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和謝達私奔的那個夜晚,妮子的腦子一直是懵的,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一定要自己走,更不理解自己前腳還在準備嫁人、怎麼後腳就與謝達私奔了。一路上妮子隻是跟著謝達的腳步走,心不在焉地思考母親的異常,沒有分心思去想未來的自己。
後來趕路太久,疲憊占據了上風,妮子也就不再糾結母親的決定,將視線轉向了身邊的人。謝達對妮子不錯,妮子累了他就將妮子背起來走,說他們不能停、怕被人捉回去。剛開始妮子心中有事,謝達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陪著她、默默帶著她趕路;後來見妮子不再執著,謝達就和妮子說些笑話,儘可能地消解妮子心中緊張的情緒。
謝達說從今往後他們兩個都是沒有家的人了,所以他們就是彼此的家,隻要對方在、家就在。妮子臉上終於露出一個笑容,她說她沒去過盛京,不如他們去盛京看看,興許還能找著個落腳的地方。謝達自然應允。
妮子問謝達知不知道去盛京的路,謝達說他也不知道,但好像是在南邊、也是在東邊,那他們不如朝著東南方走。妮子說好,說什麼時候走到就到,走不到和謝達一直在路上,好像也挺不錯的。
妮子記不清他們走了多久,印象中那段時間過得很快。謝達是土地上長大的孩子,逮個山雞野兔什麼的,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妮子也不是富人家的閨秀,爬樹上摘野果、在土裡認野菜的事常做。所以一路上兩個人的夥食還不錯。
有時候兩個人隻是蹦蹦跳跳地走路,有時候他們也會聊聊天。妮子和謝達說了很多事,比如她有時候乾活兒快,就去村裡的學堂聽一會兒書,所以她能認幾個字;比如她一直都很想讀書,一直都很想離開他們那個村子去外麵看看。妮子很認真地對謝達說她好高興,高興謝達成為了她的親人,高興從今往後謝達都會在她的身邊,高興他們終於有機會去看看這廣闊天地。
謝達見妮子高興他也很高興,他承諾妮子自己一定會讓她幸福、承諾妮子自己會儘全力給她所有想要的、承諾妮子自己會永遠喜歡她、永遠陪伴她,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把他從妮子的身邊帶走。
妮子和謝達幻想過未來。妮子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她隻想要一席之地。妮子自知自己沒什麼本事,所以隻要能有個維持家用的活計,她做什麼都願意。謝達說他會努力賺錢,他不想讓妮子太辛勞;謝達還說妮子比他聰明,不能放棄小時候的理想,他會賺錢讓妮子去讀書識字。
妮子笑謝達這是在養閨女,謝達也不反駁,反而認真地告訴妮子不管他們未來的孩子是男是女,他都會對孩子很好很好,讓孩子比那些豪門大院的公子小姐還幸福。妮子沒說話,主動抱住謝達,過了很久才喃喃一句:“謝謝。”
兩個沒有出過遠門的年輕人就這樣帶著對未來美好的幻想天真而又無畏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他們有很多向往、很多美麗的設想,其中於妮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謝達承諾妮子會儘自己所能,給妮子一場圓滿的婚儀。
可惜現實往往比想象中殘忍——兩個年輕人還沒來得及麵對盛京的風雨,就先遇上了山中的盜匪。
土匪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謝達前腳還在問妮子今天打隻野鴿吃好不好,後腳就發現自己被一群提著砍刀的人圍了起來。謝達和妮子將手舉起來,很有眼力勁兒的沒護著身上的行囊,而是將其丟給土匪,說那是他們的全部身家,求土匪放他們離開。
行囊被土匪打開,翻遍了也沒翻出什麼錢,隻有幾件衣服,還是補著補丁的。這時的謝達還算冷靜,說他們是真的沒有錢,最值錢的也就這幾身破衣裳,土匪想要就全部拿去,隻要放他們一條性命就好。
