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時候,譽王對他行禮之人,總是微笑著的,他有種與生俱來的高貴矜持,即便是喝的酩酊大醉,也會抬手將人喚起來。
那種姿態,慵懶中帶著優雅,輕輕巧巧,像是托起一朵花,又或是隨意撥弄著一片葉子。
“我聽說你……什麼來著?”
齊元淙想了半天,想起來了,“你在宮門前挾持我家景宥啊,還把他給傷著了。”
“臣女知罪,臣女甘願受罰。”
“不不不,我說的不是這個。”
他說:“本王隻是好奇,俞家二小姐咱們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是個溫順嫻靜的人物,可怎麼突然就發了瘋,誰也不認,誰也不識了呢?”
俞晚落知道,他這是要拿丹丸做文章了。
萱王搭話,“是他們這些晚輩不忍七弟在雨中長跪,一時情急,又怕事後朕怪罪於他們,才想出了這麼一個辦法,景宥,你該好好向俞二小姐賠罪,人家好好的一個世家貴女,竟被逼的跟你一起胡鬨。”
齊元淙一笑,笑意不達眼底,“是嗎。”
俞晚落穩穩當當,“是。”
他甩袍一坐,冷颼颼的,“太後娘娘這侄女倒是挺能拚的出去,本王可不行,沒這過人的膽氣,想來也是咱們的二殿下助了她的氣勢。”
俞太後,“譽王殿下還是彆取笑她了,女孩子臉皮薄,事後侯爺也多有苛責呢。這一遭過去,怕是以後也不敢這麼膽大妄為了。”
齊元淙隻笑,不應。
皇帝也想起來齊元旭了,問了齊景宥上一世一模一樣的問題。
“他說不合規矩……”
還是一樣的回答,然後又吃了一頓苛責。
弦樂婉轉悠揚,家宴也正式開始了。
俞晚落不經意間將桌上的酒打翻,弄濕了衣裳,起身去換。
她知道,俞太後的床榻下有個暗格,裡麵藏著很多重要的東西,比如拿捏二房三房的把柄,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還魂丹,以及數不勝數的密函信件,其中還有齊元旭母妃的絕筆密信。
但這封密信,一直到齊元旭死前,她也未曾公之於眾。
對她來說,德妃的生死清白與她無關,沉冤得雪,還會多一個齊元旭這樣強而有力的威脅,得不償失。
何不讓他一直背負著這些罪名枷鎖,任他也翻不了天去。
她用鞋襪也濕了的借口,支走在寢室當值的宮女,按住了暗格上麵的機關,哢噠一聲,順利打開。
和上一世所見相比,這會兒的信函少了約有大半。
這會兒俞太後還沒有肆無忌憚拉攏群臣,自然也沒有那些個官員罪證,但翻了半天,俞晚落沒看到什麼丹丸的秘方。
難道在皇極觀?
可以她對俞太後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留後手。
這時,去取衣裳和鞋襪的嬤嬤宮女也回來了,她隻好暫時作罷,出了壽康宮,暗格裡的東西還在眼前揮之不去,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好像缺了一件很要緊的東西。
可腦海裡思索了半天,也沒察覺出那是個什麼。
時隔二十多年,很多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但也就是跨出門的一瞬間,那件東西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是由靛藍色布帛包裹的,上麵依稀可見泥土的痕跡。
她低頭沉思,是啊,德妃密信呢?
怎麼沒看到。
俞太後一直將此物藏在暗格裡,進宮教養的時候她就見過,怎麼會不在?
雖然她不知道裡麵寫了什麼,但猶記得,當年北瀛求親,奈何沈氏位高權重,多番壓製,譽王也說邊域小國,何至以長公主的身份和親,話裡話外多有低賤和靜公主的意思。
兩麵夾攻之下,皇帝左右為難,又來問俞太後。
俞太後說:“陛下來問哀家,不就是想讓哀家先點這個頭嗎?說什麼以國事為重,不過是忌憚沈氏,也罷了,這件事哀家自有主意,皇帝且先去吧,明日一早這答案就出來了。”
也就是一個晚上,天還未亮,長樂公主就跪在了殿前,自願前往北瀛和親。
那時候的皇後大概就知道俞太後手裡肯定把握著沈氏一族的秘密,奈何俞太後心思縝密,一直沒讓她拿住。
現在想來,那密信大多就是關乎沈氏的前程未來,或許還能追溯到沈皇後。
長公主和齊元淙都很清楚,若是此物真相大白於天下,沈家必會萬劫不複,這麼重要的東西,俞太後不可能放到彆的地方。
她忽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會不會這東西現在還沒到俞太後手裡?
一路上,她都在盤算這件事,可俞太後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呢?
宮道上來來往往,俞晚落看官服,好像是工部的人。
工部的人這麼晚還在宮裡做什麼?
