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子寧不嗣音 “……(1 / 1)

五裡霧 秦焰 4609 字 12個月前

說也稀奇,文絳是個頂好脾氣的人,對誰都能擠出一張笑臉;加上她八麵玲瓏的心思和能言善辯的舌頭,十個人裡九個半對她都是極儘美言。可這麼一個長袖善舞的人,偏偏遇見了孔楓就半句好話都說不出。平日有人裝腔作勢、舞文弄墨,文絳總能在犀利點評的同時說兩句好聽的,教人不至丟了麵子;就算是違心稱讚學識淵博,文絳既不會讓對方覺得突兀、也不會讓旁人覺得逢迎。但若是孔楓如此,文絳便隻有一句衣冠狗彘。

那次宴會去的多是一二十歲的年輕人,玩得興起不免要下湖戲水,文絳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就留在船上與幾個女眷談論首飾。天是照聊不誤,但文絳的眼神卻總忍不住要往湖上瞟——她看見孔楓是所有人中遊得最快的那一個,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陸續有人玩夠了、回到船上,甚至還有人捕上來兩條魚,大皇子妃頓時來了興致,說自己最會烤魚,等下給大家加道菜。

文絳過去幫忙,眼睛還是不時瞟向湖泊。大皇子妃問她是在看哪家的兒郎,文絳就說皇子妃這魚烤的香,怕一會兒不夠,她看看還有誰能多帶回來兩條。

又過了一炷香,早些回來的人去林子裡獵了野兔,被大皇子妃一並拿來烤;其他的人也幾乎都踏上歸程,隻有孔楓一個,仍是不知所蹤。

有家小姐下湖弄濕了衣裳,叫文絳過去幫忙搭配,文絳也就離開了甲板、到房間中去了。文絳一邊替小姐選首飾,說是如此潤紅最襯小姐如雪肌膚,腦子裡卻在想孔楓八成用遊水做借口逃掉宴會、這會兒沒準兒都進城了。

小姐的耳飾才戴上一邊,房間的眾人就聽到有人在大呼“文絳”的名字。丫鬟打開房門不見人,推開窗子才發現是孔楓在水裡朝她們揮手。孔楓的手上還拿著一朵花,火紅火紅的,比小姐耳朵上墜著的紅寶石還要鮮紅、耀眼。

文絳不知為何有些羞赧,她走到窗邊看著孔楓,沒說什麼話,甚至隔著這麼遠都不一定看得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但孔楓就是明白她的意思,幾乎是文絳站在窗前的同一瞬,孔楓就不再出聲,隻是朝她燦爛地笑,笑容比手中的花朵還要張揚、比天上的太陽還要明朗。

文絳看著這幅畫卷,臉上也不自覺帶上笑意,連小姐是何時走到她身邊的都不知道。小姐看著水中的八皇子欠了欠身,然後在文絳的耳邊問道:“姐姐和八皇子是什麼時候、嗯?”

“你莫胡說。”文絳的視線轉到小姐身上,道,“你不是最愛吃魚?皇子妃娘娘烤了兩條,去晚了要被人搶光的。”

小姐聞言拽著文絳就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囑咐道:“姐姐你初來乍到,彆怪我沒有提醒你——我們這位八皇子最是風流倜儻,也最是少年多情,姐姐可要留個心眼兒。”

文絳和小姐快到樓下的時候,孔楓也剛好扒著船邊翻了上來,下人連忙上來替孔楓擦拭。大皇子在一旁說:“快去換衣服,回來嘗嘗你嫂嫂的手藝。”

孔楓也沒什麼規矩,大聲應道:“知道了,哥!”

大皇子妃也走上前來,問道:“楓兒手上拿的是什麼啊?”

大皇子聞言也看過去,笑道:“數你會討你嫂嫂開心。”

孔楓朝大皇子妃行了一禮,道:“嫂嫂要是喜歡,一會兒弟弟再去摘,但這一朵,還真不能給嫂嫂。”

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對視了一眼,笑罵道:“你小子,追人追到我這裡來了。”

孔楓毫不客氣,又朝大皇子行了一禮,道:“多謝兄長的宴會。”

話音剛落,正巧見小姐和文絳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下來,孔楓當即丟下兄長和嫂嫂、向文絳走去。走到文絳麵前,孔楓舉起手中的話,遞給文絳,說:“虞美人。”

文絳沒說話,一旁的小姐卻調笑道:“八皇子這是說花,還是說人?”

