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遺落之時(五)(1 / 1)

六點三十九分,月影準時踏入老威士忌。酒吧裡還沒有客人,白胡子放著舒緩的爵士音樂,搖晃著身體獨自起舞。聽到月影推門的聲音,他靦腆地轉過身,撓著頭回到吧台後,“今天想喝點什麼?”

“我想和你談談老威士忌的未來。”月影徑直走到吧台拉開椅子,“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接手它,不過我隻能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

“價格可以細談,我是帶著誠意來的。而且,我可以繼續做古典風格的酒吧。”月影眉尾上揚,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敢篤定其他人都不能給出這個條件,但我可以。如果你是為了孩子的學費選擇賣掉這家店,我可以一次性付清百分之四十的錢,隻要你點頭,明天就能辦手續,最快下周第一筆費用就能到賬。”

白胡子沉默不語,然而月影沒有忽視他倒水時顫抖的手和滿溢而出的水麵。

“合同寫上繼續做古典酒吧的條款,一旦我違約,你可以起訴我。”

“成交!”

白胡子激動得胡須都在劇烈抖動,月影眼含笑意,靜靜等待他平複好心情後,說道:“大叔,你這定力不行。價格都還沒談好呢。”

“你已經給出我無法拒絕的條件,我實在冷靜不了。”白胡子捋平了胡須,笑得合不攏嘴,“既然你決定做古典酒吧,那這些家具擺設和工具就當送你的禮物,以後我從離城回來也能有個地方坐坐。”

“老威士忌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交接的過程很順利,月影的積蓄也見底了。店鋪證明的名字上變成月影時,白胡子如釋重負,又有些悵然。他們站在老威士忌門前,白胡子忍不住掉了眼淚。

“彆見怪,我隻是想起之前的事情觸景生情了……”

月影露出安撫和善意的笑容,“我都明白。如果你不急的話,這幾天可以麻煩你繼續打理店鋪嗎?我會按照市價一點五倍的薪酬標準付給你,正好,我也能從旁學習一二。”

“真的?那可太好了。”白胡子受寵若驚。

月影開始了早八晚十二的生活。她把塔羅工作調整到早晨,工作結束後,下午四點準時來到老威士忌和白胡子學習調酒。夜幕降臨,她不再坐在吧台前品酒,而是鑽進吧台一起調製飲品。

她曾經學習過簡單的飲品調製,能夠摻好一杯配比得宜的開胃酒是每個淑女的必修課,是以她學得得心應手。尤其是一些古典風味的酒品,她總能快速地調出一杯色味俱佳的雞尾酒,然後充滿樂趣地加入自己新奇的想法。

“你這水平,不做調酒師真是可惜了。”白胡子喝了一口她調製好的古典,麵露感慨,“新鮮的鹽橙皮炙烤過後比普通橙皮香味更濃,我敢打賭,就算是喜歡糖果酒的年輕人也無法拒絕這一杯古典。”

月影禮貌地接受了他的誇獎。

“對了,我們明天下午就要動身。”白胡子放下酒杯,眼神隱隱有些期待,“我家那傻小子一直好奇你。”

“怎麼說我們也是朋友,我會去送你們的。”月影心中一喜,臉上卻沒什麼變化,總算讓她等到機會了。

當晚,她久違地給自己算了一副牌。

月影很少為了問出未來的運勢或走向測算塔羅。她一直認為塔羅是溝通內心的輔助工具,一些因為紛擾雜念,或埋在深處的想法需要一個媒介才能浮出水麵時,塔羅是個很好的橋梁。“不要把塔羅看作指導未來的工具。”這是一位著名塔羅師說過的箴言。

然而,她突然有種衝動——為自己算一副牌,為自己的未來算一副牌吧。

月影調整好狀態,沉默地進入冥思。她摒棄了常用的牌組,喚醒第一副牌。即使沒有實物,她也能感受到這副牌的親昵和熱情。月影攤開雙手,輕輕擁抱了看不見的牌麵。

或許,她需要休息,這段時間實在太累太累。

又或許,休息不是目的,她更需要通過放下一切的休息來感受自我。

月影隨意抽出三張牌,從左到右分彆是綠玫瑰、星星草、詩人的讚歌。她靜靜凝望著繁榮的圖像,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她收起牌組,毫無形象地倒在柔軟的床上。

“小姐,不解牌嗎?”

“不解。”月影翻了個身,深邃的眼眸閃爍著喜悅的光芒,“我隻是想它了,它也想念我。”

小影子似是有些疑惑,但什麼都沒說,在腦海裡伸出兩條枝蔓輕柔地拍了拍月影的頭,“小姐,你想家嗎?”

