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朝她看過來,麵有擔憂。
不僅是她知曉,現在的俞晚落也明白,俞太後這是試探她的順從性。
在她膝下養著的那一年,她不愛吃什麼她就讓禦膳房做什麼。
但這會兒跟她對著乾,或者裝出一幅‘我不愛吃蘆筍’,那肯定會讓她下不來台。
若是再讓她以此為由提點陳氏,豈不還是自己的不對。
於是展顏笑著:“是啊姑母,我最喜歡吃蘆筍了。”
然後筷子夾走了蘆筍旁邊的糖醋排骨,放進碗裡還在衝她笑。
看到她盤子裡的菜,俞太後笑容瞬時僵了一僵,一時席間有些安靜,還是林迎汐出聲,“你夾的是排骨。”
“啊?”俞晚落恍作無辜的往碗裡一瞧,揉了揉眼,“怎麼夾錯了。”
她想夾出來,故意夾了幾次都掉了,還弄的碗碟碰撞,肉湯四濺,氣的陳氏斷喝:“你怎麼回事?誰家姑娘家像你這樣吃飯,沒規沒矩。”
宮中多用金銀筷,太後這裡亦如此。
金銀筷持起來易滑,也有些分量,小時候陳氏教導過很多次,怕她在人前失儀,要麼少夾少吃,要麼就用勺子,或等著宮人夾菜。
陳氏照常給她拿了一個勺子。
“我想夾出來,換蘆筍。”
“夾出來給誰吃,誰吃你不要的東西。”
俞晚落低著頭,悶悶的,“景宥哥哥就吃。”
“你……!”
“哈哈哈!”
林迎汐的母親高夫人大笑,“算了陳夫人,隨她們女孩家去吧,也不是什麼大事。”
陳氏禮貌笑笑:“還是您教的姑娘好。”
“你說她啊,算了吧,在外頭尚且得體,一回到家裡那才叫一個驚天動地。太後娘娘您彆見怪,我想著女兒家終究是要嫁人的,以後到了夫家就不好在家裡這麼自在了,何不讓她們在閨閣之時就過的鬆快些。”
這時,有公公送東西來,是陛下賞賜的禦膳。
另外還有一份羊腿。
公公笑著說:“二殿下知道俞二小姐喜歡吃肉,又特地命奴才送來了烤羊腿。”
說著,擺手讓人送給俞晚落看。
一整隻大羊腿,似乎還是緊趕慢趕從禦膳房抬出來的,滋滋的冒著油光。
“太醫前段時間請過平安脈,說俞二小姐現在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大可吃些葷腥之物,滋養一下脾胃,讓二小姐不必拘束。”
這排場幾乎是把俞太後的席麵比了下去,特彆是公公在說到‘喜歡吃肉’這個字眼的時候,陳氏幾乎是下意識覷了一眼俞太後的臉色。
她還在措辭怎麼將剛才那事圓起來,就看俞晚落已經拿起了一旁的匕首,在羊腿上劃了一刀。
沒等她阻攔,她就已經入口了。
接著放下刀,“跟二殿下說,羊腿我嘗過了,很是美味,想著他在席間沒吃多少,今晚侯府晚膳就這個了,請他到府上一同品嘗。”
公公是個人精,早就知道齊景宥有多看重這個俞二小姐,當即眉開眼笑,“那敢情好,二殿下聽說了指不定多高興呢。”
“娘親可以的吧。”
陳氏笑笑:“二殿下的恩典,那自然不能怠慢。”
這樣一來,這羊腿要留給齊景宥,自然是沒辦法轉送了。
俞晚落嘗著排骨,心想:老太婆,這次可沒人招呼你了。
上輩子齊景宥送過來,陳氏左右為難,想借花獻佛。
俞太後大可婉拒幾句,讓她們拿回來就是,偏偏話裡話外冷嘲熱諷,說什麼‘你這個女兒有本事的很呐,皇帝宴席上的東西也能被他拿來討好姑娘家,此等恩寵我這個老太婆可消受不起’
讓陳氏拿回來心裡都不痛快,一路上唉聲歎氣。
飯後,眾人在明園賞玩。
俞晚落坐在一旁和宋雲姝釣魚,林迎汐依舊被一群人圍著,隻是沒了剛才來時的意興。
賞花賞景終究無聊了些,但她又似乎覺得心裡有些不痛快。
齊景宥,她也是見過的。
十一二歲那年,她隨著家中長兄和表兄弟姊妹去西郊大營看將士練兵。
恰逢萱王攜兒女來拜見她父親。
寥寥楚天,秋高氣爽,少年像是踏著光而來,眉睫根根分明,笑容爽朗,身姿清貴。
一開始她並沒有在意,因為相比他身邊的其他人,齊景宥顯得很不沉穩。
他這看看,那看看,時不時擺弄弓弩,又摸了摸馬,又甩幾下劍玩玩,中間還傷到了人。
後來他跟過來看人比射箭,自己也試了一下。
結果,脫靶。
她看到這情形還冷嗤了一下,“廢物。”
若是其他人,大概會悻悻放下劍走開,又或是不服,其實這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她也覺得不妥。
齊景宥畢竟是王公貴族,可他渾不在意,繼續試著準頭和方向,“可不就是廢物麼,這都瞄不中,是不是有點遠了,搬近點搬近點。”
她第一次見到這麼不要臉的人。
