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找我，想必做好了準備。”隨著靜離開櫃台之後，一條波光粼粼的魚尾顯露出真容。祂是一條貨真價實的美人魚，行動的時候，水色尾巴披著水一般滋潤的光澤，在燈光下緩緩流淌。

可是這樣美麗的尾巴上卻有一個碩大的黑色缺口。

月影凝眸，與那個黑洞般的缺口打了個照麵。

“如你所見，我受傷了。”靜的聲音如同泉流，“我需要你采集一份淨水凝流，作為報酬，我會幫你重塑精神。當然，我會送你到可以修煉精神的世界，避免你回來前因精神爆裂而亡。”

“我沒什麼拒絕的理由。”月影爽快接受：“請送我過去，如果有什麼需要補充的，麻煩發給我的電子管家。”

話音剛落，翠綠的藤蔓自門外奔湧進來，直奔月影而去。隨後祂順著靜的尾巴向上攀爬，化作一條項鏈，纏繞在祂的脖頸之間。

靜抬起手，一滴清澈的水珠自指尖流出，隨後沒入湧動的藤蔓，被其吸收。

“以靜/息之名。”靜合上眼眸，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姿態。與此同時，脖子上的藤蔓也同時發出低沉回響：“以靜/息之名……”

水流自後方的書架彌漫而出，輕緩地將月影包裹其中，撫平她心中的哀傷與身體的疲憊。無儘水色之中，一條綠色的絲線遠遠朝她扭了一扭，似是在說再見。

月影想對祂回道一聲再見，但是困倦如潮水般襲來。

“契約成立。”安眠以前，月影隱約聽到一道悲憫的女聲：“委托內容：采集淨水凝流。”

太好了，是能聽懂的委托……月影安心睡去。

她睡了一個好覺，沒有夢境，沒有困惑與思考。直到潺潺水聲敲敲她的耳朵，敲醒安眠的靈魂。

“小姐~”小影子出現的時候好像帶著風，“咻”一下衝到她麵前，“你醒啦！我已經成為星海的朋友了。”

“星海？”月影揉揉惺忪的睡眼，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無垠的紫藍色的星空下，璀璨的繁星與新月熠熠生輝。澄淨的冰藍色大海上，被打濕的月影和她的倒影相對而坐。波浪一濤接一濤，帶著星星與月光朝她襲來。

月影掬起一抔水，冰涼的水線從指縫間溢散，再次流回海麵。

“這就是星海。”

“是的，小姐，這就是星海！”小影子拍拍胸脯，驕傲且自豪。“在你還睡著的時候，我和星海一直在聊天，現在我可是它最好的朋友！”

之前沒有注意，收攏視線後，月影發現一條紫色的透明小魚正漂浮在自己麵前。它嘴裡發出小影子的聲音，說到愉快的事情時尾巴會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度。月影好奇地戳戳它，手指徑直穿過了搖擺的魚尾巴。

“哎呀！小姐，不要隨便亂戳！”小影子哼哼一聲，“這是星海教我的，用純淨的精神力把自己投影出來。我想著星海裡，當然要變成小魚，就變成了和星空一樣美麗的紫色小魚了。快看，我可不可愛？”

“很可愛。”月影微微一笑：“能不能幫我問問你的朋友，我也能成為它的朋友嗎？”

遠方傳來水風，掀起一陣清脆的浪潮。

“它說當然好。它很想和你做朋友，但你一直在睡覺。”

“我可是做了個好夢呢。”

“真的嗎？偷偷說給我聽。”

“嗯……”月影湊近小影子，悄聲說道：“我夢到你喝了一大杯靈瓜花汁液苦瓜茶，還跟我說再來一杯。你一直喝啊喝啊，最後喝成了大苦瓜。”

快樂的小影子呆住了，片刻後，它悲憤的聲音響徹星海：“誰要喝那鬼東西啊！！！”

月影和小影子在星海住了下來。

踏著星海的潮起潮落，月影和小影子好奇地漫遊其中。“這裡曾經是海妖們的家園。”小影子儘職儘責地當著翻譯，向她傳達星海的信息，“他們珍愛星海，熱心建設，用自己的精神和勞動哺育它。可惜好景不長，遠方的人類發現了這裡，他們殺死星海的孩子，將他們的身體做成藝術品，掛在船帆上炫耀自己的武力……”

月影停駐在一具龐大的骨架前，曆經風霜的骨架散發出玉石一般晶瑩的色彩。她雙手合十，為這位素昧平生的海妖默默哀悼。

“這是玉鯨的骨骼。”小影子聲音沉痛，“他們是星海的勇者，在麵對鐵皮船時用身體擋下了無情的炮火。”

“願你的靈魂得以安息。”月影輕輕撫摸著它的一角，上頭還有一塊焦黑的凹陷。

“星海的子民都是好孩子，為了保護摯愛的家園壯烈犧牲，無人退縮。”漫漫潮聲是星海回蕩的哀鳴，“即便它們已然離去，其精神永不滅亡，其靈魂長眠於此。來——等等，小姐……”

