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取次花叢懶回顧^^……(1 / 1)

五裡霧 秦焰 4647 字 12個月前

嘉樹才來茶樓的時候,總是攛掇程璐和桐安陪他去人間玩。程璐雖然會調笑嘉樹舍不得人間歡愉、就不該強行留在冥界,但多數會答應嘉樹所請、陪他遊曆人間。桐安卻從未有一次答應,甚至在被嘉樹騙出冥界後還曾大哭一場,教嘉樹手足無措。

此次程璐也隻是和桐安說她和嘉樹要去人間一趟,桐安便接話說她會留在茶樓和靈雨一同用晚餐。去杭州的路上嘉樹感歎桐安的心結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解開。程璐亦是慨歎,但還是說人間辛苦一遭,對桐安的傷害太大,她若不願麵對,程璐便會提供棲身之地供她逃避。

嘉樹卻突然正色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棲身之地又是誰提供的?”

“我爹娘啊。我不像桐安,我生的好。”程璐有些不解地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嘉樹的神情沒有絲毫鬆懈,但語氣較方才輕快不少。他說:“沒什麼。好奇你又打算逃避到幾時。”

“你再這樣我轉頭就走。”程璐無奈地說,“無趣。”

嘉樹聞言立馬換了臉色,笑嘻嘻地說:“你要不要吃荷花酥?杭州的荷花酥想必是用西湖上的荷花做的吧,不說味道,單是意義就令人陶醉。”

“不吃。”程璐嫌棄地說,“且不說西湖的荷花夠不夠整座杭州城吃的,你就告訴我這寒冬臘月的,西湖上哪兒給你開荷花去?”

嘉樹無所謂地說:“那就吃綠豆糕。我記得你最愛吃了。”

“我有三十年沒碰過綠豆糕了,你從何得知?”程璐的眼中染上詫異的神色,道,“愛吃綠豆糕的是方璞,不是程璐。”

嘉樹道:“你說你最喜歡吃你娘做的綠豆糕,因為冥界的土地不適合綠豆苗生長,我們才換的彼岸花不是嗎?”

儘管程璐沒能在嘉樹臉上讀到任何的遲疑或慌張,但直覺告訴她對方在說謊。程璐毫不客氣地拆穿嘉樹話中的漏洞,說:“你夏天喝的綠豆湯是幻術嗎?你在冥界生活了二十多年告訴我冥界沒有綠豆,逗小孩呢?就算沒有吧,用彼岸花替代綠豆,你是色盲覺得紅和綠沒區彆,還是味覺失靈覺得豆子和花瓣一個味兒?”

“不是綠豆糕嗎?”嘉樹作驚訝狀,思考了片刻才說,“對對,不是綠豆糕,我記錯了,是梨花糕。你說梨花入口酸澀,但你娘做的梨花糕酸甜正好,是你最愛吃的點心。”

程璐仍是懷疑:“梨花和綠豆也能弄混嗎?”

“想到杭州的綠豆糕也很有名,一時記岔也是有的。你要是生氣,就當我口不擇言。”嘉樹一邊說,一邊朝程璐作了一揖,“不然你還能怎麼解釋?”

程璐臉上的凝重沒有絲毫緩解,而是問道:“你是誰?冥君為什麼會留你在冥界?你又為什麼要去搶燭陰的蠟燭?”

嘉樹很是無奈地笑道:“我是嘉樹。當年被鬼差意外勾去魂魄,陽壽未儘不能輪回轉世,我又不想回到人界,自然就被冥君留在了冥界。我可沒有和燭陰搶蠟燭,我隻是問它求些蠟油。”

程璐就著嘉樹的話,又問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回人界?”

嘉樹很是好脾氣地繼續回答:“像桐安一樣、像方璞一樣,有這樣那樣的,你說苦衷也好、說苦痛也罷,總之不願意回去。”

程璐勉強接受了嘉樹的解釋,但還是咄咄逼人地問道:“既然你隻是一個普通人,為什麼會需要燭陰的蠟油?”

嘉樹麵不改色地說:“我從沒有說過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程璐終於笑起來,道:“你打算和我說實話了?”

“我可以不說嗎?”語言是掙紮的,但語氣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

果不其然,程璐回答說:“不可以。”

嘉樹笑起來:“那我們一邊吃一邊說總可以吧?”

