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斜陽淚滿 “苗……(1 / 1)

五裡霧 秦焰 4866 字 12個月前

程璐是被甘棠和嘉樹說話的聲音吵醒的。她睜開眼時覺得有些頭暈,還有一瞬間的晃神,類似於不知今夕何夕的感受。

不等程璐從床上爬起來,甘棠已經回到她的身邊。甘棠說:“醒了?頭還疼嗎?”

程璐見到甘棠很是驚訝,道:“娘,您怎麼來了?”

甘棠微笑道:“娘想你了,就來看看你。”

程璐有些奇怪:她的母親這些年來一直待在漆吾不曾離開。她在冥府三十年,這還是母親第二次來看望她。上一次若是沒記錯,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做女兒的總不好質疑母親,況且程璐是在甘棠膝下撒嬌長大的,此時見到母親,終歸是喜悅的心情占了上風。

程璐抱住甘棠,將頭搭在甘棠的肩膀,道:“娘來了應該提前給我捎個信兒,我好去接您。我今兒好像起晚了,娘等了很久吧。”

“已經過了巳時,確實是睡了個大頭覺。”甘棠拍著程璐的後背,笑著說,“娘也才來,沒等多久。”

“已經過了巳時!”程璐有些迷茫,“我昨天做什麼了?怎的睡了這麼久。”

甘棠試探性地問道:“你不記得了嗎?”

程璐努力回想,接著說:“我記得昨晚和嘉樹去杭州吃了蟹釀橙。”程璐說這話時看了嘉樹一眼,又道,“其它就都不記得了。”

其實不止於此,程璐還記得嘉樹說他原本是淨瓶中的一滴甘露,為保護神界的小公主留存於世;但現在嘉樹已經不在乎那位公主了,因為嘉樹說他喜歡她。不過這些話程璐還不想對母親說,畢竟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嘉樹的話,沒來得及分析自己對嘉樹的情感。

嘉樹適時插嘴,道:“對,昨天我們去豐樂樓,不止吃了蟹釀橙,還與許多彆的好吃的。但你多飲了兩杯酒,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程璐沒有疑心,隻是蹙了眉,道:“什麼酒?這麼烈。”

“碧香酒。”嘉樹沒什麼停頓地回答了程璐的話,“夥計說是新品種,怕是‘綠酒初嘗容易醉’。以後不要了。”

程璐“嗯”了一聲,又道:“你怎麼在這裡?”

甘棠接過程璐的話說:“他送我上來。”繼而又對嘉樹說:“你先出去吧。”

待嘉樹離開以後,程璐複又將頭搭在甘棠的肩頸處,撒嬌道:“娘。”

甘棠對程璐說話總是柔和,與方才麵對嘉樹時的冷厲可謂天差地彆:“怎麼了囡囡?”

“想您了。”一問一答間程璐便又撒了個嬌。

“娘也好想你。”甘棠的手在程璐後背上下撫摸著,“囡囡,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程璐把頭埋在甘棠的脖頸沒有答話。

見程璐不答話,甘棠也不惱,輕笑了一聲後,道:“娘給你帶了梅花酥。”

程璐沉默了一瞬,才悶悶地說:“謝謝娘。”

——*——

程璐下樓時,桐安、嘉樹、靈雨三人坐在一張桌案前講話,準確說是桐安和靈雨說話,嘉樹在一旁似乎在聽、又似乎在發呆。

甘棠教程璐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她想在附近隨意走走。程璐雖然提議自己可以作陪,但甘棠還是指名要桐安,說她想和桐安聊一聊以後的打算,程璐也就沒再堅持。

待到茶樓中隻剩下程璐、嘉樹和靈雨三人時,程璐便拿出茶具示意二人坐下,靈雨的故事也就在嫋嫋茶香中繼續。

靈雨當時在冷泉遇見的那位貴人是新任杭州刺史的公子哥,靈雨叫他楊公子。靈雨決心與楊公子合作實在豐樂樓所見所聞之後,而正式開始又是在楊公子助她清除了苗姨娘之後。

靈雨並不清楚楊公子是如何將苗姨娘逼回王府的,總之對方說這是他合作的誠意;至於靈雨打算將苗姨娘如何,他不會乾涉分毫。

苗姨娘確實瘋了。在苗姨娘回到王府之後,靈雨去探望過一次,王梓翰攔著沒讓進門,但靈雨還是聽到苗姨娘驚懼的聲音——“鬼!有鬼!”

