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遺落之時(六)(1 / 1)

一定有什麼東西被忽略了。月影在包間來回踱步,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定有什麼東西被忽略了,可到底是什麼?月影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這樣焦躁不安。她煩躁地抓亂了一頭柔順的黑發,分明某個指向答案的方向就在眼前,分明她能夠想到,可是,為什麼……

月影拚命歎氣,剛想坐下來繼續想,那椅子就猛然燒灼她厚重布料下的皮膚,仿佛帶著閃電。

小影子不知在乾什麼,從剛剛起就一言不發。

“我怎麼會想不到!?”月影喉中擠出哀鳴,“我應該能想到……”

這時,小影子無機質的機械音叮咚響起:“根據目前三十八種計算結果顯示:證據不足。本機建議小姐先去赴約,或有意外收獲。”

冰冷的建議澆滅了月影的情緒。她怔怔看了牆壁好一會,喉嚨裡突然擠出兩下怪異的笑聲。她緩緩起身,整理好儀容。

“你說得對,走吧。”

坐以待斃可不是女巫的風格。

離開前月影順手打包了一杯熱紅茶,在街邊一邊啜飲一邊整理紛亂思緒。不一會,一輛紅色出租車停在身旁,她把紙杯扔進垃圾桶裡,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大城機場。”

出租車飛馳而起。現在是十二點零五分,月影合上雙眼,耳邊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明確。她聽到發動機的轟鳴,空氣的爆裂,指向燈滴滴答答,音響規律的震動。出租車司機調整著他的姿勢,衣料和坐墊摩挲的聲音悉悉索索。“接下來插播一條臨時消息:2月30日離城將開展一日遊覽活動,預計名額為30個,感興趣的市民可以撥打951**轉4號線訂購車票……”

月影睜開眼,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錄下捕獲的關鍵信息。

“姑娘,你要去離城?”

“我明年要考大學,”月影適時流露出內向的羞澀,“所以打算去離城大學看看。”

“離城大學好啊。那可是有名的學府,我聽說晶瑩聖誕和離城大學開設合作項目。晶瑩聖誕你知道吧?就是你們年輕人喜歡的糖果酒的牌子。”

月影挪動位置,在後視鏡能夠照出臉龐的地方羞怯地點了點頭,仿佛和陌生人說話耗費了她全部的勇氣。

司機見狀,不再搭話,封閉的方塊車裡隻有收音機裡電流嘈雜的聲音。

十二點四十五分,月影抱著禮物和背包,跌跌撞撞地闖進機場。她從前台問到白胡子二人的6號登機口,來不及喘息又狂奔起來。按照工作人員的說法,他們的航班已經開始檢票。

月影很少用力奔跑,隻覺得胸口灌滿冷風,伴隨灼燒之感難以平息。

不遠處,6號登機口前已經排起長隊,還來得及。月影正欲衝上前去,兩位拿著奇怪黑板子的工作人員卻攔下了她。

“小姐,請出示你的機票,往這邊安檢。”

月影大口喘息著,聲音斷斷續續:“抱歉,我沒有機票,是來找朋友的……”

工作人員麵無表情地將她請到一旁,“抱歉,沒有機票不允許通過。”

月影還想說什麼,一隻手突然從後探出,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就是月影小姐吧?”

月影轉過身,是一位紅色頭發的男青年,穿著簡單乾淨的襯衣長褲,眉眼依稀透露出白胡子的影子。兩人隔著安檢口的阻攔,遙遙相望。

“是的,請問先生是?”

“我是老威士忌的兒子,老威士忌讓我在這裡等你。”青年開朗活潑,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可惜時間不等人,我們該走了。”

月影慌忙將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他,一旁的工作人員見狀,趕緊截下包裹,送進一旁運作的儀器裡。片刻後,裝著保溫杯的包裹交到了青年的手上,裝著葡萄酒的包裹原封不動地回到月影手裡。她眨巴眨巴眼睛,想不明白其中關竅。

“航空公司有規定,乘客不允許攜帶酒精。”

月影懊惱地敲了敲頭,她從沒坐過飛機,竟然失誤在這上麵。

青年抱著禮物,笑得和煦:“我會代為轉達你的心意,這瓶酒就請當作你和老威士忌情誼的見證吧。”

聞言,月影露出柔和的笑容,“謝謝,一路順風。”

她把這瓶葡萄酒放在老威士忌的酒架上,提醒自己時刻注意和他們的聯係。酒吧裡人來人往,不少想買下這瓶酒的人都被拒絕了,便調笑著問她:“這酒裡難道藏著晶瑩聖誕的商業機密?”

