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麼說,這戲還得裝下去,否則不就辜負了孫雪瑩一番‘苦心’。
她清了清喉嚨,‘啊!’了一聲,外麵果然傳來悉悉索索的笑聲。
行吧,想玩是吧,我陪你玩。
她醞釀了一下情緒,憋足一口氣,放聲哭喊著:“有鬼啊,救命啊,快來人啊!好嚇人,嚇死人了!”
一邊繼續在庭院中搜索。
從嬤嬤的話中不難知曉,那密信一定是藏在易碎或易裂的地方。
可牆磚地磚,花盆底下,瓷瓶茶壺,再不然瓦片水缸,石頭瓦罐她都一一找了,還是沒發現密信的蹤跡。
心裡本就頹喪,還得配合外麵的人做戲。
說實話,她都有些累了,叉著腰氣喘籲籲,將目光投向了屋內。
屋內陰深幽暗,簌簌長風穿堂而過,依稀能看到屋內一起一伏的簾帳,破敗不堪,在窗柩門洞旁若隱若現,有一種處處都是人影的錯覺。
俞晚落想,為什麼非得是沉浮宮呢?
為什麼是鬨鬼的沉浮宮呢?
她知道此時怨天尤人是沒用的,來都來了,下次進宮就隻能等六月份,彼時這東西早就落到了俞太後手裡。
她猶豫片刻,提著裙子跨過橫七豎八的雜物,來到房門前。
一口氣還沒吸到底,兀然有個聲音幽幽傳來,近的好像就在頭顱上方,“要找什麼?”
不同於剛才的早有防備,俞晚落全身的血液霎那間都凝固了。
自小養在深閨裡,受過最大的驚嚇也就是老鼠蟑螂蛇,連個鬼故事都不敢聽,聽到那麼一星半點兒的,晚上都要母親陪著睡覺。
不過是因為後來成了皇後,成了一國之母,要以身作則,要給後宮眾人做表率,不得已裝出一副處變不驚,不動如山的穩重氣派。
鬼知道當初看到血手宮衣的那一瞬間,她也險些暈厥。
隻能強裝鎮定,緊緊握著蘭香的手緩和著。
可現在不同,她年輕,也不是皇後,身體賦予的原始反應讓她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秒鐘後,當即跳腳:“啊——!啊!”
不同於剛才敷衍逗弄人的,聲音頓時高了好幾度。
看的出來,外麵的人很滿意,都不藏了,肆無忌憚的笑出了聲來。
俞晚落捂著耳朵連滾帶爬的躲到了牆根底下。
“彆怕,是人。”
聽到這話的俞晚落睜開了眼,從門扉後走出一個人影,今晚月色還算清皎,隔著稀稀疏疏的草木,此人的身形已窺見日後三四分的氣概風姿。
她試探著,“皇叔?”
那邊輕輕的嗯了一聲。
齊元旭早在她進來之前就在這兒了,本來他想著,俞晚落找到東西自然會離開,自己兀然出聲,恐會嚇住人。
不想看到鬨鬼這一幕。
本以為小姑娘會被嚇跑,沒想到她反逗弄起彆人來了,就看了會兒戲。
又見她在門口躊躇了好一會兒,想進不敢進,才出聲詢問,沒想到還是嚇住了人。
“抱歉,無意嚇你。”
確定是齊元旭無疑,俞晚落鬆了口氣,“皇叔怎麼在這兒?”
話剛出口,她就發覺自己多問了,沉浮宮是他母妃生前的居所,如今回來自然是要來看看的。
“我好像,也無處可去了。”
俞晚落怔然了片刻,一句話,道儘了滄桑悲涼。
就好比那句‘消君疑,苟殘生’同樣來的叫人無所適從,在耳畔心海悠久回蕩。
她恍似看到了那個傾儘一生,用自己生命守護大盛江山的攝政王,最後死在無人問津的秋夜裡。
死前一襲單薄青衣,還是年少之時母親親手為他縫製,原本不太合身的,可在牢裡數月之久,身形消瘦了不少,已經洗的發白,還帶著皂角的清香。
他已經準備好,體體麵麵的去了。
兩世記憶交疊重合,這句話堵得她眼眸酸澀,喉嚨發緊。
她不由得攥緊了手,指甲嵌入肉裡,顫抖著疼,終是沒忍住,落下一滴淚來。
不是悔恨愧疚,而是怨恨,無可奈何的淚。
所以說,前世她都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要對一個本就孤苦之人苦苦相逼,他明明什麼都不剩了。
低下頭的一瞬間,那滴清淚從臉頰滑落,月色蒼茫無邊,但齊元旭還是看到了,他有些慌張,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摸了摸身上,也沒帶帕子。
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聽著實在感傷,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最是純真,也最容易動容的時候了。
“你彆哭啊,是我失言。”
他蹲下頭來看她。
俞晚落抹了一把,歎道:“如何怪得了皇叔呢,是我。”
回顧往昔種種,他無愧於任何人,隻是太耀眼,太奪目,他的心思是深,但也隻是不能宣之於口罷了。
無論是萱王還是齊景宥,一個是君,一個是臣。
君臣之道,讓他有些話說不出口。
可作為兄弟叔侄,有些話他又不得不說出口,所以禦史言官指責他狂悖無禮,無視天威,淩駕皇權之上。
群臣上表,說他手眼通天,橫行霸道。
可一切的一切就如他所說:“你們一口一個叫我皇叔,可有把我當作真正的皇叔看待,對你們而言,這不過是個稱謂,我可以是,譽王福王亦可以是,現在想來,不是本王沒有看清自己的身份,是本王看待這兩個字太重!”