程璐聞言抬頭,才發現他們已然到達豐樂樓門口,遂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

豐樂樓不愧為杭州城最大的幾家酒樓之一。華燈初上的時辰,整座酒樓人頭攢動,燈火將酒樓映照得亮如白晝。豐樂樓建造得錯落有致,重簷疊瓦閃爍著七彩的光輝,樓下的畫舫隱隱還能聽見舞樂的聲音,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

嘉樹點菜時程璐便倚在包廂陽台的欄杆上,遠眺可見湖光山色、水天一線,近看又是西湖畫舫、斷橋聽雪。時值臘月,西湖上迎麵吹來的風屬實不算柔和。但程璐卻想起自己作為方璞來杭州遊玩時正值春四月,一年當中最美的時節。那時她年紀尚幼,與常晟、趙衠在西湖邊跑鬨了個痛快,等到這樓中用膳時,便不覺被和暢的惠風吹入了眠。如今的程璐早已記不得年幼的方璞夢見了什麼,但她相信那一定是個美夢。

“想什麼呢?”不知不覺間,嘉樹已站在程璐的身側。

程璐回答道:“想看斷橋殘雪,也想看曲院風荷。”

“看天氣今天應當沒有雪。”嘉樹的指尖在欄杆上敲擊著,“你方才也說了,這個季節沒有荷花。”

若是換作之前,程璐大約會說一句“所以才叫想啊”。但此時此地,程璐卻道:“若我偏要看,你當如何?”

嘉樹的指尖頓在欄杆,再抬手時,程璐眼底的西湖便儘是接天蓮葉與映日紅荷。

也不知過了多久,隨著程璐“噗嗤”一聲的笑,這荷花蓮葉便化作紛紛白雪消失於程璐的視線之外。

“學藝不精,術法維持不了太久。”嘉樹不動聲色地說。

程璐毫不介意,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大方地展現給我看。”

嘉樹無所謂地說:“反正你早就知道我會這些了。”

二人聯合對抗燭陰之時,程璐曾用靈力幻化出一把冰劍交予嘉樹使用。若嘉樹隻是肉體凡胎,那把冰劍在他手上便與尋常武器無異,傷不了燭陰分毫;但嘉樹懂得術法,所以他能讓冰劍發揮出最大效用。就算當時程璐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幾個月過去,她也早該想清楚了,故而嘉樹再瞞她也沒有任何意義。

程璐問:“當時若我不在,你有信心對付燭陰嗎?”

“會多花些功夫,受的傷也會更重一些。”嘉樹說,“但最後會成功。”

程璐又問:“你為什麼會法術?”

嘉樹不答反問:“你又為什麼有靈力?”

“我的父母都是羽士,我有靈力很奇怪嗎?”程璐想了想,還是多解釋了兩句,“我父親是空桑程氏的三公子,母親是宜蘇向氏的二小姐。人間的這些羽士家族就不用我同你解釋了吧?”

空桑程氏和宜蘇向氏都是有名的羽士大家,嘉樹自然是不需要解釋的,他了解得遠比程璐說的要多。是故嘉樹說:“當然不用。當年空桑程氏三公子得道可是轟動一時的大事,就算過去百餘年,其傳說仍在。隻是當年便有頗多爭議,程氏的三公子當真是成仙了嗎?”

“不然呢?”程璐反問,“羽士隻為求仙問道,得道之後自然意味著成仙。”

嘉樹倒是沒有再爭辯,而是說:“我也不是什麼凡人。我原是南海觀音淨瓶中的一滴甘露,很多年前神君帶著他的小女兒去拜訪觀音,觀音在那位小公主的額頭點下三滴甘露護她平安,我是意外被帶出來的第四滴。”

三滴甘露足以護佑小公主平安健康,嘉樹是無用的第四滴。嘉樹無人相依,他與三滴甘露不同,更與淨瓶中的其它同伴不同,他沒有可以倚靠的人。嘉樹無處可去,他不能相伴公主左右,更不能回到淨瓶中去——觀音說一切都是造化,他從淨瓶之中出來亦是。所以嘉樹隻得為自己尋找一個存在於世的理由,或者說一個存在於世的意義。

“從那天開始,我決心要守護神君的公主。”嘉樹微笑著說,“在神界也發生過一些有趣的事情,以後若有機會我再講給你聽。隻是後來公主貪玩,私自跳下人間,投胎成了一個凡人。我擔心她的安全,就跟著一起到了人間。但這些被觀音察覺,她便鎖住了我的記憶,直到鬼差意外勾走我的魂魄,我才漸漸地恢複了記憶。”

程璐問道:“那位公主現在何處?”

