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朱門酒肉……(1 / 1)

五裡霧 秦焰 4745 字 12個月前

出了山洞後,趙鈞命人將孟晴送回她下榻的旅館,分彆前孟晴問趙鈞就不擔心她會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趙欽嗎。趙鈞撥開孟晴額前的碎發,答非所問地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皇兄不喜的美色他不介意代為愛之。

孟晴後退了一步,沒讓趙鈞的手再在自己頭上停留。趙鈞見此也不惱,順勢收回自己的指尖,手背在身後又道何況自己並不相信孟晴會說出來。趙鈞說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智在能審時度勢,他相信自己不會看錯孟晴。

河古村的大祭以何種方式告終孟晴沒有關注,她回到旅館後便坐在窗邊沒有動過地方。還是孟陽見她一個人陰沉著臉回來覺得不對勁,端著清粥小菜敲開了孟晴的房門。

飯菜被孟晴擺在桌子上,孟陽也留了下來。到底是曾委身事權貴,孟陽知道孟晴心情不好,也不問孟晴發生了什麼,而是說他方才在附近走了走,看到山花開得自在,心情愈發輕鬆,連身體也覺得好了不少。

孟晴聞言微微彎起嘴角,說這趟出來得值,不但順利找到了草藥,還能讓孟陽放鬆心情,真是再好不過了。孟陽也笑,說太子府中的奇花異草再是名貴,也不如山間野花清麗雅致;孟陽頓了頓又道,他不過在太子府呆了幾個月,已然懷念山野隨性,若是家姐覺得不自在,也不必為了自己選擇停留。

孟晴明白孟陽的意思,隻是微微彎起嘴角,說自己從小長在太子府,哪有什麼自不自在,早已成為習慣。孟陽卻說習慣也可以被打破,他們姐弟分彆太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姐姐幸福快樂,而非為了他唉聲歎氣。

那一瞬間孟晴覺得心裡很堵得慌,有溫暖,也有一些彆的東西。

看似孟晴與孟陽的經曆天差地彆——一個被養在太子府教導,另一個唱戲不成還被玩弄,落了一身的病——可實際上他們也有一些共通性,比如他們都是寄人籬下,比如他們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身份。孟陽知道孟晴的風光都是太子給的,也就明白孟晴必須仰太子之鼻息;可是孟陽更看得出來自己姐姐想要的,是太子不會給或許也給不起的那顆真心。

“你說我是不是癡心妄想?”孟晴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但孟陽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孟晴也知道孟陽會明白。然而就算孟晴問出這個問題,也並沒有真的在期待孟陽的回答,歸根結底,她自己又何嘗不知道答案?

孟晴忽然覺得自己今晨與趙欽的爭論很是可笑,她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會與郭娘子比較呢?縱使她相貌氣質、才德品行不輸與她,可單是身份一條,便差之千裡有餘。孟晴原以為郭父定西侯的爵位是郭娘子手上的籌碼,卻不想郭娘子的哥哥郭煜威更是趙欽的莫逆之交。

一個是定西侯的女兒,一個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一個是摯友的妹妹,一個是戲子的姐姐。莫說郭煜威升任宰相不過時間問題,便是他碌碌無為,這個後盾也遠非孟晴所能覬覦的。

孟晴覺得自己想的太多:她並非想要與郭娘子一爭高下,她隻是羨慕郭娘子可以光明正大地陪伴在趙欽身邊。在今日之前,孟晴想要一個身份,哪怕做侍妾也好,她隻是想要永遠默默地跟在趙欽身後;可是今日之後,孟晴終於發覺即使這般也是自己癡心妄想——趙欽是當朝皇太子,哪怕是侍妾,又怎會出身平民?

孟晴必須承認她嫉妒郭娘子。太子府中有很多女人,但或許是因為郭娘子是與她年紀最相近的一個,或許是因為郭娘子是趙欽前不久才迎進門的一個,孟晴不自覺地會與郭娘子做著不知天高地厚的比較。

孟晴嫉妒郭娘子的身世,嫉妒郭娘子的身份,嫉妒郭娘子的一切。而現在,趙鈞甚至幫孟晴找到了一個將這份情感推向極致的理由,因為郭娘子的哥哥,因為郭煜威對孟陽做過的事情,孟晴甚至可以說一句,她恨郭娘子。

但孟晴並非一個意氣用事的人,她確實可以簡單地將自己的情緒發泄在郭娘子身上,可是她更清楚的了解郭娘子並沒有做錯什麼。孟晴經曆過的苦難不能怪郭娘子,孟晴身世的低賤不能怨郭娘子,趙欽對孟晴情感的忽視更不是郭娘子的錯。孟晴可以因為孟陽恨郭煜威,也可以因為自己的感情錯付恨趙欽,可是她沒有一個堅實的理由去怨恨郭娘子。

思及此,孟晴又問孟陽道:“你聽過郭煜威這個名字嗎?”

