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一衰複一榮 “……(1 / 1)

五裡霧 秦焰 4354 字 12個月前

人在愛情裡容易滋生出自卑,比如身份地位是孟晴與趙欽之間抹不去的鴻溝,孟晴知道自己配不上趙欽;但是人又會在愛情裡生長出自信,比如趙欽的另眼相待是孟晴的底氣,孟晴可以認真地去愛趙欽、卻不覺得自己會成為一個笑話。

愛是人世間最玄妙的東西,它堅強得讓世俗眼光都無法穿透,卻又脆弱得能在須臾間從溫暖人心的糖果變成刺向人心的刀劍。孟晴是真的愛過趙欽的,她愛趙欽時,自己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孟晴也是真的恨過趙欽的,她恨趙欽時,又恨不能親手毀掉趙欽的一切。

孟晴在太子府呆了六年。

這六年間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弟弟孟陽,趙欽也一直在幫她尋找,隻是從茫茫人海中尋得一個人的難度太大,何況孟陽走失時隻是一個小孩兒,這些年成長成了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

開始時孟晴還在積極等待著與弟弟的再見,後來就覺得隻要弟弟活著怎樣都好,再後來尋找似乎變成了例行公事——孟晴不再抱希望找到弟弟,趙欽也隻是吩咐手下留心。

可能世間事就是這樣,你越想得到越上心的時候,結局往往不甚滿意;可是當你即將放棄,不再擺在心裡一個重要位置的時候,當初求也求不來的就會這樣隨意地出現。所以六年之後還能找到孟陽,實在是孟晴意料之外的驚喜。

那天去書房找趙欽是突發奇想的,也是不合規矩的,可是偏偏孟晴做出了一道新甜品,一定要趙欽嘗一嘗。大約是趙欽真的待孟晴與眾不同,孟晴要去趙欽的書房侍衛也沒有將她趕走,隻是讓孟晴等在門口,說趙欽在與人談話,他們稍後會稟報。

等待當然不是問題,問題是房內人的談話就這樣斷斷續續地飄進了門外的人的耳朵裡。趙欽和手下應該說了很多,但落進孟晴耳中的隻有八個字——“孟陽”、“重病”、“凶多吉少”。

甜品托盤從孟晴手中滑落,“啪”地一聲連同上麵的甜品碎落在地。橙黃色的流體弄臟了書房前乾淨的石階,橙子香甜的味道竄進人的鼻子,卻不能帶給人絲毫的快樂。孟晴邁過去的時候褲腳蹭上了糖汁,但她完全顧不上,幾乎稱得上是“魯莽”地推開了趙欽書房的門。

趙欽原本是想隱瞞孟晴的,但人既然已經闖了進來,也就沒了隱瞞的意義。趙欽揮手讓手下退下,示意孟晴坐下,然後將孟晴弟弟的事情告知孟晴。

孟陽當年被人販子賣去了一戶人家,但是孩子倔,說什麼也要找自己的爹娘,買家花了錢當然不肯,就把小孟陽給鎖進了房間。買家夫婦以為小孩子嘛,關幾天就不會哭鬨,關幾個月就忘了以前的家,也沒太當回事兒,誰成想孟陽就這麼逃出來了。

這幾年來的尋找一直困頓在這裡。趙欽的手下一早找到了拐跑孟陽的人販子,也依照人販子的回憶找到了買家,可是一個當年跑丟就沒找到的孩子,過了這麼多年再找,又談何容易?所以才至於這幾年的時間都沒有絲毫進展。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趙欽與孟晴的堅持終於有了回報:隻是在醫館買藥時偶然間聽到一句“孟陽”,就帶領著趙欽的手下找到了走失已久的人。

當初小孟陽逃出買家夫婦的家中,就在街上流浪,他找不到父母阿姐、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後來還是一處戲園子收留了他。唱戲的師傅說孟陽先要活下去,才能去找自己的親人,又說孟陽的先天條件不錯,刻苦練習將來許能成個角兒。

孟陽跟著師父好好學了兩年,可惜他還沒學出來,師父就過了世,戲園子落在師父那年紀尚輕的兒子手上。新班主年紀比孟陽還要小,老班主留下輔佐他兒子的,倒也不是什麼吃喝嫖賭的人,隻是能力欠缺,留不住角兒,這戲園子也就一天荒廢過一天。

