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繁華的錦繡城一片燈紅酒綠。霓虹燈點燃了沉睡的黑夜,為這座素有不夜城之名的城市添上一分神秘的風情。每隔一條街,拐過一個角落,你永遠能找到營業的酒吧。嘈雜的音樂和歡呼震動玻璃地麵,幾乎要把城市連根拔起。
月影靜默地穿梭於大街小巷,她隻顧低頭趕路,來到老威士忌酒吧時與一對情侶撞了滿懷。“你走路不長眼啊!”酒氣熏天的男人跌坐在地上還不忘罵罵咧咧,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正打算發飆,卻突然疑惑地湊向月影。
無他,月影實在太特彆,與周遭熱辣清涼的男女格格不入。她穿著裙擺膨大的黑色蕾絲長裙,外披一件厚布黑鬥篷,手戴黑絲絨短手套,懷抱一本厚厚的書籍。鬥篷寬大的帽簷遮住她黑色的長發和半張蒼白的臉,隻剩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和小巧的口鼻。
男人哈哈大笑:“你是來參加化裝舞會的?”
月影點了點頭,精致的下巴閃閃發亮。
“下次走路長點眼睛。”男人摟住一旁同樣醉醺醺的女友離開,讓出了老威士忌酒吧的大門。門上掛著一個拳頭大的鈴鐺和祝聖草環,月影推開門,伴隨著叮鈴鈴的聲響,酒吧裡罕見地安靜了一瞬。
無他,實在是月影的模樣太奇怪,對比那些穿著亮片無袖裙的女人來說,她更像是從曆史裡走出來的古董畫上的女性,或許還是要去參加父母葬禮的少女。
月影無視了那些探尋與打量的目光,徑直走到吧台坐下,點了一杯威士忌。
“還是要那瓶十六年的榛果莊園嗎?”老威士忌的老板是個風度翩翩的白胡子大叔,穿著考究的襯衣和格紋馬甲。曾有人戲謔他是過時的老家夥,連裝潢也透著老掉牙的酸味,他隻是笑一笑:“人老了,就喜歡懷念從前。”
月影摘下鬥篷,一邊整理淩亂的發絲,一邊點頭應和:“還要一塊冰。”
一支窄口聞香杯被放到月影麵前,白胡子老板拿出一瓶綠色瓶蓋的酒,動作輕柔地倒入一杯底琥珀色的酒液,“這是新淘到的,二十年的小驢子,你嘗嘗。”
“還是和以前一樣,我給你算一副牌作為酒費。”
“行啊。”
月影放下懷裡的書,摘下手套,細細品味起所謂的二十年的小驢子。她先是端起聞香杯輕輕,用光潔的手輕輕扇聞了香氣,隨後不動聲色地欣賞起晶瑩的色澤,然後才輕輕抿下一口酒液。
與此同時,腦海裡,小影子正在瘋狂查找“小驢子”的資料。
月影放下酒杯。一縷發絲從耳後探出,仿佛也想嘗一嘗這難得的珍藏。月影冷淡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變化,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她周身的氣質略微柔和下來,眼底也漾起淺淺的笑意。
“查到了!小驢子是用蘋果木桶釀造的,有一股淡淡的果木香。和它的名字一樣,是新鮮明亮的口感。不同年份的小驢子的特點在於它的果木香味,年份越久香味越濃。”
月影咽下嘴裡的酒液,微微一笑:“和它的名字一樣呢,有一種新鮮明亮的口感。我很喜歡它的果木香味。”
白胡子倒好十六年的榛果莊園,開心地說道:“是啊,我年輕時最喜歡喝這種果木香味的威士忌。可惜啊,現在已經不是威士忌流行的時代了。”
“權杖十。”月影敲了敲台麵,“逆位。最近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但因為沉重的負擔遲遲不能行動?”
“喲,還真是。”白胡子捋起胡須,“我兒子收到了離城大學的入學邀請,我想關了店和他一起去,又舍不得這家店。”
“畢竟是見證了青年到中年的店鋪。”月影默默喝著自己的榛果莊園,不時接上兩句話。
“是啊……一晃十五年過去了。”白胡子感慨萬千,“當初我隻是這裡的調酒師,工作隻為生存。誰能想到十五年後我成了店主,還真心愛上威士忌了呢?時間過得真快,當年的老威士忌還不老,人們也不是酒精的奴隸……”
“十五年前是什麼樣子呢?”月影耐心聽完白胡子對這個時代的的感慨後,問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你常常說現在的人們被糖果酒和流行樂泡傻了腦子,可是從沒說過十五年前的大家如何生活。”
白胡子擦杯子的動作一頓。
“十五年前……”他放下酒杯,陷入沉思。他似乎不再能聽見從舞池裡傳來的震天動地的音樂,臉上時不時閃過複雜掙紮之色,有一小會,他甚至咬牙切齒地低吼起來。月影往後撤了點位置,他現在明顯是用儘所能從潛意識裡抓東西出來的表現,作為旁觀者,保護好自己是第一要務。
就在月影以為白胡子會痛苦地訴說往事時,吧台後刺耳的尋呼鈴聲尖叫起來。白胡子猛地驚醒,拍掉鈴聲,“有什麼能幫到您?”
“送一打糖果酒來!”
