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東風惡 “你有……(1 / 1)

五裡霧 秦焰 4676 字 12個月前

其實在孟晴進入這間密室的時候,她心中便已然有了計較,隻是她不願相信自己好心救人,卻是被人利用、設計謀害她的性命。所以孟晴進來後不問密室中的紅綢紅燭,隻問落落的傷勢——可以說她是關心則亂,也可以說她是在逃避那個答案。

“山神娘娘,”男人毫不留情地笑著孟晴,“回過神兒了嗎?回過神兒可以看看那邊石頭上刻的字,也許能讓你好受些。”

孟晴順從地走到四周的崖壁,在崖壁上看到一些來自於簪子或石子的字跡,有些看上去已經刻上很久了,但這些字跡無一例外都在講述著自己與孟晴一樣的經曆——以為自己是在幫助一個無奈的母親和可憐的女子,卻不想是被村民聯合起來,當成獻祭的祭品。

仿若被人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教孟晴再難站穩,她幾個退步正要跌坐在地上的時候,被男人擋住。男人借力給孟晴,一直到孟晴接受事實、可以自己站穩後才開口道:“你不是他們騙的第一個,但會是最後一個。”

孟晴放下對男人的戒備,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河古村的秘密?”

“每次河古村的大祭都會有女子失蹤,這很不尋常,一直到今年大祭前,官府終於查到了這個山洞,所以我們決定在這裡守株待兔,拿河古村一個人贓並獲。”

“你是官府的人?”孟晴問道。

“是也不是。”男人笑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鈞,是殿下的弟弟。”

“梁王殿下。”孟晴詫異地看向趙鈞,然後很快反應過來,跪下給趙鈞行禮,“方才多有得罪,還請王爺恕罪。”

“不知者不罪。”趙鈞隨意地揮揮扇子,示意孟晴起身後又道,“先出去才是正事。”

“王爺沒有帶護衛來嗎?”

“帶了,但是外麵那塊巨石太重,本王不想他們太辛苦。”趙鈞看向落落,又道,“她既然要負責把你引進來,自然也要趁你不備的時候逃出去,所以這洞穴之中必然有其它機關移開那塊巨石。”

落落躲開了趙鈞的視線,趙鈞也不惱,仍是慢悠悠地說道:“今日河古村的罪是躲不掉的。你方才也聽到本王的身份了,現在該等本王的人把本王救出去、還是你自己帶路讓本王出去,你看著辦。”

從孟晴喚出那聲“梁王”開始,落落的身體就一直在發抖。看年歲她大約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卻不想一次就被當朝皇子抓了個正著,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平民姑娘自然是恐懼不已,所以一句話花了許久才說清:“洞……洞口……有有有……有機關,轉轉轉轉轉……轉動山山……山神石像,就就就可以可以可以……移開……移開堵住洞口……洞口的巨石。”

“啊這樣。”趙鈞讚歎地點頭,“那個石像很不明顯,而且還挺高的,你應該就夠不到。”趙鈞手指空點孟晴道,“看來你們河古村的能工巧匠還不少,這麼精妙的機關也能設計出來。”

孟晴不知道這話該不該接,索性恭順地低著頭,等待趙鈞接下來的指示。

趙鈞接著對落落說:“你出去吧,願意在洞口等著也行,願意出去找洞外本王的護衛們也行,總之接下來本王要對這位孟姑娘說幾句你不能聽的話。”

趙鈞又笑了笑,搖起扇子讓發絲隨著掀起的風舞動,繼續說:“想聽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本王一向覺得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落落聞言慌亂起身,但她腿上有傷,一個不穩又跌坐在地上。孟晴見狀下意識想要去扶她,卻在即將觸碰到落落的一瞬,收回了手。

落落沒好意思抬眼看孟晴,她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便又一次嘗試站起來,然後扶著崖壁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以前河古村總有村民進山捕獵失蹤,大約四十多年前,當時河古村的村長夢見山神托夢,說他想要一妙齡女子成親,如果村長能滿足他這個願望,他就不會再奪去河古村人的性命。村長還真是把這夢奉為圭臬,第二天就逼著村裡一個小姑娘和山神‘成親’,也就是把那個小姑娘困死在了山洞中。誰知道河古村還真是因此太平了幾年,村長於是愈發相信所謂的山神托夢。