“不許搬。”
然後她拉滿弓弦,射了一箭,想親自打打這位親王兒子的臉。
可那把的準頭並不是很好,沒有預想的射中靶心,可齊景宥哇了一聲,直鼓掌,引得眾人紛紛側目,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射出了百步穿楊的高超箭法。
一時羞愧難當,叫他閉嘴。
可少年的眸光清亮,滿是欽佩和豔羨,手掌都拍紅了,沒有一絲一毫的敷衍和調侃意思。
她突然覺得這個人,蠢的真誠,實蠢。
“我教你射箭如何,就是不知道二公子能不能看上我這個師傅。”
“行啊!但是吧,”
齊景宥偷偷的跟她講,“師傅就算了,我父王給我找了正兒八經的騎射師傅,要是知道我在外又認了一個,估計就更不想教我了,再說了,要是按照輩分,你應該喚我一聲哥哥。”
她驕矜的一抬頭,“我有哥哥。”
後來再聽到他的消息時,就是萱王次子包了一艘花船,沿兮江彼岸一路撒花瓣雨,隻為搏美人一笑。
她一向不在意這些傳聞,覺得齊景宥隻是好玩了些。
少年氣性,做出一些張揚之舉也是常有的。
可那日她騎馬歸來,夕陽西下,少年眸中溢出的歡喜好似煙波浩渺,秋水漣漪,滿眼溫柔,不似以往那般瀟灑恣意,而是小心翼翼,手足無措的撓著頭。
她當時離得遠,湊著餘暉隻略略看清這個俞二小姐的一個側影。
不過才十月,她穿的繁複無比,左三層又三層,削肩薄背,越發顯得那身軀嬌小柔弱,還有幾分不堪重負的病態。
金色的霞光像是穿透了她的輪廓,纖長的睫毛如羽扇籠映著半張臉頰,頭上簪著一支步搖,隨著清風搖曳,像是垂下的一縷發絲。
她看到的第一眼,就十分不喜。
什麼楚楚可憐,那就是矯揉造作。
可今日再見,又覺得她似乎並不像印象中那麼羸弱。
她也很難言說那是什麼感覺。
特彆是在她看向自己時,輕巧的一轉眸,波瀾不驚,卻無形中給人一種忐忑,惶然和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種壓迫。
她覺得很不爽。
偏偏陳國公府那個陳明玉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不是說要給那個俞二小姐一些顏色瞧瞧的嗎?”
她瞥道:“你在教我做事。”
“快看那邊!”
忽聽有人叫道,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十數隻紙鳶翱翔於天,浩浩蕩蕩,色彩豔麗,在三月綠芽新生,萬物複蘇之際,彆有一派恢弘壯觀景象。
即便上輩子見過一次,再次見到,俞晚落還是頗為感懷。
“好像是從禁軍演武場那邊飛起來的。”
俞太後笑著:“那估計就是陛下的意思了,也好,這節氣放紙鳶最合適不過,拘著這些年輕孩子在這兒陪我們也沒什麼意趣勁兒,去問問,皇帝準備了多少隻紙鳶,大家都去熱鬨熱鬨。”
結果公公還沒傳話回來,齊景宥就舉著一隻鳳尾魚紙鳶跑了過來。
“晚落晚落,快看!”
他跑的時候並不利索,因為那鳳尾魚的尾巴又大又長,拖曳在地上,手裡還持著線,但他不在意,十五六歲的少年,眼睛裡滿是開懷的笑意,說不出的神采飛揚。
“上次你說王府裡養的那幾條鳳尾魚好看,我特意讓能工巧匠給你做了一個,你看好不好看,你放飛它,看著就跟在水裡遊是一樣的。”
他舉著,蓋在頭頂,五彩的顏色似霓虹照映在兩人臉上。
安寧公主湊過來,“還有彆的呢?”
“什麼彆的,哪還有什麼彆的,都在天上了。”齊景宥已經拉著俞晚落跑了。
“可我也想放紙鳶!”
“那讓他們把手中的給你!”
“二殿下我們也想放。”
“都去都去!”
“走走走。”
待林迎汐回過神來,身邊的姑娘家都跑的一乾二淨了。
高夫人笑著:“你看看,喝了些酒,這心思也不知道飄哪兒去了,我找人討一個給你吧。”
她輕笑了聲:“討的有什麼意思,得搶。”
俞晚落遠遠見孫雪瑩來了,應該是來參加晚上的宮宴。
原本她也在今晚家宴,陪著俞太後坐,可上一世自己一時高興,忘了形,恰好被孫雪瑩看到她和齊景宥一起放風箏的這一幕,“大庭廣眾之下與皇子拉扯不清,舉止親昵,譽陽侯府就是這麼教導你的嗎?”
齊景宥沒好氣的和她吵了幾句,最後把人給氣哭了。
眾目睽睽,一個是自己親妹妹的女兒,一個是自己兒子喜歡的人,皇後麵上難做,陳氏就不讓她來摻和今晚的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