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1 / 1)

快到出發的時辰,可遲遲不見林原崇的身影。

隊伍中竊竊私語,蔣齡斷喝了幾句,雖然消停了些,但總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須臾,一個將士趕來傳話,“林大將軍愛女被人冒犯,林大將軍要去朝上討說法,但行軍不可耽擱,命蔣副將與眾位將領先行一步,他隨後趕上。”

蔣齡皺眉,“誰敢動大將軍府的小姐?”

侍衛難為了難為,瞅了一眼旁邊的眉目驕奢的男子,“譽,譽王殿下。”

寧國公府是沈皇後的母家,這位沈遊算是齊元淙的表哥,此次出征,與齊元旭奉命為左右將軍。

蔣齡知道林原崇的脾性,“那,林大小姐沒事吧?”

他問這話的關鍵還是看譽王冒犯到了什麼程度,官場沉浮,林原崇性子又直率,既怕他沒個輕重得罪了親王,又怕他壓不住朝堂上哪些文官的批鬥。

“林大小姐倒是沒什麼事,就是二殿下和俞二小姐都受了不小的傷。”

蔣齡聽糊塗了,“說清楚,怎麼又牽扯到二殿下和俞什麼二小姐?”

侍衛便將昨晚浮玉樓的事一一說來,“情況複雜,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但鬨出的動靜委實不小。”

蔣齡哦了一聲。

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紈絝子弟輕浮人家,他尚且還能分說幾句,可偏偏一個是鎮國大將軍,此次前線作戰的統領指揮,一個是親王貴胄,他可沒有議論的立場。

何況旁邊還站著一個譽王殿下的親信。

他跟隨林原崇有七八年了,之前在這上麵吃的虧也不少。

要不是先帝知人善任,林原崇又不負眾望,屢次立下赫赫戰功,自己還不知要在一乾權貴勢力中周旋到什麼時候。

他欣賞林原崇,欣賞他不畏強權,為人豪爽仗義,但有時候,過剛則易折。

做人做官這一套,要審時度勢。

所以他並不打算追問到底。

“二殿下和俞二小姐傷的很重?”

出發兩字被噎了下去。

畢竟說話的這人也有些來頭了,齊元旭原是皇子親王,身份尊貴,即便被罷黜,他也在軍中聽說過此人的名號。

如今又得新帝賞識,出征平亂,鍍層金光回來,封官加爵豈不是指日可待。

也不太好得罪。

沈遊冷颼颼的笑了,“怎麼,我聽齊將軍這意思,好像是想為二殿下和俞二小姐討公道啊,也是,誰不知道這兩人與齊將軍有恩,可事實真相究竟如何,還有待商榷,這會兒就憤憤不平,早了些吧,二殿下那性子誰不知道,任性妄為,肆無忌憚,都敢教唆俞二小姐鬨宮門口那一幕,可見是個掂不清輕重的,誰知道這次又是犯了什麼糊塗。”

抓鬼那事他早有耳聞,知道皇帝派齊元旭來是為了對付沈氏的。

心裡本就有所不快。

蔣齡輕扯著韁繩,默默往後退了幾小步,並非是他不想摻和這恩怨是非,是因為他有私心。

現下誰都看得出來,新帝忌憚沈氏,想提拔屬於自己的心腹。

齊元旭便是其一。

林大將軍府後續將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但帝王的製衡之術遲早會用到他們身上,他們現在要做的是表忠心,穩定君心。

齊元旭就相當於新帝安插的一個眼線,一個棋子。

至於沈氏,位高權重,在朝中勢力樹大根深,縱橫交錯,一直對軍權虎視眈眈。

一邊對付敵軍還要應付這兩邊勢力,本來就束手束腳。

說的再直接些,萬一到了戰場上,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誰知道會是怎樣一副情形?

萬一延誤了軍情,誰又擔待得起?

還不如……直接就在這裡打起來。

晨曦薄霧,如雲煙縹緲,輕輕附著在青灰色磚牆上,將城牆顏色洇染的更深了,些許厚重,幾分莊嚴,幾分肅穆。

大開的城門如同吃人的巨口,源源不斷的清霧被卷了進去。

空氣中裹挾著潮濕露氣,浸得人滿身都是涼的。

齊元旭知道,此時要跟姓沈的鬨起來,便辜負了陛下交托,自己也不能名正言順站在這盛京城裡頭,他笑了笑,“沈將軍說的對,陛下自有決斷,我等怎敢妄議。”

