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慢吞吞拉上窗簾，找出筆記本開始整理零散的思緒。三個月前，她被遺忘神送進這個世界。除了契約成立時身上帶的東西，她隻帶了自己的身體和小影子過來，很可惜的是，她身上什麼都沒帶。月影和小影子茫然了好一會，直到熱鬨擁擠的人群把他們擠來擠去，她才如夢初醒，自己的確穿越到了彆的世界。

“小姐，你餓不餓？”

月影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欲哭無淚：“很餓。我以為是靈魂穿越過來，沒想到沒吃飯的身體也一起來了。”

他們四處遊蕩了一會，到處都是色彩斑斕的燈管。月影稀奇地看著碩大的廣告牌和高樓樓體上遊動的廣告片，忍不住感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神奇的東西。”

她駐足在高樓前饒有興致地看了好久廣告。首先是服裝廣告，身材曼妙的藍發女郎接到女性朋友的電話，此時是七點十八，“今晚八點老地方不見不散~”朋友的語氣歡快飄揚，女郎卻愁容滿麵。正在此時，外頭門鈴作響，兩位光鮮亮麗的造型師帶著幾箱衣服站在她家門口，“您的朋友知道您的苦惱，專門為您下單了上門配送和造型服務。”畫麵一轉，藍發女郎已經搖曳在舞池中間，亮橘色流蘇短裙襯得她靚麗又性感。

緊接著是一段甜酒廣告。天空飄著小雪，熱戀的情侶目不斜視地路過誘人的櫥窗，大笑著討論糖果酒的口味，他們徑直走進商店購買了兩瓶晶瑩聖誕的甜酒。

“平常都在酒吧裡喝糖果酒，今晚我們自己調糖果酒吧！”

“還有聖誕特彆款，我們要這個！”

最後是一則公益廣告。鏡頭依次描繪了各個年齡段和各種身份的人們穿著製服在不同的地方如何勤勉完成工作，待到夜幕降臨，他們脫下厚重單調的製服，變身為或豔麗或華麗的模樣聚在舞池中央肆意玩鬨，大聲叫著，喊著。

“自由萬歲！享樂無罪！”

月影看得津津有味，肚子卻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她遺憾地挪開目光，無奈地對小影子說道：“我需要吃飯。”

“我剛才查到了這個世界的相關資料。按照政府規定，小姐需要先去自助櫃台辦理一張身份證明，然後去救助站登記申請，可以領取一天用量的基礎生活物資和食物。”小影子說著，聲音弱了下來，“小姐，你看……”

“小影子還能查詢這個世界的資料呢。真厲害。”月影笑嘻嘻地誇它，“那能麻煩你再幫我指出自助櫃台的位置嗎？”

“當然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小影子鬆了口氣，生怕她反悔似的，飛快地在腦海裡給她畫出當前位置和目標位置，還貼心地標注好了周圍的建築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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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月影捧著一碗熱粥在救助站的用餐區坐下。周圍坐著十來個人，多是男性青年，這有些奇怪，在她之前世界的教堂救濟區裡，去領救濟的多是沒有工作能力的老人和孩子。她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發現一個工作人員正在悄悄打量她。

月影任由她打量，填飽肚子後，小步挪到那個工作人員身邊，甜甜笑了起來：“姐姐，謝謝你們幫助我。”

工作人員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沒什麼，彆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她似乎欲言又止，月影偏過頭看了她一會，問道：“姐姐，你最近是否遇到小人了？”

“啊！你怎麼知道……不對……”女人拉著她走往僻靜的角落，低聲問：“我看你身份認證上是塔羅師，是算出來的嗎？可是塔羅師不都需要塔羅牌嗎？”

月影也壓低聲音回答：“我是很厲害的塔羅師，不需要塔羅牌也能算出來。姐姐幫助我，作為回報，我給姐姐算副牌吧。”她先是鄭重說到塔羅的主觀性：“塔羅牌隻是參考。塔羅的解牌方法決定了它十分依賴塔羅師，勢必帶有一定的主觀性。”然後她快速講解了一遍算牌的要求，比如問的問題要具體，時間方向不能超過前後三個月。隨後她合上眼睛，在腦海裡測算起來。

塔羅牌的作用是媒介，月影一直這麼認為。

在她從前生活的小鎮上沒有塔羅，直到某一晚她在花園裡看到星空亮起，第一次想到：是否存在一種物件讓她記錄世界，展示心靈的同時還能與深層的靈性彼此溝通呢？受這個願望的驅使，她著手畫了第一副塔羅牌，用的是花、鳥、詩人的歌謠和喜愛的藝術品。她慢慢細分出每一個圖樣象征的含義，逐步掌握了使用方法。

後來，戰爭打開封閉的小鎮，灼燒的戰火吞沒了教會的權威，許多書籍得以在市麵上流通，其中就包括占星塔羅的書籍。月影終於察覺，她不是唯一想到用卡牌作為聯係靈性和世界的橋梁的人。

他們素昧平生，互不相識，卻能在不同的環境裡體悟相似的靈感。從那時起她突然明白了：記憶從來不是土壤，無限的可能就在腳下，創造的激情與稚子般無暇的心靈才是世界的饋贈。

