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晚落依舊是搖頭,“臣女的確沒發現,不過那地方雜草多,今晚月色又清朗,可能是被風吹的倒影,臣女剛進去時也被嚇了一大跳。”
孫雪瑩堅持著:“不可能!”
皇後還在催促她坐下。
“嚇到了郡主,委實可恨,不如臣弟派人去搜查一番,也好安慰一下郡主。”
齊元淙的口吻像是在哄小姑娘。
可俞晚落知道,他已經起疑了。
為什麼不是彆的地方,非得是沉浮宮,沉浮宮生前住著誰也不難猜,此前宮門她和齊景宥鬨過那一遭,自己想為他遮掩也不足為奇。
經這麼一提醒,萱王也知道了,他端起酒喝了一口,大概也是在思索會不會是齊元旭。
看得出來,從這個時候起,他就已經在掂量輕重了。
張老將軍和林大將軍手握兵權,在軍中勢力聲望不容小覷,可終究是先帝的人,後續情形如何誰也說不準。
有些東西總歸還是拿捏在自己人手裡較為穩妥。
他可用之人不多,監國期間和登上帝位後提拔的官員,剛築下一些根基,出尖冒頭很快就會譽王福王的人被盯上,如今韜光養晦才是緊要。
譽陽侯府就更不用說了。
他身邊隻有一個永王能用,可早年間他從馬上摔了下來,右臂骨折,一到陰雨天就隱隱作痛,雖然他極力掩飾著,可稍微使一些氣力,就滿頭大汗。
怕是難堪重任。
眼下這個齊元旭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他一無母族助益,二無黨羽靠山,孑然一身,在軍中也立下了一些功名,以他現在孤立無援的情形,自己略伸出援手,他自會知道該投靠誰。
他端起酒杯,“今日家宴,何必為了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擾了大家興致,來,”
“此言差矣啊,皇兄。如今您剛登基,宮中就傳出這樣的傳聞,若是等閒宮人也就罷了,可咱們郡主是何等人物,福澤深厚,尊貴無比,自有天家龍氣護佑,她都被嚇到了,可見這‘鬼’有多囂張。”
這話說的就彆有深意了。
孫雪瑩是皇後的侄女,又是皇帝親封的郡主,在天子麵前就發生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知道的是有人裝神弄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天子無真龍庇佑,所以鎮壓不住這宮裡的鬼。
“六弟是說,這宮裡有鬼?”
萱王也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這話裡的言外之意。
“父皇在世的時候便三令五申過,宮裡不許有鬼神之說這樣的謠言,臣弟不敢妄下定論。”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裝神弄鬼?”
他這是在引導齊元淙掉下陷阱。
要說真鬼,那就是在宮裡言說牛鬼蛇神,罪加一等。
可說是人為所致,你就要拿出證據來。
“臣弟隻是覺得,既然這事已經傳出來了,一時難以用什麼借口搪塞過去,後宮眾人難免揣測紛紛,何不趁此機會大肆搜查。要是真鬼,也太猖狂了些,自然該抓,請高僧超度,或請道士降服,還後宮一個清靜,眾人也可安心。但要是假鬼,他嚇唬郡主,意欲何為?皇兄您剛上位他就敢如此視宮規法度於不顧,將您不放在眼裡,肆意妄為,橫行霸道,其心可誅,更應該抓。”
“就是!”
福王一拍桌子,他聽明白了,“還是六哥說的有道理,管它真鬼假鬼,抓住不就行了。”
他塞了一口肉,含混不清的,提著袍子就要往殿外去,“皇兄你等著,我這就調集禁衛軍去把那個什麼沉浮宮搜個底朝天。本王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竟敢如此大膽!”
萱王對這個弟弟一向是沒辦法的,何況齊元淙說的也不無道理,也就隨他們鬨去了。
不過俞晚落看他的神色,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再怎麼如何,這皇宮究竟還是天子做主。
有時候一些事情不過是帝王一個命令罷了。
巡邏的侍衛突然多了兩倍不止,火把和腳步聲在周圍響起,往四麵八方去,齊元旭猜到是有人來抓他了。
這會兒宮門口估計也站滿了禁衛軍,不想剛回頭就碰上一個掌事公公。
“你怎麼會去沉浮宮?”