靈雨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她該覺得舒暢的,也確實有絲快感,然而更多的還是一口氣哽在喉頭吐不出又咽不下的掙紮。

靈雨覺得如今的苗姨娘很可憐,又覺得自食惡果本就是她應有的懲罰——靈雨隻不過是幫她早些得到懲罰而已。

大約是她臉上多少有些痛心的意思,王梓翰突然敞開了心扉,對靈雨說道:“她很累。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替她分擔。”

靈雨終於將眼神分給了她這位小叔子,仔細看了看他。

王梓翰相貌不凡,靈雨毫不懷疑這是她見過容貌最為出眾的男子。可是自初見她便不喜這人:王梓翰的鼻子太尖、嘴唇又薄、一雙上吊眼更是顯得奸猾。單看相貌便覺此人心思深沉,若非她要對付的是對方的親生母親,靈雨隻怕一早要與王梓翰聯盟,在假意助王梓翰奪取繼承權的同時,內耗王家。然而考慮到現實情況,靈雨並不想與王梓翰多言,她擔心自己會說錯什麼話,惹王梓翰生疑。

但此時的王梓翰不太一樣。他鼻翼翕動,連嘴唇都有不易察覺的顫動,眼尾更是染了紅,終於教靈雨生出了憐惜的感覺。大約是這個緣故,靈雨的安撫沾染了為數不多的真心:“前些日子連綿的春雨攪得人心煩,等豔陽高照幾天,苗姨娘的情況定會好起來的。”

王梓翰聽靈雨這話也沒應,隻是稍加沉默,又說道:“嫂嫂可願陪我走一走?”

靈雨該拒絕的,但不知為什麼,她沒有。

兩人沿著花園散步,靈雨開口道:“你也彆太擔心,總會好的。”

話是沒什麼用的話,但許是靈雨的語氣頗為誠懇,王梓翰也沒生出覺得對方是不能與自己共情而故作姿態的反感。王梓翰微笑道:“借嫂嫂吉言。”

話落到此處,靈雨便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她自認不是一個曉得如何安慰人的人,何況這事兒又與她脫不了乾係。好在王梓翰也沒想讓她挑起話頭,而是略微停頓後,又接著說:“苗姨娘真的很辛苦。”

王梓翰語氣中疼惜的意味很重,這不禁讓靈雨的思緒飄到了彆的地方——她覺得這豪門大院的規矩太不通人情,明明是親生的骨肉,隻因母親並非正室,孩子便連聲娘親都不能喚。自己生下來便沒了這個機會,但即使王承槐沒有背棄自己的承諾,靈雨也不會對著徐海棠喚聲娘親。這種發現教靈雨不自知地歎了口氣。

大抵是因為靈雨的這口氣,王梓翰朝靈雨看了兩眼,才繼續說:“對女人來說,父親確實不是一個好選擇。”

這話屬實不合適:為人子不該妄議父親,更不該對著嫂嫂抱怨。若靈雨守禮,就算不擺出“長嫂”的架子教訓王梓翰,也該找話圓過去;但靈雨不僅沒有這麼做,反倒隱隱應和了王梓翰的話:“深愛一個沒那麼愛自己的人,確實會很辛苦。”

王梓翰沒對靈雨的話發表什麼評論,而是繼續說道:“也許對方亦曾深愛過。那樣更辛苦。”

確實。若曾感受過愛人熾烈而濃鬱的愛情,繼而看著愛意變得寡淡,看著曾屬於自己的濃情轉移到他人身上,這種感受怕是要比從未得到來得更加心痛。

靈雨雖然理解王梓翰話中的含義,卻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

“因著深愛的名義,人可以做出許多令他人、令自己覺得可怕的事。”王梓翰沒有留意靈雨的沉默,想來他隻是將對方當作一個傾吐對象,所以又自顧自地說下去。

“是嘛。”靈雨輕聲應和著。語氣談不上附和,但也不至於質疑,更像是怕對方覺得自己走神兒,所以簡單地敷衍。

王梓翰突然正色問道:“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感受?”

許是沒想到王梓翰的話題變化得這樣快,靈雨愣了愣神才說道:“原以為你是受了情傷,才有這麼多感悟。”

“旁觀了他人的情傷倒是真的。”

靈雨又接著回答了王梓翰方才的問題,搖搖頭道:“說不清楚。也許等你遇上那個人的時候,你自己就明白了。”這話說完,靈雨又擔心王梓翰多想,懷疑她與王梓臻的關係,遂補充說:“那是一種很難用語言描述的感受,就像方才還是陰雲密布,可你一見到那個人,便隻餘晴空萬裡。”

王梓翰聽了靈雨的話微笑起來:“那我還是不要遇見那個人為好。”

兩人說話間已走到王府僻靜的地方,再往深走就快到當年徐海棠的東風院了。靈雨想到這裡的時候,腳步有些猶疑——那幾晚總有一隻血狐狸出現在苗姨娘的枕邊,靈雨不知道苗姨娘是否將此事告知了王梓翰。如若王梓翰知曉,那麼聯係到徐海棠身上,應當不是什麼難事。

王梓翰注意到靈雨遲疑的腳步,開口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靈雨想讓王梓翰往禮製的方麵去思考她的遲疑,於是說道,“這邊很偏僻,沒什麼人。”

不知王梓翰是沒意識到靈雨暗示的叔嫂同行的問題,還是並不在意,他隻是接著靈雨字麵上的話說:“快到東風院了。嫂嫂來過嗎?”