孔楓沒有看小姐,還是盯著文絳說:“鮮花配美人。美人彆來無恙?”

文絳心道“恙什麼恙,孔楓不過去泅了個水,能有什麼恙”,但臉上的微笑仍是得體,她接過花說:“花開的這樣早,想來今年天氣定然和暖。”

“開的不多,我選了最漂亮的那朵給你。”孔楓的眼中還是隻有文絳一人。

小姐笑著說:“八皇子好生偏心,這麼多姐姐妹妹,竟然隻有一朵。”

孔楓毫不在意地說:“湖對岸有一片花叢,想要的話自己去摘。”

“可我不會泅水。”

“那你怪誰?”孔楓說完這話便不再理小姐,轉而問文絳說,“你喜歡嗎?”

文絳眨眨眼,說:“一般般。”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小姐對孔楓說:“文姐姐說話一向給人麵子,她若是說‘一般般’,就隻能是八皇子你這禮送得不討她歡心了。”

“你懂什麼?她若是不喜歡,何必拿得那樣緊。”

孔楓話音方落,就被一株虞美人砸了頭。

小姐拍拍孔楓的肩,說:“我很欣賞你的自信。”

孔楓仍是滿不在意,道:“她這是看上我了,害羞。”

文絳聞言站定回身,一記眼刀朝孔楓甩過去,不等她開口詰問,大皇子就做和事佬,朝孔楓罵道:“舉止孟浪,也不知是誰教你的。還不趕緊去換身乾淨衣服,淅淅瀝瀝的哪兒都是,像什麼樣子!”

大皇子朝文絳歉意道:“我替八弟給文小姐道歉。我這弟弟著實被我和母妃慣壞了,文小姐放心,我今日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大皇子如此,文絳自然不好再發作,遂欠了身子,道:“大皇子客氣了。”

——*——

這次宴會大約是個開始,此後文絳再見孔楓,往往不是擺臉色、就是視而不見,有不知此事的人問孔楓怎麼得罪文絳了,孔楓就笑而不語。知道內情的紛紛奇孔楓改了性子,連總是勸孔楓收斂的大皇子都說強扭的瓜不甜,京都的好女兒又不止文絳一個,教孔楓不必執著。但孔楓不以為意,堅持說他倆這是郎有情、妾有意。

當然,能讓文絳這樣一個左右逢源的人都忍不住不對孔楓擺臉色,自然不是一朵虞美人的功勞,還有宴會之後孔楓愈發頻繁的翻窗戶。不知是孔楓真是男女不設防,還是完全不在意,他也不管文絳是個女孩子,總是未先告知就翻窗進人家的閨房,哪怕文絳沒有一次給過好臉,孔楓還是樂此不疲。

“你翻誰家窗子,人家能給你好臉才怪。”程璐搖頭歎道。

“正是如此。文絳又是個不吃虧的人,她能忍我那麼久,斷不可能是因為我的身份。”孔楓麵無慚色,臉上甚至有些驕傲地說。

“太牽強。”程璐並不接受孔楓的說辭。

孔楓笑起來,道:“第一次見麵我就告訴過她,她那窗子一推就開。縱使後來她對我百般刁難,卻沒有一次鎖上窗子。”

孔楓此言非虛。他翻文絳窗子的次數,沒有幾百也有幾十,但文絳沒有一次鎖過窗子。

程璐又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能走門呢?”

“大概是因為翻窗比較像偷|情。刺激。”孔楓亦真亦假地說,稍加停頓後,他又補充道,“她窗前有一串風鐸,每次我進去前就會搖一搖,叮鈴鈴的,挺浪漫。”

孔楓和文絳的愛情也在風鐸搖曳中慢慢發展著。

剛開始孔楓翻進文絳房中,多是被文絳再推出去,甚至於有的時候孔楓剛扒上文絳的窗子,還沒來得及翻,文絳就會“啪”地合上窗子,把孔楓的手擠得青紫。孔楓也不惱,有時感歎“狠心的女人”,有時隻是大喊“腰、腰”或者“手、手”。

然而文絳並不像她表現出的那般嚴肅。她把孔楓趕出去要不了多久,文絳就會再偷偷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小心觀察看孔楓可好。這種時候孔楓就會露出他招牌般的笑容,朝文絳揮手,有時大喊“我沒事,彆擔心”,有時大喊“給你買的點心摔碎了,我再去買新的”。

