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噩夢(1 / 1)

其實他這番行雲流水的問責也挺讓俞晚落意外的,隻是因為瞧出她神色不對勁,他就覺得都是彆人的錯。

孫雪瑩覺得荒唐,“什麼叫我乾什麼,我就隨口說了幾句,她就這樣了,我還奇怪呢。”

齊景宥不管,“你說什麼了?”

“我什麼都沒說。”

“你不覺得這話自相矛盾嗎。”

齊景宥對旁人是沒什麼耐心的,也知道以俞晚落的性格有什麼事也隻是在心裡悶著,也斷然不會出賣旁人,開罪旁人,隻想著息事寧人,直接扭頭問當家管事,“你說。”

管家有些為難,其實他看了半天,“就是女兒家吵架拌嘴。”

“也沒什麼。”

俞晚落笑笑:“這不是聽說元旭哥哥要搬出去住,一時舍不得而已。”

“搬?皇叔你要搬出去啊?為什麼要搬,往哪兒搬啊?……等等,你剛剛叫他什麼?”

“元旭哥哥。”

齊景宥牙根酸了一酸,一口氣卡在了嗓子口,“不是,你叫我景宥哥哥,你又叫他元旭哥哥,我叫他皇叔,這輩分是不是亂了些?”

“她是故意的,剛剛還叫他皇叔呢,一瞧見你回來她就改口了!”

姓孫的反應也挺迅速的。

齊景宥沒好氣衝她,“你閉嘴。”

俞晚落說:“我是覺得郡主說的對,元旭哥哥現在名義上不能算是齊家的皇室子弟,是外人,叫皇叔的確不合規矩了些。”

這下齊景宥明白了,轉頭就問:

“誰外人,我皇叔是外人?我倆一個姓你跟我說是外人,你才是那個外人懂不懂。要不是念著母後的囑咐,我都不樂意見你。你怎麼還在這兒呢,姨母她們都去宮裡了,就你天天還賴在府裡,你要乾嘛啊你!還郡主,我親王還沒封呢,怎麼就到你了,對了對了,是該快封,把你封了郡主,領了封地,你愛乾嘛乾嘛去,走的遠遠的。”

“齊景宥你彆太過分了,我剛剛還幫你說話呢,這姓俞的說你忤逆犯上,說你是罪人你知不知道。”

“她說自有她的道理。她之前還說我是小狗呢,怎麼了,我覺得挺好的。”

無論是什麼時候,齊景宥維護她一向是沒有道理的,以至於她每次發完脾氣之後,看齊景宥為她處理後事,斥責嬪妃,總覺得心裡有愧。

她覺得自己承擔不起這份深情,也辜負了他將皇後之位交托於自己,所以到後來,她隻希望齊景宥能好好活著,彆無他求。

慢慢的就開始和俞太後鬥上了。

諸事初定,皇帝宴請百官。

眾多官眷也隨之到後宮拜見皇後和太後。

在此之前,除了皇上皇後每日晨昏定省,俞太後這裡多半是俞家來人探訪,因此在裡麵也不由得感歎,“今日我這兒倒是熱鬨。”

俞晚落搬了個小圓凳,坐在外殿和幾個小姑娘玩彈棋。

可玩著玩著,小圓凳不管用了。

跟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一起趴在地上遊戲著。

殿中,眾人言笑晏晏。

若是前世她能將目光多停留一些在陳氏身上,也就能發覺她的強顏歡笑了。

陳氏雖是在笑著,但難掩笑容下的牽強和拘謹。

她聽著俞太後的教導,無非就是‘侯府命脈,子嗣根基’這些話,但因生了俞晚落,早就氣血兩空,有心也無力。

菱花窗投下的影子,像是在她的背脊下拓下了重重闕鎖。

錦衣華服,套著她那蒼白如清紙般的膚色,將原本清瘦的身形勾勒的極為蕭索沉重。

上一世的自己,整天念著的不是吃喝,就是齊景宥帶她出去玩。

未曾仔細瞧過陳氏麵容下的疲憊和無奈。

其實她的不得已和心病早就在俞太後這裡體現的淋漓儘致了。

俞太後是四房側室所生,底下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但因食了寒食散,被上一任俞侯爺打殘,後逐出了侯府,一直在兮江一帶討生活。

銷聲匿跡多年,連俞宏光都以為這個弟弟是死了。

可當日他病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之際,俞太後逼著陳氏過繼一個兒子,這本也無可厚非。