假話能不說就不說,所以靈雨坦誠道:“來過一次。”

“聞說徐姨娘當年名動杭州、美豔動人。隻是可惜紅顏薄命。”話是這麼說,但王梓翰的語氣中聽不到一絲惋惜的意味。

“也許就是因為紅顏薄命,才會讓大家惦念至今。”與其說王梓翰方才的語氣沒什麼感情,不如說靈雨此時的話才更是平淡。

“苗姨娘說你的眼睛很像她。”

王梓翰的話宛若一顆驚雷,在靈雨平靜的心中炸出洶湧波濤,但她臉上仍儘可能地維持平靜,略微側過臉看著王梓翰問道:“像誰?”

“徐姨娘。”

靈雨心中已有了計較,她淡淡地說:“不止是眼睛吧。”

稍加思索便知靈雨這話是扯到了二人的身世,王梓翰不蠢,自然明白靈雨話中的意思,但他沒急著道歉換話題,隻當自己沒聽到這句話,又接著說:“苗姨娘很嫉妒她。”

“嫉妒?”語氣是驚訝的意思,但靈雨心中完全明白嫉妒是從何而來。

“說是徐姨娘才來那時候,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都要先送去東風院,連母親那裡都要等東風院挑完的。”王梓翰頓了頓,繼續說道,“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彆人,是會嫉妒的吧。”

“嗯。”靈雨輕聲應和著。她的聲音雖然輕,但確實是出自真心。

“母親也是嫉妒的。”王梓翰嘴角帶了笑,“我想那時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嫉妒的。”

這話對長者不敬,但靈雨並不想反駁什麼。

“不過父親一向是不長情的,東風院那位也沒能得意到今日。”王梓翰的聲音竟有些痛快的意思,想來他雖知家宅不寧的罪魁係王承槐,心中也不免因苗姨娘的恨意而對徐海棠生了怨懟的心思。

“也許就是因為被深愛的人背叛,徐姨娘才會年紀輕輕的香消玉殞。”即使理解王梓翰的心情,聞聽他先前的話也多少讓靈雨覺得不適,所以她又補充了一句說,“早早離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然看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背叛,心中不定要多酸楚,也許早晚有一天會受不了。”

暗示苗姨娘遭遇的話,王梓翰不可能聽不懂,他隻是不敢確定靈雨如此是有心、還是無意。

王梓翰還是決定裝作自己沒有聽懂,順著靈雨的話往下說:“我們旁觀的人覺得是好事,當事人可未必這麼想。”

靈雨微微側頭,示意王梓翰可以繼續說下去。

王梓翰說:“聽說當年母親也沒少給徐姨娘小鞋穿。徐姨娘那人性子談不上溫和,一次兩次她忍了,三次四次便少不了要爭執。起初父親還是會維護她的,但後來便覺得為何彆的姨娘都能和母親和平相處,隻有徐姨娘那裡有數不清的爭執。”

“母親會用徐姨娘的身世攻訐她,是嗎?”容貌、才華,靈雨相信這些深宅婦人差海棠百裡,但身世一條是海棠避不過去的痛處。

“最有力的武器。”王梓翰肯定道,“一次兩次父親不會在意,但是嫌棄的種子一旦種下,便隻差生根發芽。”

“又或許嫌棄的種子一早便在,夫人隻是幫老爺認識到而已。”靈雨覺得今天的談話已經足夠深入,再說下去她怕自己會抑製不住澎湃的心緒,所以她語氣不悅地問王梓翰說,“梓翰說這些,是想暗示什麼呢?”

靈雨和海棠的身世太過相像,外人會被王梓臻繞道娶妻的方式欺騙,可家裡人不會。

王梓翰像是恍然大悟般朝靈雨行了一禮,致歉道:“最近被苗姨娘的事情擾得心緒不寧,走到東風院便不自覺多說了兩句。是梓翰不會說話,還請嫂嫂勿怪。”

靈雨難辨真假,但對方搭好了台階便不能不下,是故她也欠了身子,道:“是我多想,梓翰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