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有積蓄的月影辭掉咖啡店的工作,搬到了圖書館樓上的酒店,整理好自己梳理出來的線索後便一頭紮進圖書館裡,從世界通史開始一直讀到錦繡城的報紙。當她終於從龐雜的信息裡推測出一個想法時,隻覺得不寒而栗。
“這個世界的過去是虛構的。”
月影語氣沉重地把自己這些日子裡感到詭異的細節分享給了小影子,一向咋呼的小係統聽完後也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救助站裡的男人們,縱情聲色的生活方式,消失的星辰姐姐,還有人們對於她的著裝所展現的過分震驚的態度。
“理論上來說,不工作的男人很不符合社會道德。”月影敲著金屬台麵,一點點分析起來,“就算是標準相對寬鬆的社會裡,男人們也有通過工作來獲取社會資源的本能。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很少有男人選擇去救助站,他們寧可流浪街頭,或者犯罪。”
小影子默默聽著,一邊把她的話儲存進數據庫裡,一邊比照這個世界的信息,時不時還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
“按照《曆史是一個輪回》第3章第4節的記載,80年代每個人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是,小姐,你看這個——”小影子調出另一本書的掃描版本,“《關於85年的居民就業情況的調查》上提到全國就業人員比重占31.2%。如果說前一本書誇大了事實,那作者在最後標注自己參考了由官方發布的統計數據就顯得自相矛盾了。”
月影找來80年代所有由官方發布的數據調查一一比對過去後,不由得擰起眉頭,“這就業率就跟亂填的一樣,80年是35%,81年隻有20%,到了82年卻是68.3%。而且,調查報告上人口的變化也不對勁,80年有200萬人口,81年就成了800萬,到了82又掉回300萬。一年之內的人口的變化數居然有4、500萬。”
月影合上書,思考片刻後,說起第二個問題:“這是個娛樂至死的世界,這點毋庸置疑。按道理來說,我不該疑惑這個情況,可是他們的瘋狂讓我想起了那句著名的諺語:‘上帝讓你滅亡,必先讓你瘋狂’。他們的縱情聲色太過絕對,太過一致,好像每個人都義無反顧地享受著縱欲的快樂。但……這是可能的嗎?人類因為不一致而爆發的衝突比比皆是,我直覺不對。
“第三,一個能夠成為矚目焦點的人突然音訊全無。既然存在,就有痕跡和線索可查,可是不論我們如何尋找星辰姐姐的蹤跡都一無所獲。一個名譽加身的人忽然人間蒸發,這是可能的嗎?”
小影子平穩的機械音泛起陣陣“嘶嘶”電流聲,“我記得小姐曾向你的客人打聽過她,然而沒有一個人對她留下任何印象。”
“還有,人們對於我的著裝的態度也很耐人尋味。”月影撐著臉,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架書上,“書裡記載過我的著裝,但每個人都表現得仿佛第一次見到。”
“小……嘶……小姐……”小影子的電流聲越來越猛烈,“嘶嘶……我……回去……嘶……”
小影子宕機了。
月影從圖書館借走幾本機器維修的書籍,在房間裡悶頭鑽研。不管能不能修好它,起碼先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它具體又是什麼樣的情況。
一邊學習,月影一邊感慨機器的精妙和創造者的智慧。用一個不太恰當的例子來比喻,創造一台機器就像創造一個新的世界,人們將基礎信息轉譯成通用的機器語言,再利用通識和標準的語言規則構建出計算模塊,機器便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實現更高效率的“思考與計算”,反過來利用另一種通識和標準的語言規則轉譯出輸出的內容。
月影沉浸在對新知識的探索的樂趣之中,渾然忘記了小影子的存在。直到夜色鑽進房間裡爬滿四麵牆,一道“滴嘟”聲倏然在腦海中響起,月影才猛然反應過來,她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小姐——我回來了!”小影子歡快的聲音響起,“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月影眨了眨眼,“你怎麼回來了。”
“什麼!?你不想我回來嗎?”
“那倒沒有,隻是沒想到你自己把自己修好了。”月影把手邊的書本和筆記合上,往一旁推了推。“你怎麼突然宕機了?”
小影子支吾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被嚇到了。”
月影挑眉。
小影子猶豫片刻,聲音幾不可聞:“我被這個世界製裁了。”
月影眼中爆射出精光。“這個世界有意識?”
“有一句古話說:‘人在做,天在看’。世界有自己的意識和意誌都不奇怪。”小影子含糊其辭,“我試著接觸了世界的意識,剛想獲取信息就崩潰了。幸好我過去前做好了備案,才能通過應急防禦機製重啟。”小影子說著,突然委屈地哇叫起來:“小姐!我差點就沒了,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我也不安慰我啊!”