譽陽侯府這一脈,並非俞宏光這一房,隻因他是長子也是嫡子,才承襲了爵位。

下麵還有二房和三房,若是過繼,理應順位從這兩房中挑個品行端正的孩子。

可當管家帶著那個孩子來的時候,陳氏瞧出了不對勁,仔細一盤問,竟是她那個親弟弟的兒子。

她據理力爭多時,又拉上二房和三房,可那時候的二房三房早就投靠了俞太後,拿著銀錢尋歡作樂去了,壓根不出麵。

就這樣在他們的一步步磋磨下,陳氏氣出了病。

俞太後怕自己落得一個刻薄的名聲,隻好暫且擱置此事,事後又托人送來好些個補品丹丸給陳氏,希望她為俞家誕下一子。

可惜沒等弟弟出生,陳氏就死了。

那時她還沒嫁給齊景宥,都還沒等到十七歲生辰,十一月中旬,喪母。

之後俞宏光就將她送去了俞太後身邊教養,說是教養,也隻是為了謀劃日後的太子妃和皇後之位。

她那時身邊還跟著一個姨娘,最後不知怎麼落了井,也死了。

然後……

然後在她房中搜尋到了很多丹藥,但那時俞晚落並不知曉這其中有什麼不對,俞太後也隻是說這姨娘賊心四起,想拿出去變賣換錢。

可是她缺錢嗎?

以目前來看,自然是不缺的,不過是俞太後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將她滅口了。

宋雲姝道完了禮,出來找她,“你姑母又給你母親送了好些個珠寶首飾。”

言語間滿是豔羨。

宋雲姝是她年幼之時就相識的玩伴,後來隨自己進了宮,眾多妃嬪之中,她不爭不搶,性情寡淡,在自己身邊不是刺繡就是看賬簿,算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看身後丫鬟端著的一眾錦盒,俞晚落心想,看來自己也得學林姨娘的路數了。

“你身體怎麼樣了?當日聽說你在殿前什麼行刺,可嚇死我了,幸好有二殿下幫襯著說話,不然我爹都要參你一本。”

俞晚落無奈一笑。

她說:“幸好沒參,不然他也升不了禮部尚書一職,不過他也說了,齊景宥畢竟是親王,天潢貴胄,做做樣子以表忠心給陛下看就是了。”

萱王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上一任禮部尚書是永王的人,春闈科舉多有舞弊營私,後麵吏部也整治了一通,為的就是安插自己信任的門下。

可這麼一來,宋家首當其衝,就成了明麵上的靶子。

後來萱王不得已隻能犧牲宋家。

但這個犧牲,也把一個女子的清白聲譽親手葬送了。

那個女子,就是宋雲姝。

也就隻有自己知曉,年少時的宋雲姝是何等明媚秀麗,嫣然一笑,像一朵綻放的薔薇花。

並非是記憶中,燭影下,那個老成持重,身上環繞著沉沉昏黃暮氣的宋嬪。

兩人常在一起回顧往昔,她總會說:“那時是我自己氣性太大,忘了家族榮辱興衰拋不了棄不得,若非你施恩,將我帶進宮中,此生怕是要在流言蜚語中苟活一輩子,在此深謝皇後大恩。”

最後,她為了幫自己扳倒俞太後,不惜在禦前以身試藥,也死了。

“升官這事,沒聽風聲出來啊。”俞晚落彈著棋。

“家父秉承低調行事,況且新朝未定,根基尚且不穩,不好大張旗鼓,私下裡請幾個同僚吃飯喝酒就當慶賀過了。”

“夫人好,林姐姐好。”

“林姐姐你怎麼才來。”

“林姐姐這身衣裳可真好看,在哪個布行裁縫店買的?”

正午陽光和煦,視野裡,衣衫雲集,銀紅碧玉交織,各色各樣繁複的雲水暗紋在裙擺光影下遊動著點點光輝。

空氣裡似乎彌漫著金霧瑩粉,盛京中的高門貴女,世家淑女大概都在此了吧。

一眼望過去,齊景忱和齊景宥的大半個後宮都在這裡了。

就是,缺少了兩個比較要緊的人。

圍在中間的一個女子,她生的極其耀眼奪目,膚色如雪,眉目如畫。

相比嫋嫋婷婷的姑娘家,她的腳步最為輕快也相對沉穩,如風中楊柳,有種舒展優雅的自信輕盈。

林大將軍府的嫡長女,林迎汐。

將門虎女,自然是有些氣魄在身上的。

褪去了當年媚眼如絲,冠絕六宮的神采風華。

如今的她,如夏日芙蕖,清妖嫵媚。

正值十六歲年華,眉宇間有一股脫塵不俗的氣質,和身後那些女兒家相比,又多了幾分張揚的明麗。

再次見到這個人,俞晚落除了頭疼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詞來形容前世的諸般噩夢。

毫不誇張的說,林迎汐是她在後位之時,最不想下手算計的人。

因為她比俞太後還瘋,還不要命。

她現在還能記得惠貴嬪一身白衣墨發,提著刀,在坤寧宮亂砍亂殺的情景。

誰能比得上她呢,弑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