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邢夫人說出口後連忙捂嘴,兩隻眼睛四處張望,賈赦心下好笑。
他也果真笑出了聲,“人都被趕走了,你不必做出這副模樣。更何況,就算有人聽見又如何?我本就是榮國府襲爵人,掌家理事不是理所當然?”
“可是……”邢夫人找不出他話中的破綻,卻始終覺得有些不對。
賈赦擺擺手道,“不用可是了,我隻問你,你想要掌管榮國府內宅嗎?”
邢夫人絞了絞手帕子,躊躇好半晌,終於吞了口口水,重重點頭,“我想。”
自她嫁入榮國府中,便從未接觸過管家權,一日日看著自己的妯娌作為威風凜凜的當家太太,在榮國府指點江山,邢夫人心中怎會沒有過羨慕嫉妒?
如今有了機會,不管未來是否會成功,她也願意嘗試。更何況,夫妻一體,老爺想做的事,她總是要支持的。
“既然你想,那我們就商量商量如何打發那些人吧。”賈赦微微避開邢夫人直白的眼神,進入正題。
邢夫人跟著正了臉色,“若是府中丫鬟,或是配給小廝,或是放出去自由聘嫁,再或者是交給人牙子賣掉。”
“總歸是伺候過老爺的人,想來老爺不會將她們交給人牙子。不知老爺是想將她們配人,還是直接放出去?”
麵對邢夫人詢問的眼神,賈赦想了想,才道,“她們都是我從妓院戲樓買回來的,買下她們之前我問過了她們意願,如今要打發她們,你也問一問她們的想法吧。”
停頓一下,賈赦補充,“總歸也是服侍過我一場,若是不為難,便按她們所想辦。”
“老爺想的很是。”邢夫人讚同點頭,卻不肯全權接下此事,“隻是老爺也知,我在家中名聲不好,若我去問,隻怕還當我要將她們作價賣了。”
“不至於此吧!”賈赦聽得失笑。
“至不至於你我說的可不算。”邢夫人輕哼,“索性老爺此時無事,趁熱打鐵將她們全都喚來,一一問過想法,當場就給辦了,豈不便宜?”
賈赦猶豫地看了眼檀木匣子,反正賬本在這跑不掉,也不急這一時半刻,倒是姬妾的事合該趁早處理了,眼不見為淨。
想罷,他端端正正坐好,一手撫著檀木匣子點頭,“你說的也是,這就將她們都叫過來吧。”
邢夫人笑著應聲,起身出門,先解了進院子的禁令,再命人去傳各位姨娘通房。
換過一回茶點,賈赦的姨娘們便陸陸續續進了院子。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點齊了人頭,這才進門通報,“老爺太太,姨娘和姑娘們都來齊了。”
“姑娘們?!”賈赦驚駭地瞪大了眼,看著王善保家的眼神像是要殺人,“你是怎麼辦事的?!我這裡是要打發姬妾,你還去請姑娘們來湊熱鬨?!”
王善保家的唬地後退三步,連連擺手,“老爺誤會了!不是不是!不是姑娘們!”
“方才說姑娘們,現在又說不是,到底是還是不是?!”賈赦重重地一拍桌子,眼神更是淩厲。
“不是不是!”王善保家的唬得更厲害,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
邢夫人在旁看得好笑,順了順氣才出聲解圍,“老爺彆急,二姑娘三姑娘都沒來,她說的姑娘們是老爺曾收用過的幾個通房。因老爺說要整肅院子,我才私心將她們一起算上了。”
不是她們就好。賈赦才鬆了口氣,又皺起了眉頭,“我收用過通房?我怎麼不知道?”
他的姬妾全是特意買回來的,各個細皮嫩肉、千嬌百媚,不比這些日日勞作的丫鬟強?他為何要委屈自己去睡丫鬟?
邢夫人遲疑了下,還是說道,“應是那幾回老爺喝醉了,找的姨娘身子不適,便使了房中的丫鬟來服侍老爺。”
“真是胡鬨!”賈赦用力地拍桌子,心裡十分不得勁兒。
當時看那書冊裡說他好色、略平頭正臉的就抓住不放,他還當是那幾個丫鬟冤枉他,誰能想到真相竟是幾個姬妾給他挖的坑!
咬牙切齒了好半晌,賈赦又發現了破綻,“不對!你都說我喝醉了,人都認不清楚,又如何收用得了丫鬟?”
他一指王善保家的,“先把那幾個通房給我叫進來!我定要把這事問個清楚明白!”
王善保家的方才便被賈赦嚇得不輕,聽到通房一節更是心驚,如今得了吩咐,忙不迭地便躥了出去。
留下邢夫人看著賈赦,一時心憂,一時心虛,坐立不安。
沒多久,王善保家的便帶著三個丫鬟進門。
三人規規矩矩地跪下,“奴婢蓮花/芙蓉/芍藥叩見老爺,叩見太太。”
賈赦垂頭,從左到右細細打量著這三人。三人皆身上穿著大丫鬟慣常的青緞掐牙背心,頭上身上也都乾淨利落,若非梳著婦人頭,和其他的大丫鬟竟是一般無二。
賈赦挑了挑眉,拖長了聲調問道,“據說你們三人是我的通房?”