孟陽想了想,才搖頭答道:“沒有。”

這個回答像是救命稻草,孟晴不久前才覺得自己一顆心沉入水中,隻是孟陽的兩個字,就讓她迫不及待地浮回水麵。是啊,孟晴想,她實在是太傻了,怎麼會趙鈞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呢?隻是因為趙鈞提到了郭煜威,便教她的心情跌至穀底,可是她甚至沒能來得及和孟陽確認。

隻要那個人不是郭煜威,那麼孟晴方才所有的怨恨都是沒有道理的。趙欽當然可以納郭娘子,郭父是定西侯,郭兄又是摯友,趙欽選擇郭娘子無可厚非。況且此時孟晴大約明白趙欽與趙鈞兄弟倆的爭鬥,如果能拉攏郭家一起,亦不失為美事一樁。

若是如此,孟晴確實還是會嫉妒,還是會羨慕郭娘子擁有的一切,但她不會覺得不公,因為趙欽並沒有在她與郭娘子之間做出選擇。孟晴不想知道答案,如果可以,她希望趙欽永遠都不需要在她和他彆的女人之中選擇。這種期盼是來源於不自信還是其它,此刻的孟晴來不及深究,她還在慶幸選擇的時刻尚未且不知何時到來。

孟晴介意的是被放棄。如果那個將孟陽害成今天這副模樣的人是郭煜威,孟晴不可能不氣不惱,也很難不將這種情緒遷怒郭娘子;而如果趙欽也知道那個人就是郭煜威,卻還是選擇包庇、選擇什麼都不做,孟晴也就不可能不失望、不覺得自己被放棄。

孟晴情緒的變化看似極端,其實很好理解,因為隻要與這些權貴相比,她就會感到自卑。孟晴的一切來源於趙欽的偏寵,但隻要趙欽收回他的偏寵,那孟晴就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她什麼都沒有。

所以在聽過趙鈞的話之後,孟晴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趙欽放棄了 。孟晴甚至不覺得冤枉,一個侯爺、一個未來宰相,趙欽瘋了才會為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去得罪這樣的兩個人。所以她隻能感受到無力,還有為寄托無力而產生的怨恨。

但此時孟陽的話卻讓孟晴意識到這或許隻是趙鈞的試探,如果孟晴信了他的話,與趙欽生出嫌隙,趙鈞自然會有辦法讓孟晴為他所用。甚至趙鈞都不需要做太多,因為孟晴的愛太深,愛總會轉變為恨,這份恨意便足夠讓孟晴自願為他所用。

孟晴想著甚至就這麼笑了出來,她覺得趙鈞真是好謀略,自己還真是差一點兒就著了他的道兒。隻是笑過之後孟晴心中反倒更是疑惑,她不覺得趙鈞會傻到說假話騙自己,但若不是假話,又是什麼呢?

於是孟晴又問了一個她已經問過、卻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阿陽,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名字、官位、相貌,什麼都可以。”

孟陽仍是搖頭,回答說:“他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也沒有說他的官職,旁人也隻是說知道的越少對我越好,所以我什麼都不知道。但若說相貌,那位貴人卻是生了女相,連我都不得不讚他一句秀氣。”

孟陽輕輕咧了咧嘴角,說,“都道男生女相是福相,也不知是對是錯。”孟晴輕輕將手搭在孟陽的肩膀,孟陽便又接著說:“該是對的,畢竟我還能再見到姐姐,是福氣。”

孟晴隻是短短沉默了一瞬,又問道:“你方才說‘旁人說知道的越少對你越好’,所以是有人知道他身份的?”

“師傅留下幫少班主的師叔說他大約猜得到,但也不敢確定。”孟陽微微笑著,“我也沒有問,知不知道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

孟晴自顧自地說:“若是旁人都能猜得到,想來查到那人身份並不難。這些你有和殿下說過嗎?”