謝達一邊說話,一邊被人搜了身。確實如謝達所言,他們身上什麼值錢的都沒有。就在謝達和妮子以為土匪會放了他們的時候,土匪頭子卻命人把他們押去了土匪的山寨、關進了地牢。
妮子從沒有離開過他們的村子,更不要說經曆被土匪捉住關起來這種事情。妮子很害怕,怕到連說話的聲音都是抖的。妮子問謝達他們會不會死,儘管謝達也在害怕、握著她的手抖個不停,但謝達還是告訴妮子,“不會,我們不會死的”。
兩個人被土匪關了兩天,這兩天妮子的情緒漸漸平複。她覺得老天給了她一場美夢,如果美夢能繼續下去是她的福氣,但就算美夢終止於此時此刻,她也不該怨恨。妮子經曆過太多的不公平,所以她很容易滿足;也是因為她很容易滿足,所以她對未來、對未知,反倒沒了那麼多的恐懼。
第三天,土匪把妮子和謝達從地牢裡提了出來,叫他們給家裡寫信、讓家裡人來贖他們。謝達哆哆嗦嗦說他們不會寫字,但他的聲音被妮子蓋住了。妮子的答案和謝達不一樣,她說家裡沒人了、都死光了,身上的行囊是他們兩家的身家。見妮子如此回答,謝達也不糾正,而是在一旁不住地磕頭,說他們真的沒有辦法,隻要土匪肯放他們走,當牛做馬都可以。
土匪朝謝達“啐”了一口,說放他們走了,還怎麼當牛做馬。又有土匪問他們家是哪兒的,妮子說他們是從西邊兒來的,前段時間黃河泛水遭了災,家裡人都遇了難,什麼都沒剩下。有個土匪捏著妮子的臉,說小妮兒騙誰呢,她這口音一聽家就沒多遠。
土匪拎著謝達的衣領拖到地上,把刀架在謝達的脖子上,問他妮子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謝達被嚇得早沒了人樣兒,渾身抖得跟篩子似的,看上去倒是比妮子這個女人要膽怯得多。土匪見謝達不答話,刀刃劃破了謝達的脖子。這回謝達連話也說不清楚了:“不不不不不不是,不不不不不,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
“不是。”謝達否定得倒是快,“是是是是打西邊兒來的,但家家家家家不是黃河邊兒上。家裡家裡有人,但是但是但是沒人管我倆。”
“你們彆碰他!”妮子想衝上去奪土匪手裡的刀,但很快被其他的土匪按住,“我家裡要把我賣了換錢,他們肯定不會花錢贖我的......求求你們了,把我們放了吧。我們去找工做,賺錢來給你們行不行?”
土匪的刀還是架在謝達的脖子上:“你說呢?”
“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謝達的聲音因為恐懼變得尖銳,“求求你們放我們走,我可以打欠條,以後每年給你們錢。”
土匪砸了咂嘴吧,道:“合著你們是私奔?家哪兒的?我派個弟兄打聽一下,要是真話,爺可以考慮饒了你們。”
妮子和謝達說了實話,然後不停地朝土匪磕頭:“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誠如土匪所言,他們派了人去確定謝達和妮子話中的真假。往返需要時間,兩人就又被關了起來。這回妮子沒再問謝達他們會不會有事,而是一直安慰謝達,說土匪答應了他們、他們很快就會自由的。
那幾天謝達不再像之前那樣和妮子有說不完的話了,反倒是妮子一直在找話題和謝達聊,謝達隻是應和著。妮子問謝達還願不願意明媒正娶迎她過門,謝達難得將視線轉向妮子,說他願意,他恨不得一和妮子逃出這鬼地方,就拜堂成親。
這句話被妮子奉為圭臬,所以她才能撐過之後不分日夜的折磨。
儘管有謝達的承諾,妮子心裡還是覺得擔憂,不是憂慮他們能不能逃得出去,而是害怕謝達會變卦。妮子肯定自己那個爹不可能出錢贖她,她家也出不起這個錢;謝達爹倒是可能舍得,但是他家比自己家還窮,更出不起。妮子不知道土匪拿不到錢會把他們怎麼樣,她一點兒不覺得土匪會寬宏大量到分文不取就放他們離開,可是他們沒有和土匪談判的資本。她能做的,隻有祈求上天土匪會遵守承諾。
