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不思量,自難忘^^……(1 / 1)

五裡霧 秦焰 4893 字 12個月前

從極北之地回來,程璐心中便有許多困惑,但嘉樹總是“裝瘋賣傻”地搪塞她,教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嘉樹今日打算坦誠,程璐便不會給嘉樹說一半留一半的機會。那麼首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為何嘉樹篤定燭陰不會傷他性命。

程璐問道:“神獸雖有靈性,但畢竟是獸,真惹惱了它未必不會下重手。你憑什麼篤定自己從它們手下奪取寶物,還能安然無恙?”

嘉樹先是沉默,不過片刻便笑著說:“因為我自信吧。”

程璐也笑,但說出來的話毫不客氣:“憑你方才向我展示的術法,未免也太過自信了吧。”

“那你可願教我?”嘉樹解釋道,“觀音大士隻教了我皮毛,我承認自己天賦差了些,這麼多年也沒什麼長進。”

“你還不打算和我說實話嗎?”程璐的聲音比方才多了些冷厲的意味,“要麼你的能力不止於此,可是你不想讓我知道;要麼你根本不像你說的——一顆什麼甘露——這麼簡單。不管是這二者中的哪一個緣由,你連實話都不同我講,我憑什麼相信你的心意。”

嘉樹囁嚅,須臾之後道:“你還有什麼問題,一並都問了吧。”

“燭陰當時害怕會傷到我,對嗎?”

“對。”

“為什麼?”

“因為你父親。”嘉樹直視著程璐說道,“你上述的所有問題,答案都在你父親。”

程璐驚詫道:“我父親?你是說燭陰答應我父親不會傷害我?你也是受到了我父親的保護?”

“是也不是。”嘉樹歎口氣道,“因為你父親的身份,燭陰不會傷害你。”

“我父親的身份?”程璐疑惑道,“他不是一個得道成仙的羽士嗎?為什麼守護人間火種的神獸會如此敬他?”

嘉樹不答,又問道:“你二兄是誰?”

“程珞啊。怎麼了?”

“他另一個名字。或者說他的身份。”

“你知道他是魔君。”程璐略帶驚訝地說道。

“是,我知道。魔界之主景雲在人間用名程珞,是你的二兄長。”嘉樹望著程璐說,“你有沒有想過,若你父親得道成仙,為何你的兄長會成為魔界之主?”

“母親說神魔一念間,都是哥哥自己的選擇。”

“對,沒錯,就是這樣。”

程璐遲疑著說:“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嘉樹望著程璐,沒有答話。

程璐又說:“既然兄長的選擇與父親無關,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璐璐,彆問了。該你知道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程璐一字一頓地問:“你和我父親聯合起來瞞我、騙我?”

“沒有。”嘉樹倏地笑了出來,“我要搶走他的女兒,你父親不動手對付我我都得多給菩薩磕兩個頭。”

“你既然已經回答,何不有頭有尾?”程璐有些生氣,“你將話頭引至我父親身上,又不肯給我一個確切答案,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這些。”嘉樹問道,“你為什麼不回一趟家,直接問問你的父親呢?”

“已經、過了小寒。”程璐說這話時有些心虛。

“是,已經過了小寒。”嘉樹毫不退讓,“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每年隻有在小寒那一天,你們一家才會團聚嗎?”

“因為、因為父親是仙,兄長是魔,六界有六界的規矩......”

“彆忘了你的母親。”嘉樹補充道,“你母親當年的名氣並不亞於你的父親。”

“母親?”程璐覺得有些奇怪,她不明白畫地為牢的母親又有何特殊之處。

“三十年前是你的母親帶你來到冥界,讓冥君親自幫你查驗書冊之中可有常晟姓名的,不是嗎?”嘉樹見程璐緩緩點了頭,又道,“若你母親隻是凡人,如何能勞動冥君大駕?”

大約是被嘉樹接二連三的問話震驚,程璐沒能再回應嘉樹,而是怔怔不語。

嘉樹等不到程璐的回答,索性把心一橫,總結說:“璐璐,你忘記了自己。”

程璐抬眸,看著嘉樹說:“什麼叫做‘我忘記了自己’?”

“你不屬於冥界。縱使你的壽命再長,也不該把時間浪費在這裡,浪費在一個凡人身上。”嘉樹沒有回答程璐的問題,而是說,“常晟是生是死、人在何處根本不重要,你的未來與此人沒有關係。他不值得你把自己困在冥界。”

“我問你什麼叫做‘我忘記了自己’?”

