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物換星移幾度秋^^……(1 / 1)

五裡霧 秦焰 4759 字 12個月前

方璞十四五歲的時候,還是被一個國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那時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出門散心俞帝就允她滿俞國亂跑。後來方璞也想過,若是她年少時能少些刁蠻任性,少纏著父皇帶她微服私訪幾次,俞國還會不會亡。

不過此時的程璐並不想和桐安討論國君荒政的諸多弊端,俞帝的荒唐是歸因於本心還是對女兒的寵溺也不重要,總言之是在方璞的請求下,俞帝又一次帶了她出門。那次出巡,同行的還有常晟、趙衡和趙衠。不必說,自然也是方璞的請求。

出巡經過空桑地界時,有官員說當地有一座仙山,兩百年前得道的程淵便曾在彼處修行。更有傳言說得道前的程淵正是在此處第一次見到甘棠,自此一見鐘情,苦苦追求多年兩人才修得正果,所以這山上還有一座姻緣寺。

桐安突然插嘴問道:“夫人他們真的是在那裡初遇的嗎?”

“假的。父親一見鐘情是真的,但地點是在母親家中。”程璐解釋說,“其實父親也未曾去那裡修行過,隻是該地離程氏仙府不遠,大家有了臆測,漸漸傳開了而已。”

“看來傳說果然沒多少是真的。”

“信了也沒什麼不好。有些傳說、有些故事,一座清冷的山才會變得溫情起來。”

俞帝雖然對求仙問藥一事沒什麼興趣,但既然提及,總要去拜一拜。去的那天隻是個尋常日子,山上人不多,俞帝又是微服私訪,自不必清山清人。但這山奇高,俞帝到底上了年紀,走到半山腰便沒了力氣,又嫌轎子顛簸,但是見方璞還是興致勃勃,也不忍心說走,就讓常晟等人陪方璞一起繼續爬。正巧姻緣寺在山腰,俞帝可以歇歇腳。

幾人出發還沒多久,天就下起了大雨。方璞不願折返,說回去也是等雨停,不如登頂,說不定還能在山頂看見彩虹。於是四人繼續上行。一路上的風景沒看見什麼,大雨讓山間起了撥不散的雲霧,倒當真宛若走入仙境。

雖然不見景色,但幾人相談甚歡——一會兒與趙衠玩鬨,一會兒又讓常晟唱兩句完全不在調上的詞曲,甚至連趙衡都被他們逼著講了幾個笑話,所以方璞很是高興。

那段山路少說也爬了一個多時辰,可在方璞的記憶中,好像沒一會兒就到頂了。

正如方璞希望的那樣,他們快到山頂的時候雨停了,但仍有厚重的雲霧堆積,看不清山下的情況。方璞站在山頂的一塊石頭上,張開雙臂,衣裙被山風吹得呼呼作響。方璞默默地望向遠方,望向無邊無際的雲霧。

也不知是誰最先怕方璞會這樣被山風刮走,或是不管不顧地跳下去、翱翔於雲霧之中,總之是常晟最先把方璞從石頭上抱下來,安穩地讓方璞站在地上。方璞問他做什麼,常晟不答話,倒是趙衡說了句“風大,小心著涼。”

方璞毫不在乎,道:“七月份了,我要找涼,涼也不找我啊。”

方璞這話沒逗樂周遭的三個人,倒是逗樂了才攀至山頂的一位老人。老人家一襲白衣,連頭發都不摻雜一絲黑,看上去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見方璞幾人聽到他的笑聲都望過來,老人連眼睛都彎了起來,嘴裡倒是客氣:“哈哈哈,是老夫冒失了。”

“怎麼會。”方璞是個不認生的性子,她走上前去問老人道,“爺爺您說是不是,七月份怎的還能著涼,不中暑就不錯了。”方璞說完這話又望向趙衡,道,“所以趙衡哥哥你不要教訓我,這次你不占理。”

老人沒接方璞的話,倒不如說自打方璞走到老人麵前,老人就怔住了。老人呆呆地看著方璞,常晟覺察出不對勁,向方璞走了兩步。趙衡和趙衠雖然沒動,但也一直觀察著老人。方璞見他們三人的目光變得奇怪,順著他們看過去,才發現老人一直盯著自己。

方璞有些奇怪,她又叫了一聲:“爺爺?”