對了,過段時間秀女擇選,看搬的那些東西,應該是去修繕各個宮殿閣宇,以便日後給各位小主分配住所。
她忽然想起當年自己進宮陪伴和靜公主,兩人玩累了,在太後寢宮小憩。
隔著帷幔,她睡的昏昏沉沉,看的也不太真切,但看到那嬤嬤從袖子裡拿出來,細細的擦了一擦才交予俞太後手裡。
還說什麼‘估計慌亂之下塞的’‘還是碎了之後發現的’‘沒傳出什麼動靜來’之類的話。
她當時並不知是什麼,可重生一世後的直覺告訴她,很有可能就是德妃密信。
德妃出了事被貶為才人,住的是沉浮宮。
若是在此期間,她一直搜尋罪證,為自己洗脫冤屈,那麼隻能在那裡。
這麼想著,她腳尖一轉。
“二小姐去哪兒?”
哦,忘了,自己是來吃席的。
她笑了笑:“我悶得慌,嬤嬤,宴席無聊的緊,想去轉轉,消消食。”
“那老奴陪您。”
“不必了,我有蘭香呢,放心,我們不會走太遠的,何況附近都有守衛巡邏,不會出事的,您去看看姑母那邊有沒有什麼需要吧。”
“好。”
走宮裡的路,好像就是在昨天,俞晚落輕車熟路的就來到了沉浮宮。
沉浮宮荒棄多年,裡頭的雜草長得比人都高,蹲進裡頭,一時誰都發現不了。
到了晚間,太陽泯滅了最後一絲光線,烏鴉站在飛簷上嘶啞,布穀鳥在遠處孤啼,陰風習習,灌木叢好似有很多鬼魅幽影在其中遊蕩。
蘭香拉住她,“小姐?”
“沒事,都是人嚇人,這裡也就是陰森了些。”
“可當初行巫蠱一事的德妃就是在這裡自縊的。”
“既是自縊,想必沒有什麼怨氣。”
蘭香拽著她,亦步亦趨的跟了進來,“可咱們來這兒做什麼?”
“早些年我與和靜公主在這裡玩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個蹴鞠踢進來了,可那時候膽子小,不敢進來。”
這事是真的,那會兒德妃剛出事沒多久,兩人剛跨進門,就被屋簷上的烏鴉嚇得一路跑回了昭華殿。
“這會兒您就敢進來了?”
“不是長大了些麼。”
四月風大,院中的雜草被風吹得刷刷作響,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腳下遊動。
蘭香顫顫巍巍,左右觀望:“既然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咱們彆找了,讓二殿下再給您做一個吧?”
“來都來了,你要是害怕,就去門外守著,有人過來知會我一聲。”
她這會兒怕都快怕死了,恨不得把自家主子的衣服拽下來,哪裡還敢一個人在門外待著。
何況門外黑不溜秋的,總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不不不,我陪姑娘找,兩人找的快些。”
俞晚落:……
吱呀!
嘩啦。
這聲音幾欲是同時響起,兩人警覺起身,驚恐往門的方向看去。
俞晚落上前一拉,門從外頭被鎖上了,她質問著:“誰?”
話音剛落,她聽到身後一陣倒吸氣,隻見蘭香站在原地,雙目圓睜,直愣愣的盯著上方,看著看著,眼一翻,就那麼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蘭香!”
剛跑了沒幾步,俞晚落感覺到身後有一陣陰風,但有些柔軟的觸感,輕薄,像是什麼東西從脖頸上輕輕撩過。
若說的再具體些,就像是女子的裙擺。
不約而同地,她眼角旁出現了一抹隨風飄動的白衣,明晃晃的吊在不遠處的樹上,瀟瀟簌簌,像是掛在身上,有種詭異的扭曲,依稀能看到那長垂的頭發。
沒給她反應的時候,那東西停滯了須臾,飄蕩著裙擺朝她掠來。
在這樣的場景渲染下,也不怪蘭香能被嚇暈,俞晚落的心臟都猛地揪緊了,冷血滾下四肢,背脊躥上一股徹骨寒意。
好在前世也發生出諸如此類的事情,所以她還算鎮定。
當然,那會兒的手法更高明些。
眾目睽睽之下,衣服上忽然洇染出無數隻血手,像是在扒著什麼,淒厲幽怨,轉瞬之間,發冠下就呈現出一張女人哭訴的臉。
刹那之間,她感覺到一陣寒栗躥上了頭顱,眼前一黑,險些站不穩。
看到這一幕,在場之人叫的叫,暈的暈,跑的跑。
可在扯掉簾子的一瞬間,那件衣服就不見了。
她翻來覆去都沒尋到竅門。
又徹查數日,均沒有查到結果,後宮裡人心惶惶,連自己都快信了鬼神一說。
準備燒掉沉浮宮,平息風波,安定人心。
後來齊元旭請了那位陳國公府家的四公子,他從宮外找了一個技藝人,在她麵前施展了血手浮現和暗門的技巧手法。
隻需在紙人身上做些機關,必要的時候拉住繩索,那麼一卷一收,夜色深沉,就算是樹枝屋簷也有藏身之地。
再偷偷的拽回去,揣進懷裡,神不知鬼不覺。
“其實這東西就跟放風箏是一樣的。”
今天中午就在演武場放過,所以也不難猜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