月影哼哼唧唧的,卻不抗拒小影子的安撫,“不想。我從小就是孤兒。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要去哪。我的管家撿到了我,將我帶到伯爵夫人家……後來,我和伯爵夫人爆發了衝突,我的管家又和我一起離開。”月影緩了口氣,眼中染上一抹不易覺察的追思,“我十二歲的時候,他突然失蹤了,我就獨自生活在小鎮的邊緣直到死去。所以,我沒有家,也不會想家。”

小影子的聲音滿是心疼:“小姐……”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白胡子和他的孩子下午要去離城,你查查看有沒有車票。”月影打斷了它,繼續思考起來,“明天上午還得準備給他們的禮物。我覺得可以給白胡子送一瓶葡萄酒,但還沒想好給他的孩子送什麼。”

小影子不悅地“吱“”了一聲,隨後道:“給大學生送禮物的話,最好送比較實用的生活用品。”

月影支著下巴想了一會,決定去睡覺。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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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夢到了一場大火。

她站在火焰這頭,她的管家站在那頭。炫爛的火焰吞噬了他半個身體,隻有那頭柔軟的黑色長發和金色瞳孔光輝依舊,他扭過頭,稚氣青澀的臉上印著十年如一日的柔和。

“……”他嘴唇嗡動,似乎在說些什麼,然而火焰越燒越猛,將他僅剩的麵容也吞噬殆儘。

月影猶豫了,這憤怒的火焰灼痛她的雙眼和身體,使她不能前行。

“……去吧。”

月影忽地驚醒,臉上掛滿冰涼的淚水。一縷月光滲入房中,將她悲傷的思念藏進光裡,“你會幫我傳達嗎?”月影拉開窗簾望向空中那輪圓滿的月亮,低聲呢喃。

月光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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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月影難得起了個大早。她沒有呼喚小影子,獨自走進樓下的咖啡店,點了一份早餐拚盤。

廣告片上的女人又換了,藍色頭發的女人穿著凸顯身材的泳衣,愉悅而大膽地享受著她的假日,海水衝刷掉她精致的妝容,反倒顯露出清新自然的美麗。

“晶瑩聖誕,不隻是聖誕。”

月影的味覺早已恢複如初。她安靜地喝完咖啡,結完賬後,轉身拐進街角的雜貨店。

店主依舊懶洋洋的,和凳子難分難舍,見到月影,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隨便逛吧。”

月影目標明確,直奔右邊的貨架挑選起來。她選了半天,還是沒有頭緒,隻好回到櫃台前詢問店主:“我想給即將入學的男大學生送一份禮物,請問有什麼好的推薦嗎?”

店主打了個哈欠,“保溫杯、文具、台燈、眼罩……”

月影選了一個灰色保溫杯,這是不出彩但也不出錯的禮物。接著她搭乘地鐵來到工作的咖啡廳前,上一次的藍眼睛女郎預約了上午九點到中午十一點的時段。月影到達的時候,店鋪的時鐘正好指向九點。

月影和老板娘打了招呼,點了一杯熱奶茶,隨後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十五分鐘過去了,月影摸著溫度下降的杯壁,逐漸失去耐心。白胡子的車票定在下午一點,藍眼女郎的遲到可能會影響行程。

她掏出手機,給對方發送了一條催促的訊息。

“不好意思,臨時有些工作要去離城一趟,隻能下次再見了。”對方回複的消息很快傳回,下方還伴隨著一條轉賬記錄,“這是今天的費用,我已經轉到你的賬戶上了。”

月影沉吟許久,叫醒了待機的小影子。

“再查一下,有去離城的車票或關於離城的信息嗎?”

小影子速度很快:“沒有,什麼都沒有。”

月影收起手機,通知了店長一聲,徑直走進包廂。不知為何,她想起了一件遺忘許久的事情,而如今細想之下,隻覺得這種遺落到處透露出怪誕。

“你還記得世界意識嗎?我們都忽略了它的存在。”月影思考的時候總是敲一敲桌麵或彆的什麼,而現在,她再次屈起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麵,“當我剛才意識到這件事時,同時有一個直覺浮現:世界意識在引導我們忽略它的存在。當我把直覺和新發現聯係到一起後,忽然想到另一個可能:世界意識也在引導所有人忽視離城。一個龐大的城市,沒有絲毫信息,隻有部分人提起,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不對。如此不合常理的情況,我隻能想到兩種解釋:第一,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抹去了離城的存在。第二,世界意識乾預了。”

小影子“啊”了一聲:“可是,世界意識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但起碼有一件事非常明確——離城一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