老人這才回過神兒,道:“小姑娘長得很像我的、孫女。”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說:“老夫今日失禮了,還望勿怪。”說罷,老人朝方璞作了一揖。

方璞連忙攙起老人,道:“爺爺不必介懷。我不在意的。”

老人重新看向方璞,似乎是有所斟酌,但終於還是開口問道:“小姑娘左手掌心可是有一顆痣?不大,但在正中。”

方璞攤開掌心給老人看,奇道:“爺爺怎麼知道的?”

“何止知道,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老人頓了頓,又有些急地說道,“你不要叫我爺爺,差著輩兒呢。你叫我程先生就好。”

聽老人這麼說,四人都很是驚奇。不等方璞開口,趙衠倒是先問道:“既然先生認識璞兒,想來也知道她的身份,倒是不知道先生是何許人也?”

老人還沒答話,趙衡替他開口道:“可是空桑程氏的程玨程仰行先生?”

老人聞言將視線轉向趙衡,從頭到腳審視過一遍後,才說:“公子如何知道的?”

趙衡解釋道:“我也是猜的。先生身上的衣服有空桑程氏的族徽。”

程玨讚道:“隻是一件衣服就能猜到我的身份,這位公子當真好眼力。”

“空桑程氏?”趙衠還在思索,“我怎麼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對求仙問道還有興趣。”

“不是陛下,老夫也是輾轉受邀,在京郊的行宮有幸見過小公主。”

趙衡說:“何時的事?我竟不記得曾見過先生。”

“很久前了,那時公主還不會說話。”

趙衠笑起來:“先生這是說我們璞兒十幾年長相都沒變過,還像個小嬰兒似的。”

趙衠話音方落,就被方璞用方才在村民開的水鋪買的平安符敲了頭:“說誰小嬰兒,你說誰小嬰兒。”

趙衠躲到常晟身後,常晟隻能在兩人中間做和事佬:“好了,你們兩個不要鬨了。”

這邊程玨倒是給出了解釋,道:“公主這些年的容顏雖然長開了,骨相卻沒有變。老夫畢竟是修道之人,能認得出也不意外。”

“聽見沒有,是骨相。”十幾歲的方璞要比趙衠個子略高些,於是以身高壓製在趙衠頭上擊下最後一擊後收了手。

趙衠揉著自己的頭,話是對程玨說的,但眼睛卻看向了方璞:“就這丫頭片子,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還骨相。”

話音方落,趙衠拔腿就跑,方璞在身後追他:“有本事你就不要跑。”

“先生見笑了。他們打小鬨慣了,所以沒個正型兒。”趙衡一邊朝程玨行禮,一邊又對常晟說,“跟去看看。到底在山上,叫他們小心些。”

“璐璐從小就愛鬨。師父說她和師母一模一樣。”程玨目光順著方璞跑開的方向說道。

趙衡不解,重複道:“璐璐?”

程玨回過神來,道:“沒什麼,老夫年紀大了。廣陽侯這個當哥哥的,也是辛苦。”

趙衡早滿廿歲,及冠賜字,封侯開府。

見程玨一語帶過,趙衡也不好深究,隻能順著他的話說:“晚輩應該做的。”然而趙衡頓了頓,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道:“先生方才提及師父,不知先生的師父是?”

“老人家念舊。”程玨一笑置之,又道,“廣陽侯若是不知道我師父是哪位,也就不會開這個口了吧?”

趙衡作揖,道:“失禮了。”

程玨笑著承下,道:“玄門與朝堂一向無爭,不知廣陽侯此番為何?”

趙衡又作了一揖,道:“晚輩幼時經曆過些奇事,還請先生賜教。”

“賜教不敢當。廣陽侯不妨說說看。”

“晚輩從小多災多病。母親懷我時,總覺得有人要害我,所以精神一直不太穩定,後來生產時果然遭遇了意外。聽乳娘說,我那時夜裡動不動就哭泣,尋常嬰孩喂些吃食、換換錦帛,再有大人抱著哄一哄便睡了,但我總也哄不好。後來有一次,乳娘的大兒子,約莫五六歲的樣子,在夜裡闖進我的房間找乳娘,一進屋就嚇哭了,說是我身下有綠色的烈焰在炙烤。”

程玨原本是微笑著聽趙衡敘述,但在聽到綠色烈焰時,他的笑意收斂了一些。

趙衡沒有停頓,繼續說道:“都說小孩子能看到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他這麼一說,乳娘也就上了心,上報請了羽士來院中探查。雖然羽士什麼也沒查到,但是那以後我夜間確實減少了啼哭的次數。