“五年後村長又一次夢見了山神,說是他厭煩了上一個女子,這次還是要一個年輕的女子成親。為了河古村的平安,村長又從村裡適齡的姑娘中選了一個送給了山神。河古村比較偏僻,難被外人覺察這些陋習;何況那時候是俞國末年,就算官府察覺,隻怕也顧不上阻止這些。

“就這樣,每五年給山神獻祭一個女子便成了河古村的習俗。後來因為俞末的戰亂,很多人逃到河古村來,村長覺得不妨用這些女子去獻祭,也省得犧牲村裡姑娘的性命。畢竟相較於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死去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會讓心裡好受很多。

“再後來戰亂平定,流民變少了,但彼時的村民也不願自己的鄰居乃至親生骨肉再去送死,所以村裡人一商量,覺得不妨將祭祀做大,吸引附近的人前來觀賞,然後再從其中選擇一個年輕的姑娘,騙她們去死。

“具體的方法你已經經曆過了。簡單來說就是有人在街上尋找目標,對目標哭訴、請她幫忙救出自己即將被獻祭的孩子,再由那個孩子領著目標走進河古村人的陷阱。你很幸運,我手下的人一直在查這件事,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

回應趙鈞的是孟晴的一聲歎息,然而大概是立即意識到麵前的人不是趙欽、她不能失禮,所以孟晴很快又一次朝趙鈞行禮道:“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趙鈞好整以暇地看著孟晴,隨後回身坐在鋪滿紅色綢緞的石床上,對孟晴說:“早就聽聞皇兄府中養了個小丫頭,說是琴棋書畫不輸公主貴女,本王當是個怎樣機敏的丫頭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不知是仍沉浸於被人欺騙利用的痛苦中,還是不敢也不願去反駁趙鈞,孟晴隻是應承著說:“王爺教訓的是。何況民女的琴棋書畫也普通得很。”

“是也不儘然。”趙鈞倒是又轉過頭來向著孟晴說話,“若非你天性善良,自然也不會被人利用。說到底,還是設這局的人太可惡。”

孟晴低著頭,沒有答話。

趙鈞沒有得到回應便繼續說下去:“其實若非你天性善良,又何至於被蒙在鼓裡這麼久。”

孟晴仍是低著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趙鈞說了什麼,但她並沒有聽懂,抬起頭來疑惑地看向趙鈞。隻是很快孟晴就意識到此舉甚是失禮,所以又一次低下了頭,道:“王爺說什麼?民女沒有聽懂。”

“你總是低著頭跟我皇兄回話的嗎?”

孟晴不明所以,但還是輕輕搖了搖頭以做回答。

“回本王的話也用不著低頭。抬起頭來,讓本王看看你。”

孟晴依言抬起頭,但眼睛仍然望著地麵。

“皇兄現在應該不急著找你,你不妨聽本王說個故事。”趙鈞伸手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道,“怎麼說這也差點兒成為你的喜床,要不要坐上來試試?”

——*——

趙欽手下有一官員名曰郭煜威,此人才華橫溢、德行操守俱佳,唯一被人詬病的是他好色,而且不單好女色、更喜男色。不過齊國國風尚算開放,與前朝所謂“臟唐臭漢”不相上下,是故如此尚不至影響郭煜威的仕途。

郭煜威家世顯赫,其父是定西侯,在齊國朝堂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然郭煜威少有大誌,不甘父輩蔭蔽,隱姓埋名跑去盛京科舉,還真就一舉奪得一甲第一名。是年郭煜威方才及冠,係本朝至今年紀最輕的狀元郎。

高中狀元後,郭煜威被任命為濟州通判,掌一州政務。雖是個二把手,但也協助知州將濟州治理得井井有條,沒幾年就被調回盛京主管審刑院,可以說是相當受齊帝趙衡倚重的,封侯拜相也不過時間問題。

趙欽就是在這個時候與郭煜威結識的。據說兩人多次秉燭夜談,話題從邊境之亂到國內發展、從儒家經典到詩詞曲賦,興至時舉杯長嘯、徹夜不眠。

郭煜威任職於濟州時政通人和,足見他的才華與能力;但前文亦述,他有一個令人詬病的缺陷便是好男色。郭煜威倒是沒有蠢到去狎妓,也不至於去那些開給官員的秘密園子,相較而言,他更喜歡與條件差一些的、比如說戲園子裡的戲子做些財色交易。