月影想了想,在腦海裡模擬出自己的模樣,輕輕摸了摸麵前的一團虛幻。
“不哭了,摸摸頭。”
周圍的空氣抖動起來,隨後一朵漂浮的紅絲絨玫瑰憑空出現,玫瑰抖了抖花瓣,“你好呀,小姐。”
“你好,初次見麵。”月影提起裙擺行了個散漫的屈膝禮。
兩人對視許久,隨後不約而同地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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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影子的遭遇啟發了月影,世界的意識和製裁是個突破口。不過不能操之過急,小影子剛剛恢複,誰也說不準這個世界有沒有盯上他們。月影索性放下繁重的工作和委托,和小影子一起放了幾天假。
她算了算自己的存款,足夠她隨心所欲地享受喜歡的下午茶和有趣的小玩意。於是一月二十四號這天,她推掉所有預約,一覺睡到下午才不情不願地鑽出被窩,哈欠連天地叫了客房服務。
十分鐘後,侍應生推著一車甜品和咖啡按響了門鈴。月影頂著雞窩似的頭發,懶散地打開門,立馬又癱坐在沙發上。她禮貌地給了一筆小費,“麻煩一個半小時再來收拾。”侍應生拿著小費,笑得更加燦爛了。
她喝了口咖啡,混沌的意識逐漸回籠。接著,她拿起一塊鹽麵包,咬下第一口時,表情突然變了。
她嘗不出味道了。
月影又咬了一口碟子裡的橘子,沒有味道。她放下剩了一半的橘子,把一整塊方糖塞進嘴裡,還是沒有味道。
小影子覺察出她的反常,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月影神色複雜地用沒味道的咖啡清了清口,“我嘗不出味道了。”
“味覺失靈嗎?”小影子似乎比她還著急,在她腦海裡撞來撞去,“先去醫院吧。今天不是休息日,我給你掛個號。”
“等一下。”月影製止住小影子,“幫我預約全身檢查,不要透露我味覺失靈的情況。”
小影子呆了一瞬間,猛地反應過來:“我知道了,小姐。你先彆急,就算這裡治不好我們回去也能治好的!”
月影本來繼續喝著咖啡,聽到它的話,好笑地答應道:“好,我不著急。”
體檢預約到了一月二十六號,小影子難受得好像自己失去了味覺,時不時長籲短歎。月影偶爾去腦海裡看看它,發現它一朵花獨自耷拉著,身後是無邊無際的黑色。
“小影子,要不要給自己換個樣子?”
玫瑰飛向月影,坐在她肩膀上,悶悶的:“我沒什麼想換的外表,就希望小姐健康。”
月影戳了戳它,“那我們去逛街吧,還在休息呢,吃不了就換漂亮裙子。”
“好吧,我給小姐參考。”小影子打起精神。
錦繡城的冬天不太難熬,街上積雪已經化開。一月的新風帶著寒意,濕潤的空氣十分清新。剛剛下完一場小雨,天空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灰色,濕滑的街道隻有寥寥幾人漫不經心地挪動。月影腳步輕緩,隨心所欲地漫步城市之間。
她還是不喜歡明亮多彩的霓虹燈,在自然的光線下顯得刺眼又突兀。她欣賞著琳琅滿目的櫥窗,偶爾遇見喜歡的東西就走進店裡,和店員聊上兩句,或是靜靜觀賞著精美的工藝。
小影子慢慢恢複元氣,嘰嘰喳喳地和她討論起來。但更多時候,月影隻是微笑地聽著它興奮的話語。
月影被一麵暖意融融的櫥窗吸引,裡頭擺著一張雕花小桌,小桌後支著一把遮陽傘,桌上放著玩具茶點,一旁的小凳子上是一位穿著白裙子的淑女小熊玩偶。它正在享受下午茶,黝黑的圓眼珠靈動可愛。月影推門進去,這是一家豐富的雜貨鋪,店主懶洋洋的,屁股就跟粘在椅子上似的一動不動。
“歡迎光臨,隨便挑選。”
“謝謝,我隨便逛逛。”
不大的店鋪被貨架和貨品擠得沒什麼立足之地。左邊貨架上無非是一些常見的香料、布匹、方便食物和日用品。吸引月影的是右側貨架上的文具和一些玩具,她小心鑽進縫隙間,看到了一支蒙塵的鋼筆。
月影拿起鋼筆,掏出手帕仔細拭去外殼上的塵埃。筆杆和筆帽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有一種黑曜石般沉靜流轉的光彩。她拔下筆蓋,是金色嵌入式筆尖,雖然沒什麼磨損,但氧化得厲害。
“它很漂亮。”月影和小影子說。
小影子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麼名堂,隻說:“那小姐買下它吧。”
結賬時,店主保持了錦繡城大部分人的基本素質——詫異地看了月影和她手上的鋼筆許久,狐疑地問道:“你真要這個?”
“是的。”
“這垃……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你買了可彆後悔。”
“不會。”
“好吧,承蒙惠顧,25塊。”店主想了想,又反悔了:“算了,10塊拿去,省得你投訴我。”
月影付給他25塊,嘴角帶笑,“不會,它的價值遠不止於此。”
一走出店鋪,濕潤的冷風撲了滿懷。小影子再也忍不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姐,你看到店主剛才後悔又心痛的表情了嗎?笑死我了,哈哈哈……”
他們又到鋼琴店裡試了琴。月影不會彈琴,對琴的外觀與古典樂卻有一番見解。她和店員談天說地,哄得店員心花怒放,非要帶她去看鎮店的鋼琴。
“不必了,我隻是喜歡藝術,並不擅長。”月影優雅的禮貌恰到好處,“貿然去看這架琴隻會驚擾它。”
“哎,我真是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地交流藝術了。”店員意猶未儘,“你不知道,現代人的腦子都被舞曲震傻了,還有人說鋼琴這東西笨重占地方,早該被淘汰了。”
月影敏感地支起耳朵,“看起來,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新鮮刺激的生活呢。”
“嗨……”店員擺擺手,“說起來,柏樹大街有一家古典風格的酒吧,叫老威士忌。你要是喜歡古典酒,一定要去一下這家店。”
“謝謝你,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