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世這個時候對上她,俞晚落少不得要吃些苦頭,畢竟郡主的名頭已經壓了下來,自己也不好怠慢什麼。
她忽然想起手中的匣子,趁她還沒發現,急忙將裡麵的簪子取了出來,然後從自己頭上拔下了一根。
聽齊景宥的敘述,他從萱王妃手裡搶這個簪子可不容易,因為當時正好孫雪瑩也在,一眼便看中了,又是央求又是撒嬌。
又聽說這簪子造藝精美,看著是宮裡邱師傅的收官之作,就想著留給以後的郡王妃。
她更不讓了。
前世俞晚落沒看出這小丫頭的心思,要不是她那時哭著喊著非齊景宥不嫁,自己也以為她隻是任性妄為了些。
她拿捏著自己喜歡齊景宥的心思,一直以此取樂,在齊景宥那裡飽受的無視冷眼,最後通通撒在她身上了。
現在,她又找到另一個人欺負了。
齊元旭自然是不會跟一個小姑娘家計較,孫雪瑩說幾句,他也隻顧在裡麵擦劍,也看不出什麼神情,但經過上一世之後,俞晚落忽然明白了。
她就說,齊元旭怎麼突然不聞不問的就離府了,原來是她在這裡嚼舌根。
但是自己現在明著跟她對上,實在不劃算。
到頭來,可能還是自己吃虧。
齊元旭正聽著外頭的閒言碎語,也隻是笑笑,經過宣政殿那一遭,他看通了很多。
忽聞外頭人叫道:“你怎麼來了?”
透過窗柩,俞晚落站在洞門下,一身月白色袍衫,不似那日短襖清貴,但更有一種端莊秀麗,輕輕巧巧的一站在那兒,滿庭景色都失了顏色。
她端著匣子,“我來給皇叔送東西。”
孫雪瑩一聽就聽出不對了,追上去道:“你叫他什麼?”
“皇……”
俞晚落下意識住了嘴,明白這是給她拿捏住了說辭把柄。
這副心虛的模樣落在孫雪瑩眼裡,當即冷嘲熱諷起來,“你明知道表哥叫他皇叔還叫他皇叔,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打的什麼心思,虧你還是侯府小姐,傳出去譽陽侯府可還要臉?”
俞晚落隻好問,“那姐姐覺得,我該叫他什麼?”
“齊公子齊少爺,再不然元旭哥,這還要我教你嗎?”
俞晚落低著頭,“是,聽姐姐的。”
孫雪瑩最喜歡看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當即心情便舒暢了不少,“你送什麼東西給他?”
話還沒說完,她就已經打開了匣子。
“是個不值錢的小玩意,景宥說,此物像是德妃舊物,便讓我拿來給皇,元旭哥哥。”
“是不值錢,我都看不上。”
隨即往匣子裡一丟。
然後又開始陰陽怪氣起來,“我說你之前不都是在門口站著等,或者坐在馬車裡等嗎,連我姨母都說你太過規矩了些,怎麼,現在姨夫當上了皇帝,你也不裝什麼矜持了是吧,趁齊景宥不在,趕忙的往王府裡瞧瞧,擺起王妃的款來了。”
“我不是,我沒有。”
前世俞晚落一直遵循禮教規矩,若非隨父母上門拜訪,亦或是請帖吃席,自己很少踏足王公貴族的門檻。
一來是知女子要矜持守禮,二來若是被人瞧到侯府的人屢次登門,難免落人口實。
傳出來一些和王府結交的謠言。
奈何齊景宥不在乎這些,自己就難免多多注意些。
原想著進宮碰上齊景宥就把這個金簪交予他,讓他帶給齊元旭,言明此物來由,也好讓他知曉,免得日後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嫌隙。
不巧他去了明太妃那裡,托人遞了話,自己便先來了。
沒想到還是被人拿住說教。
“你若心裡沒鬼,這麼急著解釋作甚!你也不必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現在表哥不在,這裡也沒有旁人,你做戲給誰看。”
自己不過是一時情急了些,又生出幾分委屈,可在彆人眼裡,這就是扮無辜裝可憐。
這還是上一世從惠貴嬪口中知曉的,她說:“我也想有你這副柔憐溫順的模樣,是個男人都喜歡,稍加一示弱,不對,就算是不說話,靜靜的垂著睫毛,落下一滴淚,就能引得人心疼動容,想把你抱在懷裡疼著,哄著。
即便是偶爾露出的那點利爪,也覺得讓人是發狠的貓兒,故作堅強,迫不及待想抓住,撫順著,陛下就更不必說了,見你發怒,隻一味的發難苛責彆人,可你有什麼用呢,自己的孩子保不了,俞太後你也鬥不過,若不是陛下在,你什麼都不是。”
那時候俞晚落才知道,原來在她們眼裡,自己是這個模樣的。
柔聲細語,沒什麼脾氣。
又天生了一幅乖巧柔順的模樣,甫一出口,文文氣氣,隻要聲音略微小一些,委屈一些,加上天生柔斂的麵容,就能讓所有人瞬間軟和下去。
何況是在這個當口,這個年紀。
不僅僅是齊景宥,所有人都很受用。
俞太後也常教導她以賣乖示弱,來激起齊景宥的惻隱之心,還說:“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錯呢?”