白胡子朝月影歉意地笑笑:“嗨,人老了忘性大。我先去送酒。”說著,他幾乎是本能反應般調好一打糖果酒。
送完酒回來的白胡子沒再提起十五年前,和月影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威士忌和塔羅。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插曲,兩人之間彌漫著一陣若隱若現的尷尬,白胡子看月影的眼神散發出不明所以的探尋和猶豫。
“我能看看你的塔羅牌嗎?”
月影喝下最後一口榛果莊園,悠哉遊哉地拒絕了:“不能。我沒有塔羅牌。”
也許白胡子沒有惡意,但月影不喜歡這陣突如其來的氛圍和探尋的眼神。她掏出一支鋼筆,“如果你覺得被欺騙了,就用這個抵酒費吧。”說完,她慢條斯理地戴好手套,將兜帽重新蓋在頭上,轉身離開。
她拐進隔壁便利店買了調配糖果酒的材料和兩串雞肉丸子。結賬時,原本昏昏欲睡的店員在看到她和購物籃裡的東西的一瞬間露出見了鬼的神情。月影對她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白花花的牙齒被頭頂的日光燈照出一絲威脅的意味。
“明白明白,我不會亂說的。”店員在嘴前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謝謝你,聰明的小姐。”
月影住在圖書館樓上的酒店。說來好笑,分明每個人白天工作,晚上一股腦鑽進酒吧,連新聞裡也是關於糖果酒和其他娛樂活動的信息,樓下的圖書館卻占據了這個城市最好的一塊位置。從她搬到圖書館上麵起,白天的圖書館裡隻有她和冷冰冰的機器,即便如此,裡頭每本藏書都被精心打理,一塵不染。
她和前台的接待員問過好,預定了明天的早餐,然後提著一袋東西回到房間。剛打開房門,裝死的小影子立馬出現了。
“小姐,你要自己調糖果酒嗎?”
在錦繡城,糖果酒特指一種調製後的雞尾酒,裝在透明杯子裡就像玻璃糖罐裡閃閃發亮的水果硬糖。它的主材料是帕科農場的牛奶和晶瑩聖誕的甜酒,最後倒入色彩繽紛的果味糖漿就大功告成。月影一邊往杯子裡倒酒,一邊點頭:“是的。我今天想換換口味。”
其實是那杯小驢子明顯作假的蘋果香精味喝得月影心情不快。在她看來,白胡子和舞池裡醉生夢死的男男女女是一類人,當他們躲進舞池高呼“自由萬歲,享樂無罪”時,白胡子以自己的方式抵抗著生活翻湧的浪潮,從根本上,享樂的人們不關心自由,白胡子也不享受過往。不過這些話不是一個淑女該說的,就不用告訴小影子了。
一杯漂亮的糖果酒很快調好了。月影一邊喝酒一邊吃掉雞肉丸子,嘴巴裡那股揮之不去的香精味總算消失了。
在她收拾桌子的間隙,小影子忍不住問道:“小姐,你覺得糖果酒怎麼樣?”
“酸酸甜甜的,像糖果一樣,我很喜歡。”月影感歎,“比起莫名其妙的威士忌,我更喜歡糖果酒。”她又簡單整理好房間,坐到窗邊和小影子聊起今晚的事情:“我覺得白胡子會跟他兒子去離城,那老威士忌就得找人接手。如果他有這個打算,我們就把老威士忌買下來。”
小影子計算了一小會,說道:“小姐,我們現在的存款不夠。而且他今天隻說要關店,不一定要賣掉。”
月影拉開窗簾,凝望著城市絢爛的霓虹燈光。這些燈光是城市奔騰的血液,即便在明亮的白天也不會熄滅,人們用閃亮的妝容襯托出它的耀眼。
曾有一次白天,燈光熄滅了,走上街頭的人們驚慌失措,城市一度陷入停滯。然而,她隱隱有種直覺,在這座城市狂歡的表象之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色過往,這才使得人們借助酒精和燈光麻痹感官來逃避過去。他們不是忘記了過去,而是逼迫自己忘記,或者,壓根就不能記得。
白胡子今晚的痛苦掙紮似乎證明了這一點。
“老威士忌是個爛攤子,他堅持自己的觀念做古典風格的酒吧這麼久已經入不敷出了。如果能說服他分期賣給我,就能從他那獲得一些離城的消息。我有預感,離城就是我們的突破口。”
小影子沉默了一會,試探問道:“小姐是算出來的嗎?”
“不瞞你說,的確是。”
“神的委托就是這點不好,神神秘秘的,接受了委托也不知道從哪裡入手。”小影子歎了口氣,“我們來到這三個月也沒弄明白‘重塑遺落之時’到底什麼意思。當初我建議小姐算塔羅,你說這麼大的事情不能依賴塔羅,現在又靠塔羅來行動。我不懂。”
月影眼含笑意,“如果能夠依賴塔羅做任何決定,那我們為什麼要用腦袋活著?這是諸神發布的委托,我隻能算出一些可能性,具體怎麼做還要根據實際情況和變化來判斷。你彆著急,遺忘神的委托雖然難懂,但祂沒有限製時間和具體做法,大不了老死在錦繡城。”
小影子叫了一聲:“小姐,彆說喪氣話。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