路上,俞太後詢問起此事,不過俞晚落聽得出來,她不是試探,隻是隨口一問。
“本也是消食去的,沒想到許久不來皇宮,方向混了,就摸到沉浮宮了,想起早年間陪和靜公主踢蹴鞠,聽說那是姑母親手給她做的,心意難得,她又極其喜歡,大概是年歲小已經忘了,侄女也是走到那裡才想起來。”
知道她平時為人溫順,俞太後也沒起疑。
“二殿下那邊自有人看顧,待會兒出宮的時候自己謹慎著些,彆讓什麼衝撞了,惹禍上身。”
俞晚落明白,她是讓自己明哲保身,彆什麼忙都幫。
她應著:“是。”
這會兒在俞太後麵前,她不能說太多,萬事隻應著,否則以她的眼力萬一發覺到自己是藏慧,日後提防起來,不利於後麵的計劃。
對於她的百依百順,俞太後也很滿意,“你喜歡二殿下,這些事情上更應該謹言慎行,姑母才能幫你鋪路。”
她心裡清楚,太子妃的名頭俞家是占不上了,有皇帝皇後在,她也無法做主。
可不會放著一個現成的二皇子不要。
齊景宥本就有意,她也正好順水推舟,省的再做什麼謀算,也省了不少事情,以後的事情誰能知曉,就好比萱王,誰又能想到他會登上帝位,還不得在後麵縱橫謀劃。
眼下這個俞晚落,就是她最好的一顆棋子。
年少時期的俞晚落還會什麼呢,自然是聽到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歡喜之色溢於言表,“多謝姑母。”
她欣慰一笑:“去吧。”
轉身一瞬,兩人的神情瞬間冷下,誰把誰當真。
齊元淙說去‘抓鬼’的時候,順道把齊景宥給拉上了,估計是怕他給齊元旭打掩護,卻沒發現後腳皇帝跟著離了席。
就在俞晚落好奇皇帝會用什麼辦法送齊元旭出宮,看到滄瀾水榭上有燭燈亮起。
本也沒什麼問題。
可她看到了守在外麵的禦林軍和陳公公。
水榭被包圍在一片水池之上,暗沉沉的,那一盞亮起的燭燈就像是黑夜大海中的一捧漁火。
離得遠,看的不是很真切。
隻能模糊的看到有兩個人的身影,應該是萱王在會見齊元旭。
和前世酒樓一樣,兩人對立而坐,從流光水影中,她恍似再次看到了前世那個手足無措的齊元旭。
害羞拘謹的接受著萱王獨有的照顧和溫暖。
也是父母死後俞晚落才深切體會到,有些情誼是誰也代替不了的。
齊元旭心裡丟失的那部分,惶然不安的那部分總要人去慢慢填補。
一轉頭,她看到了立在河畔柳樹下的譽王。
他的半張臉被柳枝遮掩,隻露出一個尖滑的下頜,悄然一緊,似乎在咬著後槽牙。
這場景頗有些熟悉。
上一世看到齊景宥沒事之後,她也是偶然間發現譽王府的馬車停在不遠處。
那車簾隻掀起了一角,光影輝映間,一雙幽冷的眼眸很快隱沒在黑暗中,簾幕覆下的一瞬間,象征著親王身份的扳指在錦袍玉帶上,微微擰轉著。
看到那一模一樣的舉動,俞晚落心頭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
“俞二小姐這是得了哪兒的消息?特地來接應?”
齊元淙看也沒看她一眼,就道出了這一句。
看來有人跟蹤自己,俞晚落說:“臣女是偶然路過。”
齊元淙沒忍住,嗤笑出了聲,“是嗎。”
俞晚落沒有回答,無論是與不是,對齊元淙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俞二小姐要出宮,本王送你吧。”
出宮的路上,齊元淙不時拿串葡萄過來,一會兒又問她要不要吃一些點心。
她一一婉拒了。
“彆緊張俞二小姐,你可是咱們二殿下心心念念的人,沒人敢為難你。”
俞晚落也就如實相告了,“可臣女的確沒什麼可緊張的,若殿下沒有其他的事情,晚落就先行告辭了。”
譽王微微蹙眉。
說話間,一輛馬車從宮道的另一邊行駛了過來。
所到之處,宮人接連側身屏退,俯首跪地。
是禦駕出行。
看來裡麵坐著的是萱王和齊元旭無疑了,可即便知道,又有誰敢攔,又有誰敢搜查天子的車駕呢。
齊元淙又怎會不知道萱王在謀算著什麼。
他不屑的嗤了一聲,但也無可奈何,還是接迎聖駕,“皇兄這麼晚去哪兒啊?”
聲音高昂,生怕彆人聽不見。
按理說,萱王隻需在車裡敷衍幾句便可,但接話的卻是他身邊的陳公公,“陛下晚間多喝了幾杯,一時感念孝仁皇後,想去皇陵祭拜祭拜,現下估計正昏睡呢,譽王殿下自便吧。”
齊元淙不怕死,“車裡坐著的真是陛下?”
陳公公沉穩不驚,“譽王殿下說笑了,禦駕怎會有假?”
齊元淙探究著視線往裡看,“可臣弟今晚抓鬼,就怕漏失了,辜負了皇兄期望,不妨打開簾子讓臣弟瞧瞧,臣弟也好安心。”
車裡的人仍然沒有應話。
看來隻有齊元旭一人,還是說,萱王就等著齊元淙以下犯上,打他個措手不及。
依舊是笑靨如花的陳公公,“殿下這話說的,好像鬼也能看得見摸得著似的,陛下貴為天子,自有龍氣福澤庇佑,想來那鬼也不敢近身半分。”
說著他就要指揮車駕繼續前行。
俞晚落本以為到此結束,沒想到齊元淙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跨上了馬車。
禦林軍眼疾手快,將他阻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