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1 / 1)

“譽王殿下,不可冒犯聖顏。”

陳公公當即正色了起來,“難道殿下想以下犯上嗎?”

“是臣弟失禮,巡查了這許久,始終不聞那鬼半絲蹤影,一時情急,又不聞皇兄一絲言語,所以臣弟害怕是有刺客潛伏在馬車裡。”

“若是陛下真有個什麼意外,公公可擔當的起?”

陳公公的臉色變了一變。

若是抓鬼,倒還有的可轉圜變通,可牽扯到天子安危,就算是冒犯得罪,說出去也情有可原,也難以定罪。

何況還是現在這種情況,說沒鬼都無人相信。

就算萱王有意掩護,可當下情形,齊元旭就是個不速之客,難逃問罪。

齊元淙雖然沒能查看裡麵坐著的究竟是誰,但當時的手已經觸碰到了車簾,掀起了一角。

夜風吹動,簾幕起伏間,俞晚落看到了坐在馬車裡的人。

隻有齊元旭一個人。

他穿著一身漆黑勁裝,越發襯得那身軀挺拔乾練,一雙拓墨般的眉睫像是浸透了溫潤的山河日月,又勾勒出幾分清厲堅毅的眉目。

以前她從未發現,原來天子的車駕是那麼高,好像隔著很遠的距離,怎麼也觸碰不到。

前世,她坐鳳輦上,俯視齊元旭和一乾朝臣。

今生,她仰頭窺見尊容一麵,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此刻交彙,蒼茫縹緲,恍如隔世滄桑之感。

簾幕落下的一瞬間,俞晚落倉惶下跪,“臣女無意驚擾聖駕,實在是看譽王殿下言之鑿鑿,一時好奇才看了一眼,還請陛下恕罪。”

她抖得就跟那麼一回事一樣。

連齊元淙都怔了一怔。

趁此機會,陳公公趕忙領著車駕走了。

“俞二小姐,當真是看到了陛下聖顏?”

後知後覺的齊元淙咬牙看了過來。

她說:“臣女不敢欺瞞殿下。”

“若待會兒本王派人跟蹤天子車駕,沒發現陛下,你當如何?”

“我……”

一口氣被扼在喉嚨裡,齊元淙這個瘋子!

用勁之大,掐的她眼淚都被激了出來。

“你們俞氏還真是一條忠心耿耿的好狗啊。”

他總喜歡用狗來形容人。

俞晚落被摔了下去。

“公公,俞二小姐她……”

“七殿下見諒,咱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出宮啊。”

陳公公此時哪還能顧得上其它,步子比誰挪的都快,畢竟陛下的這幾位兄弟可都不是好糊弄的,“要是永王循聲而來,咱們就真的走不掉了。”

相比齊元淙,永王是一條光咬齊元旭,而且咬住了就絕不鬆口的一條瘋狗。

這事情還得追溯到七八年前,那時候齊元旭和齊元明兩人都深受先帝寵愛,兩人常在一起練功,研習兵法,立誌做一個保家衛國,為父皇分憂的大將軍。

齊元明生辰那日,齊元旭送給他一匹上等良駒,可不想那匹馬突然發了瘋,嘶啼尥蹶子,把永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斷了一條胳膊,從此就對齊元旭懷恨在心。

所以在永王來時,齊元淙還故意煽風點火。

可永王不是傻子,他的瘋魔屬性也隻是針對齊元旭,又怎會不知道他在挑撥離間,冷颼颼嗆了回去,“沒抓到人,六哥在這兒事後諸葛給誰聽呢。”

轉而質問俞晚落,神情極冷,“車裡坐著的究竟是誰?”

“是陛下。”

齊元淙真是氣笑了,“一群蠢貨!”

他氣急敗壞的身影,俞晚落在想,難道宋雲姝一事就是因這件事引起的?

