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休對故人思故國^^……(1 / 1)

五裡霧 秦焰 5908 字 12個月前

方璞被趙衡軟禁後,趙衡不準人告訴她外麵的消息,方璞也不打聽。她整日看著院中的玉蘭樹發呆——知道方璞喜歡,玉蘭是趙衡即位後吩咐人種下的。

方璞有一天和丫鬟說她覺得現在與俞國剛滅國時的唯一區彆就在於這株玉蘭樹,因為這棵樹的存在,她知道自己不用擔心哪天皇帝不高興,就把她充了官|妓。但也僅此而已。

這話被稟到趙衡那裡,趙衡半天沒反應,晚膳時才吩咐人給方璞端幾道喜歡的菜過去。

方璞被關過太多年,從前做公主的時候,她是閒不住的性子,這幾年還真是給她關習慣了。再有三個月方璞就是齊國的皇後,就算此時皇帝與她置氣,外人也萬萬不敢怠慢了她。所以被關習慣的方璞不會為此折磨自己,每天下人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她就照收不誤,一口飯都不少吃。

丫鬟把趙衡送的菜端上桌時和方璞說了是皇帝的賞賜,方璞也沒什麼反應,和平日一樣、正常吃飯。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趙衡來了,看見桌上的殘局,問道:“好吃嗎?”

“無甚特彆。”方璞的語氣也很平靜,完全看不出這倆人才翻臉拍過桌子。

“我明日叫人給你送些點心。”

“隨意。”

趙衡在方璞對麵坐下,說:“飯也吃了,點心你也願意收,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不和我置氣了?”

“妾現在吃穿用度,哪一項不是陛下的賞賜?再多給兩盤菜、一碟點心,又有什麼差彆?”方璞將筷子放在筷著上,看著趙衡說,“陛下該自稱‘朕’,這麼點兒禮儀規矩,總用不著妾教吧?”

“我那天著急,說了氣話,你彆往心裡去。”

“妾哪兒敢呢?”

趙衡往方璞的盤子裡夾了她愛吃的菜,又說:“四川來了些錦緞,我給你帶了幾匹來,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做兩件新衣裳。”

“知道了。”

“等儀式結束,我帶你去江南玩一玩,好嗎?”

方璞瞪著趙衡,道:“你哄小孩子嗎?不是吃穿,就是出去玩。”

趙衡見方璞如此,心裡鬆了一口氣,道:“你教教我,惹你生氣了,我該怎麼辦?”

“你不該拿俞國公主說事兒。這麼個身份,我忘都忘不掉,你還非要我記得。”

方璞不客氣地用“我”稱呼自己,趙衡知道對方這是氣消了,於是順著方璞的話說:“是,我的錯。”

“你也不該拿常晟說事兒。我既然答應嫁給你,肯定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但大家畢竟一起長大,常晟再怎麼樣對我來說也不尋常。”

“是,我理解。”

“平隰,我需要時間。”

“我給你時間。”

方璞抬了抬眼皮,道:“那我問個問題,你不許生氣。”

“還沒有常晟的消息,但算時間,應該就是這兩天。”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不管這一次他有沒有造反,鎮北將軍的位置我都不能再給他。”趙衡解釋說,“就算守正沒有說服他起事,我也確實搶了他愛的女人。君者不該做這種事情,但既然做了,就不能給臣下反擊的機會。”

該是沒想到趙衡會這麼說,方璞略加沉默才說道:“不是你搶的。”

“他會把這筆賬記在我頭上。”趙衡笑著說,“你彆管了,璞兒。男人之間的事情,讓我們自己解決。”

“他背叛我、”方璞頓了頓說道,“父皇,就是為了施展心中的抱負,我不想......”