“我不能幫你。”嘉樹伸手握住程璐的手,“有些關卡你要自己克服,有些事情你也必須自己想起來。”

程璐覺得自己頭痛異常,她一隻手被嘉樹握著,另一隻手搭上自己的頭。

嘉樹還在繼續說:“我不能幫你,但我會陪著你。不管你能不能想起來,不管你想起來之後會不會厭惡我,我都會在原地等著。”

程璐心裡很亂,因為她此刻不僅能聽到嘉樹的聲音,還聽見了母親的聲音、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他們那樣溫柔地看著她,嘴裡喚出的卻不是她的名字。他們在說什麼?似乎是什麼“茵”。燭陰嗎?如果他們知道燭陰的事情,他們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呢?如果不是燭陰,那他們又在說什麼?程璐的耳邊有太多的聲音,她努力地想要聽清父母的話,可是無從分辨。

嘉樹的話又適時闖了進來:“方璞隻是你人間一世,你何苦執著於方璞的人生?常晟是方璞的孽緣,他與你無關。你是程璐。”

程璐沒有辦法回應嘉樹,她的腦海中又響起了趙衡的聲音。趙衡對她說常晟死了,說他的屍身不日就將運抵盛京。但程璐知道不是的,這是用來騙方璞的話,甚至是下麵的人用來騙趙衡的話——常晟沒有死,母親當年帶她翻過冥府的檔案,常晟確確實實沒有死。可是常晟在哪裡呢?冥府沒有他的記錄,人間也查無此人,常晟一個凡人,到底能躲去哪裡呢?

嘉樹的聲音再一次清晰起來:“你是程璐嗎?你隻是程璐嗎?三十年了璐璐,就算是一場夢,也太長時間了。不值得。”

程璐又想起了嘉樹方才的問話。程璐覺得他說得對,如果母親隻是一個羽士,她憑什麼可以翻閱冥府的檔案?她又如何能讓冥君同意自己在忘川河邊開這樣一家茶樓?如果母親不止是一個羽士,那麼還能是誰呢?

三十年。她執著於方璞的故事三十年。可是現在嘉樹又在暗示她,她不是方璞,甚至可能不是程璐。那她是誰呢?那她又能是誰呢?

程璐覺得頭痛異常。她想要掙脫嘉樹的手,可是嘉樹很用力,她掙不開。甚至於嘉樹的質問還沒有停止:“你有兩個兄長,其中一個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你知道原因嗎?你父母感情那麼好,為什麼一定要分開?你父親當年真的是羽化成仙嗎?你母親又為什麼要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一座孤島?璐璐,你到底是誰?”

程璐的心情很複雜:她能是誰?她就是程璐啊!她的父母都是羽士,父親羽化成仙後帶著母親離開了人間。她確實有兩個哥哥,但是長兄在父親羽化前就去世了。這些事情對她沒有影響,何況為人子者怎能用陳年舊事揭父母傷疤,所以程璐從沒問過。

至於父母......

父親若非羽化,如何解釋她非凡人之軀?母親自困更是不可理喻。母親說過很多遍,她喜歡那座島,說那裡是他們一家離彼此最近的地方。

所謂的父母分開就更是天方夜譚了。她是父母的女兒、一直生活在父母身邊,她的父母感情有多親密她知道,他們如果曾經分開,她又怎會不知曉?

“璐璐?璐璐!”應是察覺到程璐的狀態愈加糟糕,嘉樹終於從逼迫轉為關心。他一直叫著程璐的名字,試圖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喚醒,“程璐,我是嘉樹,忘川茶樓的嘉樹。醒一醒,醒一醒!”

然而程璐現在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甚至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她隻覺得心慌,思緒也亂,明明腦袋裡裝了太多東西教她頭疼欲裂,但心又似一個無底洞在不斷下沉。

“我錯了,我不該和你說這些。”嘉樹還在程璐身邊說著話,“璐璐你醒醒,不能睡,你醒一醒!”

程璐覺得自己要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拉扯成碎片——上一次有這種感受還是結束方璞的一生,在家中醒來之時。那時父母都在身邊陪著她,可惜她還沒能和他們說上兩句話,意識就被混沌的力量拉扯著不斷沉淪。

終於,程璐的世界隻餘黑暗一片。

——*——

“夫人,您怎麼來了?”甘棠推開程璐房門時,嘉樹正守在程璐的床邊照顧。

甘棠一進門就朝程璐走去,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嘉樹,隻問:“她怎麼樣?”

