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月影來到老威士忌見到了白胡子。他比迄今為止見過的任何人都要複古，而且複古得很直白。或許是他幾乎踩在人們讚同的生活方式上的直白，其他酒吧熱鬨得幾乎掀翻屋頂時，老威士忌裡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你好，請給我一杯威士忌。”月影摘下黑色小禮帽，脫下手套。“我喜歡煙熏和泥煤風味，麻煩你根據自己的喜好推薦一款。”

白胡子激動地點點頭，翻箱倒櫃半天，找出一瓶十六年的榛果莊園。

酒吧的老板或調酒師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善於通過交流來拉近和客人的距離。優秀的調酒師不但能滿足客人變化繁多的要求，還要能夠引起話題、活躍氣氛，交談時要讓客人如沐春風，客人說話時不能插話或帶走話題，而要耐心傾聽——這是前世貴族圈子對調酒師的看法。月影不完全讚同，但希望這位白胡子能夠做到一部分，比如說主動引起話題。

白胡子做得很好，借著一杯酒引出了話題：“小姐，這是十六年的榛果莊園，兼具強烈的煙熏風味的同時，微苦的堅果風味平衡了口感的刺激。你試試看。”

月影的味覺還沒恢複，但她大概記得喝一杯威士忌的前奏。轉杯、聞香、品酒……月影麵色如常地咽下酒液，露出小小的笑容。

“我很喜歡，謝謝你。”

“你喜歡就好。我這還有彆的威士忌，感興趣可以嘗試一下。”白胡子紅光滿麵地擺出幾瓶酒，眼中真切的喜悅快要溢出。“我個人非常推薦蘭特姐妹十二年份的酒，有種獨特的花香氣息，柔和適口。當然，如果你還想嘗試煙熏和泥煤風味的威士忌，這瓶洛特林山莊也非常不錯。”

月影應和著嘗了幾杯酒，有時她會拜托小影子查一些相關的信息供她使用，有時則直白地說一句不太喜歡。如此一段時間之後，白胡子態度熱絡起來，好奇地詢問月影：“小姐，方便問一下你是做什麼嗎的嗎？我覺得你像藝術家，尤其是在酒的品味上。”

“叫我小影就好，影子的影。”月影說：“我是塔羅師。”

“塔羅師啊……要不這樣，你給我算副牌就當酒錢了，怎麼樣？”

月影欣然應允：“你想算什麼？”

“我想算一下……這家店的運勢。”

月影摸著下巴，思考片刻後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太模糊了，算不出來。不過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你可以變通一下，舉辦類似化妝舞會的活動來吸引顧客。當然，具體怎麼辦是你的事兒。”

白胡子將信將疑：“這能有效嗎？”

兩天後，月影在醫院的體檢中心的外邊看到了老威士忌的活動海報。不久之後，她躺在自動掃描檢測台上，心裡發緊地呼喚著小影子：“我有種要被關進棺材裡的感覺。”

小影子寬慰她：“小姐彆擔心，這不是棺材，是一種檢查身體內部情況的儀器。很快就結束了，結束之後我們可以去老威士忌參加化妝舞會。”

“我隻要站在那就能融入進去了吧，根本不需要其他變裝。”

“畢竟小姐是優雅古典的淑女呢，到時候一定是最亮眼的！”

“那還是彆了，我其實不喜歡社交舞會。”

話音未落，檢測完成的提示音已經響起。月影心有餘悸地換好衣服，頭也不回地逃出了檢測樓。

“檢查結果還沒拿！小姐！”小影子急得恨不能長出手來替她去拿。

月影麵色蒼白，躲在草叢旁乾嘔了一會，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兩件事：該死的鐘聲和貴族的臭味，現在可以多加一個：醫院的棺材。”

“那不是棺材啦，小姐。”小影子揮了揮花瓣，希望她能好受一些，“隻要躺進去半分鐘，很快就能獲得細致的身體數據，是高科技儀器呢。”

月影緩步走到醫院外邊，喘息著指了指老威士忌的海報，“怎麼會有酒吧把海報貼到醫院來啊？”

小影子伸出一條枝蔓，指向不遠處的牆麵，“基本操作了。那裡還有其他酒吧的海報呢。”

一月二十七號，死活不肯回檢測樓等報告的月影從網路平台上得到了檢查結果：貧血、營養不良、輕微近視，除此之外一切健康。她用嘗不出味道的嘴巴吃完餐盤的煎蛋，麵無表情地擦掉嘴唇上的油漬。