孟陽輕輕點頭,道:“同姐姐說過的這些,我也都告知殿下了。”

“這麼久,殿下竟然什麼都沒查到嗎。”孟晴以陳述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明明才雀躍不久的心情,仿佛又一次摔下了雲端。

“或許殿下這段時間太忙了,又或許殿下想把一切都處理好,再告訴姐姐。”孟陽不知孟晴經曆的大起大落,隻是寬慰說,“阿陽能找到姐姐已經很滿足了,以前的事情說白了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再多麻煩殿下做什麼了。”

如果那人不是郭煜威,孟晴或許能接受孟陽的話;但如果是,就是另外的說法了。孟晴想起趙鈞那句“郭煜威與郭娘子長得十分相似”,又問道:“你說他男生女相,可是與郭娘子長得很是相像?”

“我是外男,怎能見到側妃。“孟陽頓了頓,又道,“姐姐為什麼這麼問?”

孟晴不瞞孟陽,但也不想將今日的事情和盤托出,隻是道:“聽旁人說了些閒言碎語,所以找你求證一番。”

“那個人,是郭娘子的兄弟?”

孟晴不置可否,道:“閒言碎語做不得真,終歸還是要等殿下怎麼說。”

孟陽先是“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才道:“若是真,姐姐也不要為此得罪側妃,更不要管殿下要什麼說法。”

孟晴知道孟陽何出此言,所以隻是寬慰道:“你不要擔心這些。”

“不,姐姐,答應我。”孟陽握住孟晴的手,說,“千萬不要為了我去開罪這些貴人。”

“殿下不會拿我怎樣的。”孟晴仍是微笑,“最差大不了我們離開太子府,總有辦法過活。”

孟陽突然換了話題道:“姐姐,你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麼要帶你去尋藥嗎?”

孟晴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說:“因為那草藥很珍貴,不好找。”

“可是我們一下子就找到了。我還問了老鄉,老鄉說那種藥草雖然不多,但遠遠談不上珍稀。”

“你想說什麼?”

“殿下是擔心姐姐。前段時間姐姐一直照顧我,看到我難受姐姐心情也不好,整個人都很憔悴。殿下怕他直接說帶姐姐出門散心姐姐會拒絕,所以才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姐姐騙出門。”孟陽稍加停頓,又說,“殿下每日那麼忙碌,還要為姐姐操心,說明殿下是在乎姐姐的。”

“你……”

孟陽沒有聽孟晴的話,而是繼續說下去:“殿下行事必然有他的考量,姐姐沒必要為了我開罪殿下、開罪待姐姐並不薄的殿下。”

孟晴似乎有所觸動,但想了想還是對孟陽說:“一碼歸一碼,你不要說了。”

孟陽還想再勸,但孟晴很快就換了話題。

其實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孟晴大約也基本確定那人就是郭煜威了;孟晴隻是不知道這件事趙欽是否知道,又或者說她是不願接受那個心裡已經確定的事實。

孟晴知道孟陽的話沒錯,知道裝傻是在這件事情上對自己和弟弟最有利的途徑——趙欽大概率不會將郭煜威怎樣,或許還會因為愧疚而給予他們更多的補償,甚至孟晴再堅持些,也不是沒有可能得到那個站在趙欽身後的機會——可是孟晴不能滿足於此,她希望她與趙欽之間的感情乾乾淨淨,不能被算計或者愧疚所沾染。

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孟晴也希望她可以和趙欽決裂得乾乾淨淨,不被往日的情誼所束縛。孟晴希望自己愛得純粹,而當愛不能圓滿的時候,恨得純粹也不差。

孟晴後來很多次想起那一天:如果她沒有善心大發想要幫助落落,會不會後麵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如果她沒有執拗於趙欽不摻雜功利的感情,會不會他們的結局也會有所不同?

但孟晴又很清醒地明白:趙鈞與她的見麵是必然,即使沒有落落,趙鈞也會找到機會,將那一番話原原本本地說與她聽。她對趙欽的感情是真心,所以她做不到不去奢求被趙欽擺在最前麵的位置;可是偏偏,趙欽是一國太子,他要考量的事情太多,哪怕是太子妃,也不可能被趙欽擺在先於一切的第一位。

看似都是偶然的一切,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必然套著另一個必然。

既然郭煜威對孟陽做的事情是既定事實,孟晴就無法當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既然孟晴已經知道了一切,她就無法像從前一般麵對趙欽;既然愛已經變得不再純粹,那麼恨意的到來也就不會意外。

所以早在趙鈞拿出那把扇子之前,孟晴與趙欽的決裂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差彆不過是決裂到來的時間與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