後來文絳就不排斥孔楓進屋了,但她並不愛同孔楓說話,多是孔楓自顧自說半天,等文絳煩了,再把他推出去。

文絳偶爾會在房中作畫,她的畫就像她的人一般風格多變,有時是巍峨雄偉的山河,有時是恬靜安逸的桃源,總之沒有人。孔楓沒問過文絳為何不畫人像,但有一次他在文絳的畫上加上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相互依偎著坐在田間的地頭。

文絳盯著那幅畫看了一會兒,沒有發表什麼評論,隻是轉過頭對孔楓說:“我想吃綠豆糕了。”

那是文絳第一次對孔楓提要求。孔楓每次“串門”,都喜歡給文絳帶些吃食,但從沒有重樣過,因為文絳壓根兒不會告訴孔楓她喜歡吃什麼、又不喜歡吃什麼。孔楓沒有辦法,隻能變著花樣買,心想早晚能碰見一次文絳愛吃的。但是現在文絳告訴孔楓她想要什麼了。

孔楓很激動,比接聖旨還要激動數十倍。他幾乎是立即將嘴角展開到最大程度,開心地對文絳說:“城西有一家綠豆糕做得極好,我現在去給你買。”

孔楓動作很快,一轉眼就消失在房中,自然也就不知道文絳叫了丫鬟來,吩咐人把畫裱好;更不知道丫鬟聽到文絳的囑托時,表情頗為驚訝。

孔楓把綠豆糕買回來以後沒再見到那幅畫,他也沒當回事兒,見文絳津津有味地吃著他買回來的糕點,孔楓就覺得心滿意足。想他堂堂薑國八皇子,再加上一身絕世的輕功,竟然淪落為給異國女子送外賣,孔楓不以為恥,反而覺得無比光榮、無比幸福。

綠豆糕是一個開始。文絳開始點評孔楓帶來的零食,這次的果脯甜了、那家的點心粗了,偶爾還會說犟兩句說有些東西還是要自己買、畢竟剛出爐的才好吃。孔楓隻會寵溺地笑,說路上有點事耽擱了,下次絕不再犯。

漸漸地,孔楓也就摸出了文絳的喜好——她喜歡甜的,不喜歡酸的;喜歡細蓉的,不喜歡粗粒兒的;喜歡酥皮的,不喜歡油麵的......孔楓買過去的東西愈發合文絳胃口,似乎這樣,文絳也就少了理由再把人趕出去。

文絳和孔楓聊的話題也多了起來。

文絳在俞國時就走過不少山澤河川,如今到了薑國,更是見過不同的風土人情;孔楓也不是個能將自己困在京都的清閒皇子,他亦走過不少山川大澤,也去薑齊邊界幾番探查,胸中自有廣闊天地。

他們二人,都不是會將自己困在繁華都市的籠中鳥,而是心中有豪情壯誌的天上鷹。

隻是孔楓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壯誌在何處,卻不知曉文絳的熱血會灑在何處。

後來孔楓再回憶起這些的時候,總是會遺憾當年的自己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加計較,不然興許他能保護文絳一生平安順遂。

然而時間隻會儘職儘責地流淌,不會跳躍、也不會倒轉。此時的孔楓沒有預卜先知的能力、也沒有老謀深算的心思,他隻知道他喜歡眼前的這個姑娘,喜歡的不得了,所以能夠見到她、能夠和她說上幾句話,他就可以高興一整天。

孔楓翻窗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剛開始孔楓三五天也不見得去一次,後來隔一天就得探個頭,再後來一日不見都覺得如隔三秋。

當然,變化的不止孔楓,還有文絳,不然孔楓也不會得到默許,那樣頻繁地“騷擾”文絳。儘管文絳不願意承認,但每當戌時將近,她的心情就會激動起來,因為知曉孔楓將要搖起窗前的風鐸;若是過了戌時孔楓還沒有出現,文絳又會變得緊張,怕他踩碎了誰家的瓦扭到腳,又怕他有什麼事將自己忘了。

連文絳都沒有意識到,要是孔楓誤了時辰,她是要給孔楓臉色看的——不是故意的,但是情不自禁地,一張小臉就垮了下來。所以從文絳的種種表現,孔楓也可以確定這個他好喜歡好喜歡的姑娘,心裡也是裝著他的,而且並不是在什麼可以被隨意丟棄的位置。

這樣的日子或許持續了幾個月,又或許持續了一整年,總之在楊柳又一次綠了新芽的時候,兩人的關係發生了一些實質性的轉變。當然,那還是要歸功於孔楓選擇了一個“巧妙的時間”,再一次翻窗進入了文絳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