“果然是……”小影子說了個開頭，立馬噤聲不語。

“也可能是彆的原因。前世，我因為過度使用靈魂的力量耗費了生命，如今未嘗不是這個原因。”月影把牛奶倒進紅茶裡，順手加了兩塊方糖，“沒有決定性的證據，現在就下結論為時過早。我隻是覺得奇怪，這個世界製裁了你，卻隻是讓你宕機，你每天都做三次自查，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世界隻是不喜歡被探知隱私，而非存有惡意？”

“可是這才一個星期的時間，也不能證明什麼。”

“如果它真要對你下手，一個星期對於一個世界來說足夠了。”

“那小姐打算怎麼辦呢？我們連遺落之時是什麼都沒有頭緒，隻知道這個世界的過往不對勁。”

“至少我們已經知道這點了。”月影皺著眉頭喝下紅茶。

也不知道未來還能不能恢複味覺，喝到好喝的紅茶，吃到好吃的蛋糕。

喝到小驢子的前一天，月影忽然緩慢地找回了味覺。她一如既往叫了早餐服務，今日菜單是焦糖培根鬆餅和煎蔬菜，標配了紅茶或咖啡，還有風雨無阻地躺在餐盤裡的煎蛋。她迷迷糊糊地洗漱完畢，坐下來喝了口咖啡。

一陣焦炭的苦味瞬間侵入口腔，刺得月影一激靈。

她不滿地撥通前台電話，“麻煩再送一壺紅茶。”接著她掛斷電話，鬱悶地回到盥洗室重新漱口。

她沒發現什麼不對勁，小影子卻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猶豫著問道：“小姐……你是不是嘗到味道了？”

月影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被煮過頭的咖啡苦到了。然而，她咽下鬆餅和蔬菜時，寡淡奇怪的味道證明了她隻是重拾味覺，並非恢複如常。

這似乎是個好的預兆，卻讓月影感到迷惑。

“隻能見步行步了。”

月影合上筆記本，舒服地泡了個澡。過去一段時間，為了獲得更多過往的情報，月影想辦法刷高了白胡子的好感度。如今新的突破口已經出現，重要的是如何說服白胡子把老威士忌賣給自己，就算不能接手，也得想辦法和他保持聯係。

“小影子，你能查到離城的信息嗎？”

“不能。”小影子語氣怪異，“如果不是白胡子提起，我們甚至不知道還有其他城市。”

“你說，我們能去離城嗎？”

小影子查了一會，搖頭道：“小姐，我查不到去離城的車票。不隻是車票，任何和離城有關的信息都不存在。”

第二天，月影接待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女士。對方長著一頭漂亮的黑色頭發，蔚藍的雙眼令大海也自慚形穢，赫然是晶瑩聖誕的代言女郎。她塗著紅色唇膏，唇角帶笑。

“你好，我是預約了下午兩點半到三點半時段的客人。”女人款款入座，“我想算一下，晶瑩聖誕什麼時候倒閉。”

月影的占卜地點在工作過的咖啡廳的包廂。她關上房門，麵色如常地講了一遍開場白和占卜要求。

“我知道你的規則。15。”

月影點了點頭，“權杖三，正位，三個月內晶瑩聖誕倒閉不了。”

“那我怎麼給他們添堵？”

“我需要更詳細的問題，女士。”

“不管是以什麼樣的方式都可以，我該怎麼做才能讓晶瑩聖誕的新計劃失敗？”

月影歎了口氣，冥思片刻，說：“聖杯四，逆位。一種新的可能性將會發生，跳脫出固有思維，打破僵滯你將會收獲想要的結果。”

“我需要更詳細的做法，小姐。”

月影敲了敲腦袋，“我會根據這張牌展開牌陣。”

她正在腦海裡洗牌切牌，一陣刺耳的鈴聲從對麵響起，打斷了月影的思緒。突如其來的鈴聲如同尖銳的針紮入月影的身體，她不舒服地捂著胸口，有些不悅。規則要求了絕對安靜，也包括手機鈴聲。然而女人小聲道了抱歉，還是走到角落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似乎說著令人不快的事情，女人的臉色陰晴不定，來回變化。

片刻後，女人回到座位，為難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有緊急工作。費用晚點會轉給你，有緣再見。”

女人正要離開，月影突然叫住她，“用一個問題作為費用就好。我想請問，兩個月前和你競爭晶瑩聖誕代言人資格的女士叫什麼名字？”

“代言？競爭？晶瑩聖誕？一直都是我啊。”女人目露茫然，“每年的廣告片都是我拍的，對了，你看過今年粉色限定的廣告片嗎？那也是我拍的。”

“看過，那是一對比海水更明媚的藍眼睛。”

女人笑了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