所以，在辦理身份證明時，她毫不猶豫地填了“塔羅師”作為職業。她相信即使沒有塔羅牌，一樣能夠成為優秀的塔羅師。

這段往事更加清楚地指引了月影心靈的同時，她創作的第一副牌也清晰浮現在腦海間。簡單的黑色卡牌背麵描著她最愛的玫瑰花叢，隻可惜她不能使用這副牌。她從記憶裡翻出自己根據通用塔羅改良過的一套牌，隨即心念一動，卡牌向著右邊依次展開。

“姐姐，0-77請告訴我一個數字。”

女人半信半疑，“……那就15吧。”

月影睜開眼，“星辰，正位，象征純淨的希望與內心靈性的力量。雖然我不清楚姐姐具體麵對的困局，不過我認為你正麵臨著兩個方向明確的抉擇，其中一個符合你內心的渴望與直覺，但你仍在猶豫。所以，我的建議是靜心傾聽內心的聲音，跟從真實的願望與想法做出選擇。”

女人猶疑的眼神逐漸被驚訝取代，片刻思慮過後，重重點頭：“謝謝你，小妹妹，我會仔細思考的。”

半個月後，月影在大屏幕上看到了她精致的臉龐。彼時月影在一家咖啡店工作，雖然收入不高，但是吃喝不愁。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一位衣著時尚的女人推開店門，碩大的墨鏡擋住她半張臉，她先是謹慎地環顧一圈，隨後目光定格在櫃台前的月影身上。

“你好，一杯牛奶咖啡。”女人翹起豔麗的紅唇，身上散發著馥鬱的香水味，“還記得我嗎？沒有塔羅的塔羅師。”

月影恍然大悟，“是星辰姐姐嗎？”

女人撲哧一笑：“是我，方便占用你一些時間嗎？”

月影熟練地做好咖啡，和女人一起在角落的白色小圓桌旁坐下。相比半個月前，眼前的女人更加自信、淩厲，即使隔著墨鏡也擋不住她眼中奮發的野心。她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咖啡，開門見山道：“小妹妹，我想算一件重要的事。”

“看起來姐姐最近有一件大工作。”

“不錯。”女人昂起下巴，像隻驕傲的天鵝，“最近晶瑩聖誕在選新代言人，我想知道怎麼拿到這個位置？”

月影沉默了。

女人怕她反悔似的，趕緊補充：“我會給你一筆可觀的費用，還可以給你介紹其他客戶。”

“寶劍侍從，逆位。”月影呼出一口氣，這次測算不知為何比之前困難許多，也許是所求之事太重，“魯莽的年輕人，銳意進取是好事，但要留神腳下。”

女人神色一僵，紅唇顫抖起來，“你的意思是讓我不去爭取？”

月影先是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爭取工作是另外的事。你更需要審慎地麵對當下和自我，否則自身難保。”

這回輪到對麵沉默。女人顫抖的嘴唇和臉龐暴露出極力的忍耐和不安。好半晌後，她一如上次重重點頭，“我明白了，謝謝你。錢我會打到你的賬戶上——方便告知我你的聯係方式嗎？”

月影拒絕了：“等到姐姐空閒的時候，帶我去逛街吧。”

月影再也沒見過她。

初雪飄落，她在下班路上看到了晶瑩聖誕的新廣告，片段裡既沒有人聲也沒有其他台詞，塗著明亮嬌豔的紅色唇膏的女人啜飲下一杯粉色糖果酒。酒液見底，她緩緩扭過頭，不加修飾的藍眼睛多情繾綣，仿在與月影對望。

畫麵定格於此，爾後緩緩淡出，取而代之的是粉色外包裝的限定款甜酒。月影五味雜陳，頗有些不是滋味。

她甚至不知道那位星辰姐姐的名字。

而她也注定不會知道了。

春天到來，月影認識了新朋友，塔羅師的生意也慢慢做了起來。不少人對月影稀奇古怪的裝束和神奇的占卜能力好奇不已，客人裡有一半人抱著看熱鬨的稀罕態度找她推算，坐下來之後，不問自己，反而揪著月影問個不停。

小影子嘴上說著機器沒情緒，但每次遇到這種客人後都憤憤不平，非得拉著月影說好久的鼓勵才安心。

“小姐，你是最棒、最可愛的淑女！彆理會那些人，他們根本不知道小姐有多好！”

月影不在乎那些人打量的目光，但覺得小影子的反應十分有趣，便調笑著逗它：“說不準我真的很奇怪呢。”

“他們根本什麼都不懂！！！”如果把小影子類比為貓咪，此刻它一定炸開了身上全部的毛，低聲咆哮。

“那小影子怎麼就知道我很好呢？”

“元先生說——”

月影的眼神陡然鋒利起來。

“說清楚。”

小影子被她突如其來的氣勢嚇傻了，囁嚅起來：“我趁著小姐還沒徹底穿越過來的時候給元先生發了一條信息……因為我擔心小姐的安危，就……本來我也沒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剛來就看到了回信。”

月影靜靜看著它，一言不發。

“對不起！我一直沒告訴小姐這事也是怕你生氣……”小影子的聲音有些發抖，“他發了一份小姐前世的資料……沒說彆的。”

月影哼了一聲，眼底卻掠過壞心眼的笑意。

“怪不得提到救助站時你奇奇怪怪的。”

聽到她帶著笑意的聲音，小影子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資料上說小姐之前是嬌養長大的，在貴族身邊學過禮儀，我怕你自尊受傷。”

聽到“在貴族身邊學過禮儀”時，月影手指一顫。這段往事相當私密，隻有她消失的管家知道。她垂眸斂下洶湧的心緒，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