孟陽不是不想學彆的師兄弟另覓他處,隻是一方麵他的能力也好不到哪裡去,另一方麵也確實與師父感情好,心疼師父這個年紀輕輕就扛起家業的小兒子,所以一直強撐著。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有兩年,原先的戲班便零落了,仿若飄搖的古枝,風一吹,就要倒了。這種時候權貴的橄欖枝比雪中送炭還要金貴,哪怕代價是要孟陽提供一些額外的服務,彼時求助無門的孟陽也就這樣答應了。

孟晴姐弟倆生的都好看,孟陽又是個唱旦角的,舉手投足間有股子撩人的媚勁兒在。那權貴是怎麼知道孟陽的,孟陽沒問,他隻知道權貴當他是玩物,一次次將他捏在掌心,以至於他連後悔、或者說亡羊補牢的機會都沒有。

權貴從第一次對孟陽就沒有珍惜,絲毫不念及他是個沒經驗的雛,用他身下撕裂的血潤滑。那次之後孟陽在床上躺了兩天,權貴倒是遵從諾言留下了銀兩,隻是那些錢對於崩潰邊緣的戲園子來說不過杯水車薪,於是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之後的日子權貴的花樣越來越多,孟陽的折磨也就越來越大。權貴還介紹了更多的人來找孟陽,開始時他們分開來,後來甚至結伴一起。

孟陽感受不到愉悅、隻有無儘的惡心。他覺得好笑,若非親身經曆,他大約一生都想不到這些平日裡人模狗樣的官老爺,私下竟是如此淫|亂。

孟陽的身體是這樣垮的。原本日日作陪已叫孟陽的身體衰弱不已,加上一日權貴們起了興,三人一同鑽進了孟陽的身子,孟陽當場痛得昏厥過去。之後,孟陽便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不知不覺間陷入屎尿攤子成了家常便飯。

玩壞的玩物丟掉便是,權貴象征性的給了些錢,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好在班主雖然能力不足,但心地善良,靠著孟陽賺來的錢讓戲班有了東山再起之意,也沒過河拆橋放棄孟陽,而是日日照顧,希望孟陽的身子能好起來。

趙欽派去的人正是在醫館療傷時,碰見了為孟陽抓藥的班主,接著確認了孟陽的身份,將孟陽帶回了盛京。

“他們班主也沒什麼錢,就算有錢也沒用,小地方,哪兒有什麼好大夫。”孟晴沒有歎息、沒有惆悵,隻是語氣平靜地對程璐說,“拖到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了,連太子府的醫官都沒有根治的法子,隻能用藥養。”

孟晴頓了頓,繼續說下去:“還得用好藥,貴的藥,一副頂普通人家半個月夥食費的藥。”

“趙欽沒有幫你嗎?”桐安插嘴問道。

“他也不能幫我一輩子。”孟晴的語氣還是聽不出惋惜,平淡得如同波瀾不驚的湖麵。

——*——

趙欽將孟陽接到府中之後,孟晴便日日不離地照顧。那段時日,孟晴一直在考慮以後——她知道趙欽不會趕走她和孟陽,知道趙欽會一直幫孟陽治病,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回報趙欽。

孟晴這條命是趙欽救下的,孟陽這條命也是趙欽救下的,她欠趙欽太多,就是趙欽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辭。可是趙欽不會讓她做這些。趙欽不要她的回報,這讓孟晴覺得受之有愧,她不是趙欽的誰,不值得趙欽如此對待。

孟晴還在思考趙欽對她的好如何償還的時候,趙欽卻在憂慮孟晴的身體。儘管孟晴打小身子骨強健,但沒日沒夜地照顧孟陽遲早是要耗空的;加上孟晴一直為孟陽精神緊張,趙欽也很擔心孟晴的身子沒垮,心先崩潰了。

基於此,趙欽決定帶孟晴出門轉轉。隻說出去玩,孟晴自然不會應允,所以趙欽借口孟陽的病需要一種罕見的草藥,拉著孟晴出門找尋。今日的孟晴已然讀懂趙欽的苦心,但彼時孟晴隻當那一味草藥果然難尋,連一國太子都束手無策。