現在聽到這話,隻覺得嘲諷又悲哀。
她立在樹下沒有說話。
“嗬,說錯了,還是有人看的。”
齊元旭在屋裡瞧著不對勁,俞晚落一直低著頭,好像是被對麵的姑娘為難了。
可走近了,又見她絲毫沒有傷心委屈之意,反而衝他展顏一笑,“皇,元旭哥哥。”
她這一笑,孫雪瑩也跟著笑了。
但笑意中包含的更多是陰陽怪氣,“你這狐媚功夫還真是不挑人啊,看見有男人就使是不是。”
齊元旭腳步一頓,“孫姑娘慎言。”
孫雪瑩轉頭就道:“你有什麼資格叫我慎言,要不是我表哥讓你住這兒,你這會兒早就流浪街頭了,不感恩戴德反倒說起我的不是了,我說的有錯嗎,你看她這副模樣不是勾引人是什麼。”
俞晚落懶得跟她掰扯,“我隻是來送個東西,姐姐若看不慣,我們走就是了。”
這話正中孫雪瑩下懷,無論是不是賭氣,看她吃癟她就高興。
可正得意著,忽然發現她走的方向不對,上前一攔,“你要往哪兒走,往裡去就是表哥的院子,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說進就進啊。”
“我給景宥哥哥遞了話,說是在院子裡等他。”
“你這不是擺譜是什麼?你還不是王妃呢!”
俞晚落:“若我在外頭等,稍後景宥哥哥回來,姐姐該如何解釋?”
孫雪瑩冷笑:“我解釋什……你在威脅我?”
俞晚落莞爾:“就事論事罷了。”
孫雪瑩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明明還是從前一樣的麵容,低首垂眸,還是那副溫柔可人的恭順模樣,可莫名覺得她的脊背顯然比以往要堅硬了些。
言語間不溫不火,不僅多了些機鋒還少了些怯懦。
字字珠璣,透露出幾分掣肘的寒意。
她被自己的這副認知嚇到了,又見她拉著齊元旭一起進,當即攔住,指道:“沒說他在院子裡一塊等吧,他不能進。”
“彆說外客來訪,皇叔姓齊,那就是齊家的人,為何進不得?”
“你還敢叫他皇叔?!我剛才說的話你是沒聽見是吧。我說他不是就不是,先皇又沒認他這個兒子,要是認了,我怎麼沒聽到什麼昭告天下的文書消息。你在這兒瞎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幫先皇認了呢,說出去此番言辭就是違逆聖意,就是視國法家規於不顧。”
“景宥哥哥在禦前直呼元旭哥哥為皇叔,那他也是罪人了?”
“你,你大膽!”
“是姐姐自己說的。”
見兩人又要吵起來,齊元旭連忙站出,“孫家妹妹說的沒錯,住在這裡的確有些不合規矩,景宥心善,念我一時無處可去,近來我已經找到了住所,叨擾多日,是該離開了。”
怎麼還是如此?
俞晚落拉住他,他施以安慰的一笑:“能見到父皇最後一麵,我已然知足也無憾,什麼聲名都已經不重要了,有些事情隻有我自己知道,不知道俞二小姐能不能明白。”
那雙眼睛堅定深沉,溫柔如水。
萱王彌留之際,他在榻前也是這般看著痛哭流涕的齊景宥。
那時他心裡在想什麼呢,估計是慶幸吧,沒有給另一個失去父親的兒子留下遺憾,可難掩眼中的悲苦淒涼。
又似乎是大婚那日,他在前麵開道,回頭一笑,欣然的默許。
其實問出口的一瞬間,齊元旭自己都恍惚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這些,或許是怕她因為沒能幫到自己而感到落寞和喪氣吧。
他剛想讓她不要在意,卻聽她說:“我明白。”
先皇已死,塵埃落定,其間的滋味,是苦是甜想必隻有他自己知曉。
他能說出這番話,想來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俞晚落一時有些心酸,又有些釋然,“我知道。”
三人說話間,齊景宥也回來了。
他聽說俞晚落在府裡等他,走過來時臉上還掛著笑。
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沒瞧出幾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隻看出了俞晚落眼眶有些泛紅。
不知道她是因剛剛齊元旭的一番話有所感懷,以為她是被人欺負了。
回顧四周,也沒旁人,所以齊景宥當即就鎖定了孫雪瑩。
“你又乾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