“若光是我看著長大的弟弟。”趙衡打斷了方璞的話,“我心裡有數。再過幾年,等這些事淡了,他也接受了......我會再給他機會。”

方璞暗歎口氣,道:“我替他謝謝你。”

“陛下,有軍報。”趙衡的話被伺候的宮人堵在嘴中。

趙衡看了眼方璞,說:“說吧。”

“常若光將軍,死了。”

奉趙衡之命押常晟回京的人上奏說常晟正要交出兵符的時候,薑國軍隊偷襲主帥營帳,三方勢力陷入混戰,常晟不知道被哪裡飛來的流箭射中心臟,當場斃命。

方璞噌地從凳子上站起來,一把奪過趙衡手中的軍報,眼睛飛快地上下瀏覽軍報,因為緊張,趙衡甚至看得到方璞的手在微微顫抖。

軍報被方璞捏出褶皺,然後她緊緊地盯著趙衡問道:“我該信你哪一句話?”

“你懷疑我?不是!”

“妾現在是不是應該賀陛下稱心如意?”

“我說了,不是!”

“或者妾該祝陛下得償所願?”

“璞、璞......”

方璞朝趙衡行了大禮後道:“妾,為陛下賀!”

趙衡伸出手,看樣子是想扶起來,但隻見他一雙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卻也沒有攙起方璞的手臂。趙衡深吸兩口氣,終於還是彎下腰,卻沒有碰方璞,而是從她手中又拿回軍報,道:“回宮。”

——*——

常晟死在軍營。常晟的部下見到主帥身亡,說是氣憤難耐也好,說是自亂陣腳也罷,借著殺敵的名義展開了屠殺——不管是敵軍,還是禦使。趙衡派去的人逃出來了幾個,照實把事情一報,常晟參與謀反的罪名也就跑不了了。

後來又搜出了常晟與薑國公子孔楓的往來信件,雖然從內容上來講難以斷定常晟裡通外國,但也看得出二人來往頗密,常晟這通敵的罪名也就這麼馬虎地確定了下來。

說也有趣,從趙氏起兵造反換了方家的天下到現在,不到十年的時間,當年造反的主力,就隻剩下一個趙衡了。

自那日繁英閣的不歡而散後,雖然趙衡解了方璞的禁足,方璞也沒有再去過他的書房。方璞擺明了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但趙衡偏不想遂她的意,日日派人去繁英閣,將最新的情況告知。方璞對此隻當沒聽見,該吃吃該睡睡,全當宮中沒有這麼個人。

又過了幾天,尚衣局來了人說皇後禮服已經製好,請方璞試穿。衣服很合身,方璞沒有再換下衣服,而是讓尚衣局的人回去,說第二日歸還衣服。尚衣局回稟到趙衡那裡,趙衡以為這是方璞示好的意思,也就沒再管。

晚上批閱完所有奏章,趙衡才又想起白天這麼一出,覺得方璞給了台階、他順著下來,這次的事也就可以翻篇了,遂動身前往繁英閣。到了門口,才被繁英閣的宮人告知方璞不久前出了門,吩咐不準宮人跟著,所以誰也不知方璞的去向。

趙衡覺得不妙,連忙讓人打聽。好在方璞一身大紅的喜服很是紮眼,加上方璞身份特殊,沒多久就得知方璞上了海晏樓。

海晏樓是宮中最高的建築物,小時候方璞就很喜歡偷偷跑上去,說在那裡可以摘到月亮。常晟和趙衠也陪她去過,趙衠說不光月亮、還能摘到滿天繁星,常晟則說在那裡可以看到萬家燈火。

趙衡年長於他們,更守規矩,不該他去的地方,他一次都沒有去過;直到他繼承帝位,他才第一次登上這座建築物。

那一次趙衡特意叫方璞一起,登上樓之後方璞抱著他哭了很久。許是那種被依賴的感覺很好,許是這裡確實可以看到百姓安居樂業,趙衡也喜歡上了這個地方。有時他一個人來,有時他邀請方璞一起,在趙衡心中,海晏樓已然成為他與方璞的秘密花園。

然而這一次登上海晏樓的趙衡卻有些緊張——他知道方璞一定有話對他說,但他不知道方璞一身喜服過來,究竟是想說什麼。

趙衡登上樓頂的時候,方璞穿著中衣坐在圍欄上,禮服被她丟在一旁。方璞的手抓著欄杆,眼睛看向遠方,聽見趙衡愈加靠近的腳步聲後,道:“你來了。”

“你在做什麼?”趙衡急忙想上前把方璞抱下來,“太危險了,快下來。”

方璞回過頭,正對上趙衡的眼睛說:“你再靠近的話,我就鬆手了。”

趙衡不敢再動,他說:“你先下來,我們談談好嗎?”