沈遊嗤了一聲,策馬往前走了。

蔣齡心歎:果然,還是打不起來。

就如俞晚落所預料的一般,林大將軍連行軍都擱置了,一大早就在朝聖門外等候,一到朝堂上二話不說就開始批判譽王昨夜荒唐所為。

若是齊元淙真敢說出上一世那樣的言辭,估計林公會當場踹的他肺腑鬱結,氣血不散。

朝上一開始還有幾個人幫襯著說話,被林公一口一個‘那不妨叫你家女眷也試試’‘不是自家的不心疼’‘站著說什麼風涼話’給堵了回去。

齊元淙是奸猾卑劣了些,可林公行伍出身,不懂什麼舞文弄墨,更不待見拐彎抹角,脾性直率又蠻橫,就一句話,“我是個粗人,彆的我不管,我就要個公道,陛下您不給我,臣就自己去索,隻是我下手沒個輕重的,若是譽王不小心斷隻胳膊少條腿,那我可保證不了了。”

朝堂之上公然威脅天子,口口聲聲要打親王,禦史言官難免出來輪番批鬥,斥責林公以下犯上,無視國法戒律。

連陳氏都說,“這林將軍未免太莽撞了些。”

莽撞嗎?

不一定,林家祖上是開國五王之一,林老國公授了爵位之後,舉國安定,林家開枝散葉,繁衍子嗣,族中確有不少能人武將。

可隨著世道太平,慢慢就鬆散了。

飽暖思□□,好逸惡勞,族中後代開始吃著祖上的老本過活,後院各位夫人姨娘為爭奪爵位也是無所不用其極。

光是打死的,發賣的小妾就有十餘數。

這還是當年俞太後為了掣肘惠貴嬪,派人去徹查了這悉數命案。

高家在盛京城也算是有名有臉的門戶,聽到林家如今這個境況,自是說什麼也要退婚的。

況且這林原崇又是三房所生,爵位怎麼著都輪不著他。

又聽說他早早就去當了兵,在軍中還是個混霸王,粗獷野蠻,茹毛飲血,高家姑娘本著還未見過此人樣貌秉性,光聽傳聞莫過於一葉障目,就去當時演練的山頭上瞧了一眼。

那時林公正受鞭笞,赤膊裸背,已經見了血。

問是什麼事,原來是兩個校尉看中了附近莊戶上的一個良家女子,想趁夜間欲行不軌之事。

正巧林原崇在周圍抓野雞填肚子,就聽到了這個動靜。

他直接闖進屋內,把人暴揍了一頓。

得罪了上頭的人,難免要受罰,但聽到這兒,高家姑娘回來就改變了主意。

林原崇是個武夫不錯,但絕對不是橫衝直撞的武夫。

眾人隻看到他打仗一馬當先,萬夫莫敵,跟不要命似的往前衝,殺紅了眼,卻忘了他在林家那樣水深火熱的後宅討過生活,也被人算計謀害過。

就如他所說,“老夫不是不懂,是懶得懂。也不想懂這些烏七八糟的陰謀詭計,但要是陛下把這些的用在老夫身上,臣除了心寒無奈,也隻能受著,君要臣死,臣還能怎麼辦?造反嗎?!不是臣不想,臣做夢都想把你從那個皇位上拉下來,做不好就讓彆人做!可看看朝上這些人,一個個表麵裝的恭敬忠誠,私底下不知揣著什麼樣的狼子野心,就等著臣反呢!”

“臣反了,受益的是誰,得這天大的好處又是誰,老夫自己心裡明白,不過就是等著天下亂了,局勢動蕩了,安一個叛賊餘孽的名聲給老夫,自己好做這天下之主,可今日我就把話放這兒了,林家維護盛國正統,效命於天子,除非你,齊景宥,死了,否則誰都彆想在我虎口下奪食!掙一點好處!”

“今日陛下拿林家這些舊事來說事,臣無話可說,畢竟他們姓林,是林家的子孫,但是查到的,有一個算一個,證據確鑿,砍頭還是淩遲,尊聽聖意,任陛下裁奪,絕無二話。”

然後再繼續說此刻殿前對峙一事。

那些禦史言官畢竟不是吃素的,何況其中多有譽王門下,林原崇眼見爭吵越發激烈,快落了下風,直接跪地一磕,“陛下啊!臣晚年……中年,青年得子,對其是寵愛有加,夫人更是視她如寶,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他們這些人,隻瞧見臣囂張跋扈,卻不知愛子心切,若是他們有家室有妻女,被人如此對待,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嗎,陛下膝下也有三個公主,將心比心,若是有一天被人這般冒犯,陛下又該如何?”

“放肆。”

這聲音不大不小,場麵兀然靜了一靜。

林原崇又上前爬了幾下,“陛下!還請您為小女做主啊!臣是一家之主,若不能護其妻女,任其糟踐,那就是人人可欺,臣無顏回家見她們!要是被她們知曉臣在外對這樣的無恥之徒網開一麵,她們又該作何感想?”

陳氏,“這,這林公這話怎麼像是在提點陛下啊。”

可不就是。

所以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想當初林迎汐就是用這樣的招數迷惑了俞太後。

俞晚落問:“譽王有何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