嘉樹有些慚愧,儘管甘棠不屑於分給他眼神,他還是低下頭說:“睡著了,還沒醒。”

甘棠為程璐檢查過身體確認對方確實無礙後,才抬眼看向恭敬地站在一旁的嘉樹,道:“你該知道,我要殺你不比碾死一隻螞蟻困難。”

嘉樹仍是低著頭,不理甘棠的話,說:“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太莽撞了。”

“當初璐璐的父親不同意你留下,是我覺得你總不會害她。如今看來,確實是我錯了。”

“夫人!”嘉樹猛地抬起頭,“您彆趕我走,讓我陪著她。我保證這種事情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甘棠未置可否,隻道:“已經三十年了,你為什麼突然失去耐心?”

嘉樹的眸子淡了些,道:“常晟不值得璐璐為他執迷。”

甘棠臉上的表情從惱怒平息到了寡淡,她很是平靜地說出殘忍的話,道:“你介意的,是璐璐執迷於常晟而非執迷於你,還是璐璐這般教你覺得良心要承受日複一日的折磨?”

嘉樹咬著牙,沒有回答。

甘棠見半天等不到嘉樹的回答,遂直接下了結論:“你配不上我的女兒。”

嘉樹囁嚅半晌,方才開口道:“這些年我已經將金木水火四味元素集齊,隻差最後的土。”

“就算你鑄成真身又如何?”甘棠的語氣多了不屑,“我說你配不上,從來都不是說你的身份,我說的是你那顆心。”

嘉樹又一次低下頭,說不出一句話。

“你已經證明過了。你是一個好男兒,但你不是璐璐的良人。”甘棠幫嘉樹做出選擇,“你離開吧,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你想要成神做仙,又或是化妖墮魔都好,我不會阻止你,但我也絕對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傷害我的女兒。”

“我絕不可能傷害她!”嘉樹的語氣有些激動,“我承認是我太心急,但我隻是覺得她大好的年華不應該浪費在一座茶樓。璐璐她明明是那樣自由的一個靈魂,她不能脫離了皇城的禁錮又自己把自己囚禁。”

不知是否是嘉樹的話觸動到甘棠的緣故,甘棠沉默了許久才說:“二十年前就試過。沒有用。你這樣隻會害她永遠都走不出自己的枷鎖。”

“她最近願意和我談方璞的事,總是個好兆頭,我就想推她一把。”嘉樹沒有順著方璞的話,而是說,“我以為最差也是像二十年前那樣,好似醉酒一場。沒想到這次她的反應會這麼大。”

程璐手腕上係著甘棠贈與她的紅繩,那上麵有甘棠的心頭精血,所以在程璐心緒強烈波動時,甘棠可以感應得到,也就可以立即趕到程璐的身邊、陪伴著她。

甘棠細細思索嘉樹的話,覺得程璐此番反應劇烈正巧印證了嘉樹“好兆頭”的推論,或許渡過此番劫難隻是時間問題了。甘棠心知嘉樹是下了一劑猛藥,一心想要幫助程璐,但甘棠不能接受嘉樹在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是將程璐置於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甘棠問:“璐璐醒來以後,你打算怎麼和她解釋?”

“她若不記得,便說醉酒。她若記得,”嘉樹頓了頓道,“那離她走出這裡,也就不久了。”

甘棠沒有被嘉樹的話說服,她又問:“不久也總有一段時間,這一段時間你打算怎麼做?”

嘉樹不答反問:“夫人要我離開嗎?”

“她若記得昨晚的一切,我又叫你離開,豈非太過刻意?”甘棠輕輕一笑,清淡的笑意卻足以教周遭的空氣冷厲起來,“早在你踏入這座茶樓之前,我就該殺了你。”

甘棠當年也算是叱吒風雲,這麼些年就算不動武,身上不怒自威的氣質總還在。然而嘉樹聽了甘棠的這番話,不僅不生畏懼,反倒像甘棠一樣,彎了嘴角。嘉樹說:“夫人不會殺我。”

“確實不會。”甘棠聽嘉樹這麼說也不驚訝,隻道,“我不管你為什麼原因負了我的女兒,為天下還是為私情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既定事實。嘉樹,等璐璐離開這裡,你和她就沒有以後了。我希望到時候,我不需要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