前世,北瀛蠢蠢欲動,幾番帶兵馬跨越盛國邊境,肆意搶掠,殺人放火。

萱王派兵鎮壓,新朝初定,又碰上這樣一個展露頭角的大好機會,若是順利,或能為自己和家族掙個功名軍銜。

齊景宥在浮玉樓辦了場宴席,給交好的幾位世家公子踐行。

宋家向來是文人世家,清流門第,家中子弟也多以入仕為官。

但宋雲姝這個弟弟不同,他詩文不通,又生性怯懦,養尊處優慣了,又癡迷一些下九流的家夥什,常被太傅耳提麵命。

此次上陣也是宋尚書為了曆練曆練他的膽氣。

上一世,俞晚落沒去這個宴席,結果就是這晚宋雲姝出了事。

原先她也不知這裡麵的文章,以為譽王也就是酒後失德,把宋雲姝看成了歌姬舞姬,才對她動手動腳。

宋雲姝當時受了驚嚇,當眾打了他一巴掌。

殿上對峙,齊元淙巧舌如簧,說自己是一時灌了些黃湯,腦子不清醒,根本沒看清是什麼人,聲淚俱下,言辭懇切,還磕破了頭。

最終這件事以他酒後失手定性。

可宋雲姝因此鬱鬱寡歡,因那譽王在殿上言語低俗,說什麼‘我就是摸了一下她的屁股’‘最多大腿,可能也摸了胸……’,引得在場文武百官紛紛轉頭。

這下誰都知道尚書府家的姑娘被人非禮了。

宋尚書氣出了病,有苦難言,誰叫這譽王是當今陛下的弟弟,天潢貴胄,故意還是意外不過都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後來齊景忱選太子妃,齊元淙還當眾奚落低賤,“宋姑娘,原是我的過錯,連我皇兄都說我實不應該,本王思來想去,覺得此話甚是有理,既是冒犯了姑娘,讓姑娘無顏見人,不妨姑娘順勢而為,入我譽王府,也好做一件美談盛景。”

“隻是原先,我母後給我定了寧國公府家的二小姐,要委屈姑娘做側妃了。”

宋雲姝當時是有一些氣性的,“美談盛景,殿下這話說的可真是好聽,可臣女覺得,這是下作無恥。”

此事過後,譽王懷恨在心,連同福王幾番給尚書府難堪,甚至以此為要挾,讓宋雲姝跪著爬過去討好他。

好在齊景宥登基為帝,自己便將她接進了宮中。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在後宮一直不爭不搶,甚至有些沉默寡言,專心為自己理清後宮賬目。

也經常說:“我能有什麼,當年傳聞傳的沸沸揚揚,誰人不知宋家的姑娘被人從頭摸到尾。若是因為這樣,我就要嫁給一個登徒子,那我也太憋屈了。原是撐著一口氣,不想後來發生了那麼多曲折,現在想來,終究是我年少氣盛,未曾深謀遠慮,為家族著想,讓父母雙親麵上無光,父親官途上也是謹小慎微。若不是你,我估計還在閨閣裡,躲著不見人呢。”

俞晚落到時,宋雲姝正拉著宋明意離席,可一旁的公子哥們兒豈能讓,哄嚷著舉杯敬酒。

這宋明意不僅是個軟耳根也是個軟性子,彆人敬酒就喝。

聽一些誇讚奉承之言,就樂得合不攏嘴,“好好好,哥哥心意,當弟弟的怎能推脫。”

“你彆管他了,跟我走。”

可宋雲姝眼裡隻有這個弟弟,“不行啊,他風寒還沒好,剛在家裡喝了藥就來喝酒,明日一早又要行軍,這身體怎麼經受得了?何況父親之前早就訓斥過,再被他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頓打罵。”

酒絡繹不絕的往宋明意嘴邊送,兩個姑娘家都擋不住,還有人拉宋雲姝的胳膊往旁邊扯,

俞晚落一時也沒什麼好辦法,轉而看到了樓上的齊景宥。

這樣的酒席場宴對他而言,何止是遊刃有餘,簡直得心應手。

“景宥哥哥。”

齊景宥聽到了聲響,“哎,晚落你怎麼也來了,你不是說不來嗎?”

“宋二公子生了風寒,不宜飲酒,你幫幫他如何?”

齊景宥下意識想應下,可反應過來,有些吃味兒,“怎麼叫我幫其他男子?”

“雲姝已經急的不得了了,就算是幫我,如何?”

他開心了,“這還差不多。”

“哎哎哎,彆隻顧著給咱們宋二公子敬酒啊,還有我呢!”

齊景宥招呼著眾人:“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個二殿下啊!”

“景宥兄,你可太會說笑了,您現在什麼身份,若不是不緊著一時半會兒,您這會兒怕不是封親王了吧。”

“景宥兄哪裡是不緊,那是體恤陛下政務纏身,又念著禮部尚書近日腳尖不著地,忙得不可開交,先讓讓譽王又如何,不過是個加封一個頭銜罷了,最好最大的排場自然要留給咱們二殿下,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眾人紛紛附和:“那是!”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俞晚落似乎有種天生的直覺。

往樓上一看,齊元淙果然在聽著,神情倨傲,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散漫中透露著一絲殺意。

上輩子,眾人隻覺得他放浪形骸了些,言語粗鄙,舉止低俗,可根據他之後的所作所為來看,他的心計和報複欲要比表麵呈現的還要多幾分陰狠詭譎。

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有俞太後手握沈氏把柄,齊元旭一直鎮守勤洲地界,壓製他的勢力,沒有掀起什麼大風大浪,但就不代表他就此認命了。

從攛掇福王逼宮,再到教唆永王廢掉齊元旭一隻胳膊,可見此人陰險毒辣,心思鬥轉深沉。

‘抓鬼’一事,陛下打了他的臉麵,這會兒又怎能氣順?

正是因為擔心這一點,俞晚落才想著讓宋雲姝躲過這次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