妮子掐著時間算探聽消息的土匪回來的時間,在土匪回來前,妮子問謝達會不會後悔——如果不是跟著她出來,謝達還在村裡瀟灑肆意,不會被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牢,更不會為自己隨時丟了性命而提心吊膽。妮子問得認真,但謝達隻是把妮子攬進自己的懷裡、拍著妮子的後背讓她彆瞎想。
那時妮子以為這就是謝達的答案,那時妮子覺得謝達該是很喜歡很喜歡她的。
土匪帶回來的消息和妮子預料的沒什麼差彆,不管是她家還是謝達家,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想要這兩家拿出錢,還不如要了他們的性命簡單。幾個土匪商量了一番,又把妮子和謝達從地牢裡提了出來。
妮子連忙問是不是有消息了,她是不是沒有說假話。土匪肯定妮子和謝達說了實話,但是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們不僅得不到好處,還賠了幾天的乾糧。土匪盯著妮子,說乾他們這一行的從不做賠本買賣,問妮子應該怎麼辦。
妮子到底未經人事,不明白土匪想要的是什麼。妮子隻是道歉,承諾說雖然他們現在沒有錢,但他們會去賺;隻要土匪願意放了他們,他們不僅不會報官,還會每年給土匪送錢。妮子說土匪不信的話她願意寫借條,多少錢都可以,隻要土匪能放他們一條生路。
土匪說天高皇帝遠,諒他們沒膽子報官,但是要真放他們走了,以後誰還知道能不能要得到錢。土匪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像妮子和謝達這樣光腳的螻蟻,偌大的齊國又讓他們去哪裡找。
妮子知道土匪的憂慮不無道理,她沒有辦法反駁土匪,隻能一再保證說不會的、說他們不是那樣的人。但土匪置之一笑,並不相信。
妮子無奈,說土匪之前說好了,確認了他們說的是真話,就會放他們離開的。土匪說他說的隻是考慮,沒答應放他們走;何況就算他答應了又如何,還不興反悔了嗎?土匪捏住妮子的臉,問她就是反悔了,妮子又能將他怎樣。
妮子當然不能將土匪怎樣,她和謝達的命都在土匪手中,土匪要是不高興,殺了他倆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妮子急得快哭了,可是她確實無能為力、無計可施。妮子隻能帶著哭腔問土匪想怎麼辦,問土匪他們能做什麼。
土匪沒再搭理妮子,反倒是看向謝達,問他怎麼一直讓一個女人和他們談判,他一個男的倒是會躲清閒。突然被點名的謝達就像一隻被捉住偷吃燈油的老鼠般咋咋呼呼,他還是克製不住地發抖,眼睛連直視土匪的勇氣都沒有,隻是一再給土匪磕頭、說不出一句話。
土匪頭子一腳踹在謝達肩上:“沒出息的東西。”
有兩個土匪上前按住謝達,把謝達的臉抬起來。土匪頭子問道:“你和這小妮兒私奔出來,該做的事都做了沒有?”
“沒、沒。我要娶她的。”這話的聲線不怎麼顫了,算得上是謝達被土匪掠走以來相當硬氣的一次。
“娶?怎麼娶?”土匪頭子問道,“人都跟你私奔了,至於的嗎?”
“她、她應該有的。”
妮子這時已經反應過來土匪們想要的是什麼了,她聽著謝達的回答,一邊為他的真心感動,一邊又為自己即將迎來的苦難落淚。妮子的眼淚越掉越多,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土匪沒有半點兒憐香惜玉的意思,謝達也顧不上她。
土匪頭子聽了謝達的回答,“嘖”了一聲,又道:“不如你們留下給我們乾乾雜活兒,乾得滿意了,我就放你們走。”
謝達和妮子跪著感謝土匪的大恩大德,但感恩的話還沒說完,土匪頭子又指著謝達說:“你們看著給他安排。”但是視線轉到妮子身上的時候,土匪頭子又說:“一個娘們兒,能做什麼?”
妮子連忙回答:“我會做飯、洗衣服、乾農活兒,我什麼都會,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土匪頭子搖搖頭,道:“這些都有人做,用不到你。”土匪頭子的視線又轉回謝達身上:“不過我們兄弟幾個還缺一個暖床的。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