孟晴不願趙欽為她耽誤正事,但趙欽說自己朝事繁忙,難得出來隻當是散心也好;又說此行南下也有正事要辦,不全然是陪伴孟晴。

孟晴與孟陽雖然幾年未見,彼此的生活也算滄海桑田,但這些時日的相處早已恢複姐弟情誼。見孟晴與自己同乘一輛馬車時時常望向窗外,孟陽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麵他親眼見證了趙欽對待孟晴的用心,一方麵過去的經曆又讓他無法相信權貴。

孟陽問孟晴如何想她與趙欽,孟晴隻是歎自己何來資格“想”,孟陽便寬慰孟晴說趙欽如此待他,隻能是因為將孟晴放在心上,愛屋及烏罷了。可若是孟晴真生出跟隨趙欽的心思,孟陽又會說趙欽若真在意孟晴,早將她娶過門去,又何必在府中無名無分地養著。

孟陽說的這些孟晴當然明白,她沒有辦法反駁,隻能轉移話題說當下沒有什麼是比治好孟陽的病更重要的。

尋找草藥的過程比想象中要順利不少,孟晴還沒來得及質疑這味藥草究竟稀有在何處,趙欽就說此行如此順利必然是孟陽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孟陽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

此時一行人行至名曰“河古”的村落,有幕僚介紹說明日是河古人五年一度大祭山神的日子,屆時村中會有慶典。趙欽聽聞很是高興,說最重要的事情已然完成,不如留下一同熱鬨熱鬨。孟晴也覺得此行順利應當感謝山神,加上尋到草藥後心情放鬆,休整熱鬨也未嘗不可。

趙欽出行隱了身份姓名,村民隻當他們是富貴人家出來郊遊,所以行事隨性熱情,倒讓孟晴感到難得的自在。

晚上用過飯後,趙欽和孟晴就坐在院子裡聊天,孟晴和趙欽講以前她家是如何祭拜土地神的,還說自己小時候不懂事,偷祭神的糕點來吃,那是父親唯一一次打她。

趙欽也和孟晴說起幼時趣事,趙欽小時候調皮,父親生氣要懲罰他的時候,總有姑姑護著他。姑姑是前朝的公主,父親不敢違抗,所以趙欽就仗著姑姑撐腰“橫行霸道”,然後被姑姑親手收拾。

趙欽說這世間唯一“情”字難解。若非因為父親,姑姑一家不會橫死、不會亡國,是故姑姑對父親的恨意滔滔,以至於在父親麵前自儘。斯人已去,父親的心意卻從未消磨,不然也不會為姑姑空懸後位二十餘年。

孟晴問趙欽何謂“情”,趙欽不答,隻道待孟晴長大便會知曉。

天空中原本是有浮雲遮月的,但隨著二人的交談,浮雲也被清風吹散,露出滿天繁星,於是星月的影子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落入趙欽眼中。孟晴沒有因趙欽的回答產生怎樣的情緒,因為她所有的思緒都集中在趙欽的眼眸,耳中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

孟晴也不知道她是從何而來的勇氣,趙欽還在講著從前的事,孟晴就趁趙欽沒有防備,在趙欽的嘴角落下一吻。儘管隻是嘴角,但孟晴不過是二八年華,女孩兒的初吻讓她紅透了臉,可她還是堅持著朝趙欽留下一句話——“這是愛”。

沒有“嗎”,沒有疑問的語氣,這是一句肯定,是在告知趙欽自己的心意,也是在肯定自己的感情。

孟晴沒有等趙欽的回應就跑回了房間,她想推開窗子讓晚風吹去她的羞澀,又擔心自己的反應會落入趙欽的眼睛。孟晴不知道趙欽會不會生氣,不知道此舉會不會冒犯到趙欽,更不知道趙欽會如何發落自己。

跑回房間的孟晴有些後知後覺的緊張,她悄悄將窗子打開一條縫隙,透過縫隙孟晴看見趙欽依然背對著她坐在院子中,看上去似是從未移動過位置。孟晴看不到趙欽臉上的表情,隻能看見對方仰著頭,似是在看天邊的月亮。

於是孟晴也抬起頭,順著趙欽的視線望向天邊明亮而又皎潔的圓月,心又在不知不覺間安定下來。孟晴想,不知此時嫦娥是否正在同玉兔玩耍,玉兔又是否被嫦娥寵得珠圓玉潤——如同她剛入太子府時,趙欽送給她的那隻玩伴兔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