趙鈞說郭煜威玩得有多花他不清楚,就算知道也不好說給孟晴一個黃花閨女聽;不過他可以確定郭煜威不是一個能滿足於基本行為的人,不然也不至於教一些戲子留下至今都未能痊愈的後遺症。

趙鈞看向孟晴,似乎在等待孟晴在發現這個答案,又似乎在觀察孟晴的反應。但他沒有停頓太久,就又接著說那戲子也是幸運,有個長在太子府的姐姐還能朝他伸出援手。

“你說皇兄會不會和郭煜威提起他在找一個叫‘孟陽’的人?不過本王想郭煜威也不會把一個戲子的名字放在心上,就算提過,他大概也不知道皇兄說的是誰。”

孟晴坐在原地,手腳突然變得冰涼,心底升騰起一種比方才得知自己被利用時更盛的絕望。孟晴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接受趙鈞的話,但她還是倔強地問趙鈞憑什麼說那個戲子就是孟陽。趙鈞仍是保持著他無所謂的樣子,說孟晴找個借口,等郭煜威去拜訪趙欽的時候,帶著孟陽遠遠看一眼總不是什麼難事。

“那又如何?郭大人又不是殿下,王爺與民女說這些做什麼?”

“閒聊嘛。”趙鈞還是掛著無所謂的笑,“案子本王也辦完了,看你今天這麼可憐,不妨和你說些你不知道的真相。對了,皇兄應該在幫你查是誰把你弟弟害成這樣的吧?他有給你什麼答複嗎?一國太子不至於這麼長時間,連一丁點兒消息都查不到吧?”

“……王爺究竟想說什麼?”

“都說了隻是閒聊。你見過郭煜威嗎?這位大人長得,怎麼說呢,和他妹妹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趙鈞頓了頓又道,“你肯定見過他妹妹,就是皇兄前段時間納的郭側妃。”

孟晴大約是想說些什麼,但是張開嘴巴囁嚅半天也沒能發出聲音。

“給你提個醒。”趙鈞的手很是靈活,扇子在他手上自由地上下飛舞,“如果你還想在太子府待下去的話,彆去和郭娘子比,也彆找我皇兄給你弟弟一個說法。對皇兄來說,一個郭煜威比一百個你和你弟弟都要重要得多。”

孟晴從唇間擠出一句:“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什麼。”

“你都敢當街和我皇兄吵架,還有什麼不敢的?”趙鈞輕笑一聲,又道,“不用跟本王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如果聽不懂本王什麼意思,本王也不會出現在這裡救你一命。孟晴,如果你了解本王,就會知道本王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孟晴抬起眼,在得知趙鈞身份後第一次正視他,道:“那麼王爺今天來找民女,又是想從民女這裡得到什麼呢?”

“埋個種子罷了。”趙鈞將手中的扇子向上一拋,在扇子落下被他接住的同時道:“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本王。”

“可民女什麼都不知道,對王爺來說,民女沒有任何價值。”

趙鈞將扇子收進衣袖,淡然道:“你有沒有價值,本王說了才算。”

——*——

“那個時候,他們兄弟倆就已經鬨掰了嗎?”程璐問道。

“明麵上沒有。”孟晴解釋說,“我也是那個時候才意識到,殿下與王爺的關係,比他們表現出來的要差很多。”

“你不久前說,趙欽替趙鈞瞞下了荒年受賄的事情。”程璐頓了頓,又補充道,“就是你家中變故的那一年。”

“正是。但皇宮貴族之間又能有幾分真情?就算真的有,這兄弟情誼又能維持多久?在權力麵前,特彆是至尊之位的麵前,兄弟反目從來不是稀罕事。”孟晴很是平靜地說道,“這一點姑娘該比我更了解。”

程璐輕輕點了點頭,發出一聲不明語義的笑聲,道:“也是。”

“況且殿下幫王爺又何嘗不是幫他自己。這麼大的貪腐案,怎麼可能隻涉一個兩個官員,又怎麼可能這一個兩個還就都是聽命於王爺的。”孟晴仍是毫無波瀾地說著,“就算殿下自己克己複禮,總不能指望著手下的人都節衣縮食。人家也是要過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