“說不定是我的真實年紀呢?”月影璨然一笑,手上調製雞尾酒的動作不停。

她酒吧開得不錯。用改良過的古典酒單留住老客人的同時,也通過轉移工作地點和推出新品的方式招徠不少新客人。對於古典文藝,月影一直有一種親熱的態度。她在古典文藝的熏陶下長大,對細膩、古樸的風格情有獨鐘;但是新興藝術對於精神和現實的彆樣探索也讓她著迷。她儘力展示出沉靜又不失風趣的一麵,不少不喜歡喝酒的客人也會選擇白天來喝一杯咖啡或紅茶,和她聊一聊藝術或文學。

每隔三天,月影會編輯一些有關老威士忌的現狀的消息發給白胡子,偶爾遇到棘手的經營層麵的問題也會詳細詢問。白胡子一一回複,偶爾也會和她說一說離城的情況。

“離城這地方特彆冷,我都穿上冬天的外套了還是被吹得發抖。”

月影把這條信息記在筆記本“不太相關”的頁麵裡。

“這裡的人也喜歡喝糖果酒,不過喜歡古典酒的人也不少。”

這條信息則是標注了“或許有用”。

“我家崽可是經常提起你……”

月影麵無表情地跳過了這條信息。

“這個月30號,我打算去離城一趟。”她給白胡子發完這條信息後,戳了戳小影子,“購票名額隻有30個,能搶到嗎?”

“放心吧小姐,包在我身上!”小影子信心滿滿,“我可是了不起的666!”

月影變出一頂銀光璀璨的王冠給它戴上,瞧見它蔫了吧唧地被壓彎了邊緣,又把小王冠往上抬高一些。紅色絲絨般的玫瑰配上鋒刃般的銀色非常賞心悅目,她歡喜地說:“這樣就非常了不起了。”

戴著小王冠的小影子吧嗒吧嗒敲著數據,幾分鐘過去,它用力敲下最後一個字符,“完成!我幫小姐搶到了30號的參觀名額,車票和住宿都由官方提供,五分鐘後會發到小姐的手機上。”

月影剛剛送出一打糖果酒回到吧台,一旁手機的屏幕恰好亮起。

“尊敬的月影小姐,您已成功預約了2月30日的離城盛典。請於29日下午六點憑身份證明於大城機場6號登機口登機。”

月影將這條消息轉發給白胡子,對麵很快傳來回複:“行啊!到時候讓我崽去接你。要是有空,我們一起吃個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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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出於某種不可言說的方向的召喚,月影給白胡子算了一副牌。然而,在她即將翻開那張牌麵露出圖畫時,依靠記憶所模擬出來的牌麵在她指尖被火焰緩緩吞噬。月影眼睜睜看著它燒成一團灰燼,落在深不見底的意念的深海,卻無能為力——我能阻止這一切嗎?月影很想撈出那團灰黑的片絮。

她能阻止這一切嗎?

可是……月影焦急地從沉思中醒來。問問自己:你要做些什麼?你知道什麼?你明白什麼?你能做到什麼?

小影子正在待機,月影曾經嚴格規定它的出現與介入——“在我嚴肅思考的時候,你不可以突然介入。我允許你從旁協助,提供信息,但是希望你不要擾亂或打斷我的思維。”那時小影子拍拍胸脯,“放心,電子管家係統製定了一係列輔助算法,專門用來配合使用者的思維模式。”現在……月影心煩意亂,縮在牆角緊緊抱住自己脆弱的身體。

她被阻止了,被自己的恐懼和世界的參與阻止著深入探索。其實,她很怕死,死亡是她永恒的、深刻的恐懼。因為強烈的求生欲望而選擇和諸神交易,或許對於許多擁有智慧或至善的人是可笑的事情,他們情願為了至善的信念獻出生命。可是月影不行,月影是死亡的俘虜。

直覺告訴她:“再繼續查下去的話,你會死的哦。”

月影垂下頭,手指來回揉搓皮膚。

所以,她也不願意去思考許多了。

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吧。一縷月光探出頭來,蒼白地照亮月影身前投射的陰影。一絲尖利的嚎叫從月影喉嚨之中溢出,接著,她拿出筆記本,坐到窗邊。

“小影子,我需要你的幫助。”月影攤開寫滿信息的頁麵,第一次展示出她的筆跡,一手華麗的圓體字顯示出主人的修養與訓練,“這是我幾個月來記錄的信息和我認為有用的線索。你能否幫我全麵梳理一遍這些線索,再整合歸納出某些線索的共同之處與聯係?”

如果世界的秘密以一種密碼的形式藏在日常生活的點滴背後,更加明了直接的信息或許能揭示出密碼的構成規則。曾經她和管家玩解密遊戲時,便喜歡用具體之物隱喻心理活動。

“沒問題!給我一些時間。”小影子效率飛快地掃描、錄入了她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