三人齊齊一抖,朝前撲倒在地,“老爺明鑒……”
聽到不止自己一個聲音,三個丫鬟齊齊止了聲。側著腦袋看了看彼此,三人恍然,立時死死埋下頭去不敢說話。
“看來你們都知道自己是假的,卻還以為彆人是真的。”賈赦冷哼,拍著桌子怒喝,“到底怎麼回事,從左到右一個一個給老爺我說清楚!”
三人知曉漏了餡兒,也不敢再隱瞞,一五一十將自己成為通房的原因說了出來。
蓮花是賈赦的第一個通房,當時她伺候的婉柔姨娘最為受寵,那日賈赦醉酒之後便徑直往她房中去了。
夜裡賈赦吐臟床榻叫了水,第二日請安之時,眼紅婉柔姨娘的綠柳姨娘說了幾句含著妒意的酸話,婉柔姨娘不甘示弱,不僅應承下來,還好好刺了綠柳姨娘一回。
誰知另一位月嬌姨娘卻說出婉柔姨娘月事未淨,羞她裝模作樣。婉柔姨娘羞惱之下,便硬拿了蓮花搪塞,把兩位姨娘又貶損了一回。
蓮花就這般在賈赦妻妾麵前過了明路,下月便漲了月錢,吃穿用度也略提了提。
“你不是從來最愛錢?好生生給人漲什麼月例?!”賈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斜睨邢夫人。
邢夫人漲紅了臉,整個身子往後縮,“老爺,我問過你蓮花伺候得如何,你說尚可,我又問你給她漲月錢,你也說隨我。”
誰讓事情就那麼巧,蓮花伺候的後日便是發月例的時候,她也是想著討賈赦的歡心,哪知道真相竟是如此。
“一個沒什麼印象的丫鬟,不說尚可說什麼?至於漲月錢,莫非你看中一個丫鬟抬舉她,我難道還要反駁你?”賈赦恨恨地瞪了邢夫人幾眼,沒好氣地問剩下兩個人,“你們又是什麼情況?說!”
芙蓉是賈赦的第二個通房,伺候的月柔姨娘雖不甚得寵,但主仆二人數年下來也算是相得。
她是家生子出身,父母都在莊子上乾活,底下還有兩個弟弟。家中本已在莊上給她看好了一個小子,也與月柔姨娘通過氣,隻等著幫月柔姨娘教好了接班的丫鬟,就出去嫁人。
誰知一場意外,芙蓉她爹傷了腿,雖耗乾家底治好了,但不僅再也乾不得重活,還要時時用藥養著。
家人看好的那個小子倒是願意婚期照舊,還承諾與她一起幫襯娘家,但芙蓉知道他家也不過是普通莊戶人家,能幫襯著撫養兩個弟弟已是極限,拿藥養著她爹完全是妄想。
芙蓉也不願意拖累他,執意退了親事,就遇見了賈赦喝醉誤入月柔姨娘的屋子。偏巧月柔姨娘不便,又知曉芙蓉缺錢,索性給她出了效仿蓮花的主意。
蓮花擔著通房的名,做的還是大丫鬟的事,婉柔姨娘對她還比以往更加親近。而她不僅月錢更多,四季還有額外的一份衣裳首飾,這些拿到府外又是一份不菲的銀錢。
而月柔姨娘本就不得寵,哪怕芙蓉成了通房也不會被她忌憚,芙蓉想得清楚,蓮花的現狀極有可能便是她的未來。
因此,芙蓉並沒如何猶豫,便同意了月柔姨娘的主意。
“你又是怎麼混過去的?”賈赦狠灌了一口茶,怒聲喝問。
芙蓉頭也不敢抬,閉著眼睛道,“那日之前,老爺你一連在綠柳姨娘房中歇了五日。她自以為被月柔姨娘下了臉麵,說些不乾不淨的難聽話,姨娘便把奴婢推了出來。”
“又有這個綠柳!”賈赦磨著牙,看向最後的芍藥,“你也是陰差陽錯混過來的?”
芍藥抬頭看了賈赦一眼,搖頭道,“奴婢是被父母賣進來的,她們見奴婢在府上好好生生長成了人,又想把奴婢贖出去再賣一回。”
“奴婢不願意出府,又想多給自己攢點養老錢,便在姨娘麵前死命相求,得了一個服侍的機會。通房的身份,也是奴婢瞞過了姨娘,她才為奴婢向太太討來的。”
賈赦臉色更黑,“我這院子不大,裡頭的一出出大戲倒是半點不重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