方璞忽略了趙衡的話,自顧自說道:“小時候我總跑上來玩,還拉著常晟、趙衠他們一起,你不跟我們來,我就說你的壞話,說你這人墨守成規、裝模作樣。”

趙衡還是緊張,但順著她說:“你也沒有說錯。”

“我知道。氣話我也不會瞎說的啊。”方璞一邊回想,一邊微笑,“常晟最多拍拍我的手,讓我不要亂說話;但是趙衠生氣了是真的要和我打架的,你說他那個臭脾氣,也不怕我父皇收拾他、也不管我是個女孩兒,揮著拳頭就上來。”

“四弟是性情中人。”

“他也是真的很向著你。”方璞話裡有話地說,“親生的哥哥不向著,反倒向著你。”

“璞兒。”

“彆動。你就站在那裡,我們聊幾句。”方璞作勢要跳,見趙衡被言語恐嚇,不敢再輕舉妄動時才接著方才的話說,“旁人也就算了,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連趙衠都要問你討個說法?”

“有些事你不要知道比較好。”

“知道了會怎樣?你會殺了我嗎?”

趙衡動了動嘴角,靜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你會像我一樣,隻要回想起這些事,就要被自己的良心折磨。而且我知道,這種折磨會一直伴隨到死。”

方璞盯著趙衡歎了口氣,沒再堅持,而是道:“我想問問常晟是不是你下令殺的,可是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因為我發現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有一把匕首,常晟送的,我想還給他,他不收。”方璞撇撇嘴,“現在他沒辦法拒絕了。你叫人把匕首和他葬在一起可以嗎?就當我還給他了。”

“好。”趙衡幾乎立刻答應,又問,“你可以下來了嗎?”

“我下去做什麼呢?母後死了、父皇也死了,現在連趙衠和常晟都死了。”方璞淒笑道,“於你而言,這世上隻剩我一個,於我而言也是一樣。平隰,你說我們兩個日日相對,怎麼會想不起來曾經的事?回想起那些事,我們又如何日日相對?”

“那你現在打算如何?給常晟殉情嗎?”

“你不用激將。我沒喜歡他到那種地步,做不出殉情這種蠢事。”

“既如此,你就先下來,我們坐下來好好談。”

“常晟以前說海晏樓美就美在萬家燈火,我不懂。”方璞不理趙衡的話,而是指了指遠方說道,“我現在開始有些理解了。平隰,你是君王,你要讓山河大地海晏河清,讓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這十幾年,我隻能看到權謀,不停的造反、剿匪、清除異己,這不對的。”

“你確實不懂。”

“或許吧。”方璞微笑道,“人總是想我這是權宜之計、權宜之計,待到我掃清所有障礙,就可以大展宏圖、實現理想抱負了。可是平隰,障礙哪裡清掃得乾淨?現在的這些犧牲又真的是必要的嗎?”

“哪一個明君能靠心慈手軟治理天下?”

“也沒有哪一個皇帝能靠狡詐毒辣匡扶社稷。”

趙衡抿了抿嘴唇,說:“璞兒,不論你信與不信,常晟不是我下令殺的。他的事,確實是意外。”

“我沒有在和你談常晟。你看,你就不信我。”方璞搖搖頭,又笑道,“不信就不信吧,對我來說,也沒什麼意義了。”

“什麼叫做‘沒有意義’?”

方璞沒有回答,而是問道:“趙衎、趙衠、還有常晟,都是你的棋子,甚至連趙光也是,對不對?那我呢?平隰,你有把我當作你的一顆棋子嗎?”