“隨著我年紀的增長,我遇見的奇異事件並沒有減少,但這些我已經記不得,還是長大後聽乳娘談起的。乳娘說我兩歲的時候,曾經一個人趁夜色跑到沒人的後花園、跳進了池塘。當時已入了冬,水很冷,若不是恰巧有我娘以前的丫鬟和仆人在偷|情,我大概就那麼淹死了。後來她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告訴她說我看見了阿娘,是阿娘一步步指引我跳進池塘的。

“那時府中有人傳言,說我母親地底孤寂,所以才會托夢給我。父親為此還請了羽士。但乳娘說我母親絕不會那樣做,說我母親是她見過最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縱使地底孤寂,也決計做不出殘害親生骨肉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這似乎隻是個開始。以後發生的事情大同小異,我好像總是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牽引著,做出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生命的事情。可是每一次,又總有這樣那樣的巧合讓我得救。哪怕為此大病一場,也總能痊愈,不會傷及性命。”

趙衡又舉了幾個例子,然後總結說:“我幼時便是這樣成長的。一直到我十來歲的年紀,才漸漸沒了這些離奇的經曆。”

趙衡作揖,道:“晚輩想請教先生,這些經曆該是哪門哪派的手法?”

不問經曆是否與玄門有關,而是直接問何門何派,看來趙衡心中已有答案。程玨了然,但還是笑著道:“想來廣陽侯看到的,不止這些吧。”

“確實不止。”趙衡也不隱瞞,坦白道,“但後生不敢確定二者之間是否真的有關係,所以問先生可有指教。”

“廣陽侯說的事情過於久遠,沒有實證老夫不敢妄下結論。但照廣陽侯的說法,你的經曆確實很像邪祟纏身,而且每一次還是不同的邪祟類型,所以不大可能是你自己吸引來的。”程玨看著趙衡的眼睛說,“老夫觀廣陽侯的麵相,亦不易招惹邪祟。這深門大院中的恩恩怨怨,廣陽侯自然比老夫清楚。”

“多謝先生。”趙衡行了一禮,又說,“玄門之中有不能與朝堂勾結的規矩,對嗎?”

程玨沒有否認,道:“廣陽侯說的手法並非來自我空桑程氏。老夫年紀大了,不想摻和這些。”

“晚輩理解。方才沒有與先生坦白:晚輩有一次見到了一個圖騰,圖騰一閃而過,但晚輩還是記下了它的樣子。後來晚輩查過,知道那家族並不在齊國境內,更知道這絕非程氏所為。”

程玨不置評價,岔開話題說道:“廣陽侯與公主的關係倒是好。”

“是。”趙衡也不執拗,接著程玨的話說,“公主是我看著長大的。”

程玨深深地望著趙衡,道:“希望日後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能保護她不受到傷害。”

趙衡不知程玨何出此言,但還是承諾道:“不用先生提點,晚輩也會儘力。說句不知身份的話,晚輩拿她當、親妹妹的。”

程玨收回落在趙衡眼睛的視線,望向山間縈繞的雲霧,沉默片刻後開口道:“廣陽侯提到的那個玄門家族近來也不安生,他們家主和長老內鬥、都想要大權在握。”

趙衡領悟程玨的提點之意,於是行了較方才更為鄭重的一禮,道:“多謝先生賜教。”

方璞三人回來的時候,程玨和趙衡背著手望向遠處。此時山間雲霧已散去多半,山崖間果然出現了彩虹。方璞先是興奮地招呼常晟和趙衠也看,然後不自覺地感慨道:“不知百年前的程淵仙君,可也曾與他的夫人一同在此地觀賞彩虹呢。”

“不曾。”程玨笑著回答方璞,“不過他們都很喜歡彩虹。”

“先生如何知曉?”方璞話音方落,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我忘記了,先生是仙君的弟子。仙君也覺得彩虹很美嗎?”

“大約是。但更重要的是,你出生那日天邊就有一道彩虹。”

“我?”方璞有些驚訝,“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程玨麵上表情無異,道:“公主出生當日沒有彩虹嗎?”

“有......”

“那便是了。”程玨打斷方璞的話,道,“賞彩虹吧。”

方璞順從程玨的話望向山崖,也就沒有注意趙衡的視線在她與程玨之間交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