不趕早去請教養嬤嬤?賈赦冷笑,一個女兒養到八歲,沒收到她一片紙一根線,他能有接她回來、再請教養嬤嬤補救的心,已經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