齊元旭笑道:“與你有什麼乾係?”
“雖然讓你如願以償見到了先帝,可好像,什麼都沒改變。”
“怎麼沒改變呢?父皇……”
回顧當日,他似乎有些難為情,“他摸了我的臉。”
說完,他有些羞澀的笑了。
聽到這話,俞晚落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手撫上了他的臉頰,“是這樣嗎?”
指尖的溫度有些微涼,但很細軟,像花瓣的觸感。
小姑娘的手就那麼毫無預兆落在了他的臉頰,他一時不知道作何表達,訥訥的應著:“……嗯,對。”
俞晚落笑了,他也跟著一起笑了,大概是覺得小姑娘煞有其事的模樣挺有意思。
俞晚落那一生,有很多人對她做過這個舉動。
齊景宥,陳氏,俞侯爺,還有一個人就是齊元旭。
他那時快死了,口吐汙血的那一瞬間,瞳孔跟著慢慢渙散,可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悄然的撫上了自己的臉。
粗糙的指腹拂過臉頰,拭去了淚水,俞晚落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
他說:“謝謝你。”
他指的是先皇囈語一事。
從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開始,無儘的悲涼朝俞晚落湧來。
她不解:“這樣就夠了嗎?”
他笑著:“已經足夠了。”
常聽人說,被父母寵愛過的孩子,身上是有一種底氣的,這種底氣無論經受過多少的磨難坎坷,都不會被時光消磨,隻需一點光芒,仍會熠熠生輝。
細想當年,齊元旭剛回來的時候,還是帶著不服輸的少年氣勁,敢叫囂朝堂百官,敢直麵俞氏,力壓譽王。
可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帝王的忌憚猜疑一點一點的刺進了他的胸膛,千瘡百孔,變得黯淡無光,將他身上僅存的光輝一並掩埋了下去。
俞晚落不知怎麼開口安慰人,況且從她嘴裡說出來,怎麼聽都是譏諷。
似乎發現裡頭許久沒有動靜了,外頭的人商量著:“是不是嚇暈了,你們誰去看看?”
看看?
俞晚落看著四周,突然想到了什麼,推著齊元旭往屋裡進,“皇叔你是怎麼進來的?”
他沒在宮宴名單上,應該不是正大光明進來的,孫雪瑩在萱王府見過他,事後張揚出去,必定會被譽王等人拿出把柄。
齊元旭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宮門守衛換班,沒人比我更清楚了,隻可惜,不能用皇子的身份收買他們,所以費了一些心思。”
俞晚落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穿的是尋常侍衛服,應是跟著某位親王的車馬混進來的。
外頭的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不敢進來。
兩人相視一笑,看來他們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膽大。
可就在兩人出去的時候,俞晚落聽到一陣哼哧哼哧的聲音,“都沒用,還得靠本郡主我。”
孫雪瑩的一隻手已經攀爬上了牆頭。
齊元旭趕緊隱沒進了黑暗裡。
可看孫雪瑩猛地一滯的動作,俞晚落意識到,不好,應該是被她看到了虛影。
果然,那顆頭在牆頭上靜置了須臾,默默退了下去,接著傳來一陣淩亂的跑步聲,大概跑了有一會兒,孫雪瑩驚恐的喊叫傳來,“鬼!~鬼啊!~”
“皇叔,你快走。”
就孫雪瑩大驚小怪的脾性,估計會吆喝的滿皇宮都知道,看齊元旭越過了院牆,她也趕緊回到了宴席之上。
進去時,孫雪瑩正手腳並用的跟皇後說著剛才所見,“真的姨夫,我真的看見了,那東西刷的一下躲進了門後麵。”
牛鬼蛇神這種東西本就不適合在宮裡招搖,何況還是今日這種場合,皇後也一直提醒她,“許是郡主看錯了,坐下喝口水平複一下。”
“我沒看錯。”
她見俞晚落進來了,立即指道,“俞二小姐也看見了,不信你問她。”
眾人目光看了過來,俞晚落笑了笑:“沒什麼事,不過是一個風箏。”
孫雪瑩急的跺腳,“不是風箏,那風箏是我用來嚇你的,可我明明看到屋裡有個人影,嗖地一聲跑房間裡去了,你沒看到,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