一枚彩色鱗片被海浪推向月影。

“吃下這枚鱗片，成為我們的一員，獲得星海的饋贈吧。”小影子一麵要替星海傳達，一麵又糾結不已，“小姐，你要吃嗎？我感覺你最近吃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月影拾起鱗片，放在手中把玩起來。這不是一枚單純的鱗片，上麵還殘留著硝煙的氣息，透過其中，她能感受到強烈的憤怒、哀痛以及悲傷的思念。如果吃下這枚鱗片，她將從此脫離人類的行列。

“謝謝。”月影放下鱗片，蹲在海麵上，黑色雙眸中倒映出璀璨的星海，“請問我該怎麼吃？就這麼吃嗎？會不會味道很奇怪？能給我點配菜或者飲料嗎，我怕身體接受不了。”

小影子有些無語：“你要不油炸吧，小姐。我聽說隻要油炸一下，什麼都會好吃的。”

嬉笑打趣一番之後，月影心頭的緊張感稍微緩解。這是難得的機會，如果能將她從這具羸弱的身體裡解放出來，未來就不必受製於對死亡的恐懼和無能為力。她將可以儘情探索靈魂的奧秘、世界的儘頭、智慧的彼岸，享受藝術與生命的樂趣。

月影擦了擦鱗片，好奇地咬了一口，出乎意料的是這枚鱗片十分柔軟。她好像吃掉了一片雲，耳邊倏然傳來豎琴的低語。確實是一片雲，月影撥開不知何時籠罩在眼前的雲霧，與一位礁石上的女妖相遇。女妖豔麗的臉旁長著一對彩色魚鰭，懷裡抱著一把破損的豎琴。這是她的新玩具，她興致勃勃地撥弄良久，哀婉的歌聲流淌。

“遙遠的東方傳來神秘的指引，

輕輕、悄悄

我搭上尋寶的列車，

渴望幸運眷顧。”

月影心下了然，這把豎琴大約是尋寶船上某位船員的遺物，這首歌謠也是他們的產物。這位女妖隻是出於好奇而吟唱，在她流淌的歌聲之中，月影看見了星海的過往。似乎隻能這麼說——那不是具象的記憶的畫麵，而是無數思念與追思化成的情感，通過歌聲向她展示了一段往事的碎片。月影想到海的女兒，那條為愛化身泡沫的小人魚，此時此刻，她也如同泡沫一般伴隨歌聲起伏。

歌聲結束了，月影重回星海。她耳朵癢癢的，湊向海麵一看，一個彩色的魚鰭正在右耳旁緩緩生長。

“我的朋友……”月影聽見了星海的聲音，哀切、淒婉，“謝謝你來，謝謝你願意。從今往後，你便是星海的主人。”

“謝謝你，我親愛的朋友。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告訴你，我身負委托。”

“我知道……”

與此同時，星海深處的大門向她打開。那是海妖們的聖地與樂園，是星海隱而不宣的心臟，也是海妖與星海用智慧和汗水共同構築的寶庫。

月影不急著前往，先是花了一段時間重新熟悉了自己的身體。新生的魚鰭是力量的源泉，也是使她與星海交流的器官。她的聽覺比之前更加敏銳，原本輕緩且容易被忽略的水聲如今嘩啦啦作響，遠方的微風也能被清晰聽見。月影嘗試著走動時，發覺身體輕盈靈巧，水流不再成為阻礙，讓她倍感親近。

接著，她試著和星海交流了一段時間。自從上個世界裡見過世界意識之後，她對於有意識的海洋已經見慣不怪。不過從交流的結果來看，星海自身並沒有意識，更像是純粹的精神構合體。它因海妖們的歌聲醒來，又因海妖們的哺育壯大——換而言之，星海是海妖的星海，海妖卻不是星海的海妖。她被這個拗口的想法逗笑，卻深以為然。

“作為物質來說的星海有治療精神創傷的效果。”月影對小影子說道，從開始到現在，她並不避諱兩人的交流，也不打算向星海隱瞞什麼，“從我到這裡之後，曾經發生過僵滯的情況嗎？不以此作為判斷標準，我也能明顯感受到自己心平氣和，精神寧靜。”

“報告，小姐自從來到星海之後沒有僵滯的情況。”小影子遊了一圈，語氣是掩不住的興奮，“這是不是說明小姐的損傷已經恢複了？”

“我不是精神損傷，而是精神快爆炸了。”月影沉吟片刻，定論道：“或許這枚鱗片拓寬了我的精神上限，又或許是星海的作用。不論如何，我們總要去深處。但不是現在，我的鰭告訴我，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不能踏足那裡。”

“那麼，小姐要開始修煉了哦。我會督促小姐的，為了早點回家！”

小影子說出這句話時，星海發出了一聲不滿的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