“璞兒,你先下來。”

“看來我有答案了。不過我不怪你,我父親是個被太多感情羈絆的帝王,然後俞國就滅亡了;也許對一個君主來講,真的隻有‘孤家寡人’才能護衛國泰民安。”

“不,不是的。君王不需要孤家寡人,有牽絆也一樣會治理好國家。璞兒,我證明給你看,好不好?”

“算了吧。我還是幫你斬斷牽掛,祝你早日實現天下大同、海晏河清。”

“璞兒!你敢跳、你敢跳我就、我就殺光你的哥哥姐姐!”

方璞輕笑著搖頭:“你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方璞不打算再理睬趙衡,自顧自地說道:“和繡娘說,禮服我很喜歡,可惜穿不上了。”

語竟,方璞的雙腳借力站在圍欄外麵的邊緣,但雙手還沒來得及鬆開欄杆,就又聽趙衡著急道:“璞兒!我說話有些急,因為你這樣我實在是擔心。你先下來好嗎?要不我叫人搬兩張躺椅,你下來,我們躺在這裡說話?你看,今晚的月光很好,我們可以躺下看會兒月亮。”

趙衡語速很快地說:“小時候你每次叫我,我都想來的,你們每次去,我都在想你們會聊些什麼,還是隻是靜靜地看月亮。晚上我就會夢見我跟著你來到這裡,有時候你在我耳邊說很多話,但我醒來就都不記得;有時候你一句話都不說,就那麼在我身邊睡著。

“璞兒,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喜歡了你很多年。如果、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見到我,我可以把你送出宮,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可以嗎?”

“我又能去哪裡呢?”方璞沉吟道,她最後一次看向趙衡,微笑著說,“趙衡哥哥,謝謝你。”

說完,方璞鬆開了雙手,身體向前傾去......

幾乎同時,趙衡飛快地跑上前去,想要抓住方璞的身體,但還是晚了一步。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方璞的身體中流出,染紅了方璞雪白的中衣,也剜去了趙衡最後的柔情。夜色覆蓋在方璞身上,卻再覆蓋不住趙衡內心的孤寂。

齊國第二位皇帝的皇後,在封後儀式前兩個月,跳樓自儘。第二日,皇帝頒布聖旨,仍封方璞為後,並為她空懸後位三十年。

外人隻知皇後急病意外離世、皇帝下令厚葬,卻不知皇後並非死於急病,地宮的梓官之中更是空空如也。

但這些,都與程璐再無關係了。

“為什麼要穿著喜服去海晏樓?”聽過方璞的故事後,嘉樹沉默了片刻,問程璐道。

“原本想教趙衡後悔,想報複他。”程璐微笑道,“但是真到了那一步,又覺得他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你憑什麼認定常晟沒有死?”

“方璞沒見到他的屍首。”程璐解釋道,“當初我娘陪我一起查過地府的名冊,常晟既沒有轉世投胎,也沒有在冥界記名造冊,隻能說明他沒有來過冥界。”

“可是你在人間也找不到他。”

“許是我學藝不精,又或者心有雜念。”程璐說,“地府的名冊不會出錯,隻能是我的問題。”

嘉樹突然開口道:“璞兒。”

“你叫我什麼?”

“璐璐。”嘉樹頓了頓說,“我可以抱抱你嗎?”

“嗯?”

“豐樂樓我對你說了一些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嘉樹微笑著說,“不記得也沒有關係,我不介意多說幾遍。璐璐,我喜歡你,或者應該說我愛你。所以在聽你講了這些不愉快的經曆之後,我很心疼,我很想抱抱你。”

“都過去很久了,何況也談不上有多不愉快......”程璐話到了嘴邊,又換了方向,“有些事情你不問比較好。”

“這句話是直接做的意思嗎?”嘉樹笑著,然後把程璐摟到了懷裡,“不管是不是,反正我忍不了了。”

程璐由嘉樹抱著她,沒有回抱過去,但是慢慢把自己的頭倚在了嘉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