“如果你說去人間玩的那位,她已經死了。如果你說又回到神界之後的那位,”嘉樹側過頭看著程璐說,“我怎麼會知道。”

程璐也側過臉看嘉樹,對方還是如初見般俊朗,明明沒有改變的一張臉,偏在這一刻教程璐覺得脫去了稚氣。許是這個原因,程璐笑了起來,問道:“既然守護公主是你生命的意義,你又在我身邊做什麼?”

嘉樹沉沉地看著程璐。明明是黑色的瞳孔,不知為何卻讓程璐想到了深林幽綠的深潭——如果深潭可以是完美無瑕而又神秘動人的話。

嘉樹忽的就笑了,他說:“我在人間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要陪在她身邊。不管她開心還是悲傷,不論世事待她溫柔還是殘忍,你都要留在她身邊陪著她。她開心你就陪她笑,她難過你就逗她笑。守護一個所謂的公主不是我存在的理由,但守護那個我愛的人一定是我生命的意義。”

不知是不是嘉樹的言語過於直白,以至於程璐不知該作何反應,一時間她竟然沒有接話。

嘉樹見程璐不做聲,又接著說:“我很遺憾沒能在人間守護我愛的人,所以現在的我特彆能分清孰輕孰重。”

程璐的嘴唇動了動,少頃,終於還是發出聲音:“那你確實愛過蠻多人的哦。”

嘉樹覺得自己被噎了一下,然後回嘴道:“你也不差。”

不論程璐有沒有反駁的打算,總之在小二進來上菜前後,程璐都沒有說話。直到一桌菜擺滿,嘉樹率先開口說:“瞧瞧是你當初來吃的嗎?”

程璐搖搖頭,道:“方璞來的時候不過十來歲,哪兒記得住。”

嘉樹不置可否,又道:“嘗嘗這道蟹釀橙,夥計說是他們家的招牌菜。”

程璐依言舀了一勺,細品後問道:“這是新菜嗎?我好像從未吃過。”

嘉樹回答說:“是新菜。夥計說是今年出的。”

“好吃,很鮮美。”

嘉樹呼出一口氣,笑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也算沒白把你帶出來是不是?”

程璐不接嘉樹的話,而是說:“方才你說一邊吃一邊交代的。”

嘉樹一臉義正言辭地說:“我家底兒都交代給你了。”

“你一滴露珠,沒事兒和燭陰搶什麼蠟燭?”

“首先,我是甘露,不是露珠。其次,我沒有和燭陰搶蠟燭,我要的是蠟油。”

“都一樣。”程璐無所謂地說,“你為什麼要蠟油?”

“不一樣。露珠到處都是,甘露可就那一淨瓶。”嘉樹頓了頓又說,“蠟油也不是我要的,我是奉命行事。”

程璐不解,道:“觀音想要的話自己去取不可以嗎?何必要你去搶。”

“燭陰奉神君之命看守火種,它口中的蠟燭自然不一般,哪怕隻是一滴蠟油都有很大效益。”嘉樹一邊為程璐布菜,一邊說,“我不知道嘉樹這具身體可以維持多久,所以要借助外力加固。我可不想哪一天我突然不見了,你自己躲起來哭鼻子。”

程璐有些惱火:“你......”

“我知道你心裡有疙瘩,所以我不會現在就找你要一個答案。”像是猜到了程璐會發火,嘉樹緊接著說道,“你不趕我走,肯讓我陪在你身邊,我就很知足了。”

程璐想了想,才說:“你很奇怪。”

嘉樹不做評判,隻說:“我原本想再晚些告訴你的,但沒想到和你一起去極北之地時能遇到燭陰。你也知道極北之地太大了,白茫茫一片我也分不清方向,下次再去不一定還能找到燭陰,隻好讓你先走。但我確實應該想到的,你肯定不會聽我的話。”

“重固你的身體不僅僅需要燭陰的蠟燭,是嗎?”

“是。”嘉樹沒有逃避,而是直白地說,“但我不會告訴你還需要什麼,你也不要管。如果我連這件事都做不好,我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你不會有事,對嗎?”

嘉樹聞言笑起來:“當然,我不會有事。”

程璐的神情卻未見鬆懈,她說:“我的意思是,你知道這些神獸不會傷你性命,所以你不會有事,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