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月迷津渡 “誰……(1 / 1)

五裡霧 秦焰 4736 字 12個月前

“這個人,可是太子趙欽的人?”程璐問靈雨說。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靈雨驚詫道,“最初我也不知那位郎君的真實身份,隻能猜得到他是為貴人做事。後來約莫估量出,他該是太子殿下的人。”

程璐頷首示意靈雨繼續。

靈雨說:“我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隻想為母親報仇後離開王家,不想被牽連進更深的陰謀當中。若非我從寒山寺返府途中拐了一趟豐樂樓,還真未必會與那位郎君達成交易。”

“豐樂樓的宋嫂魚羹最是鮮美。”程璐感歎了這麼一句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打斷了靈雨的話,於是歉意的解釋說,“我幼時曾隨家人去過杭州,記得豐樂樓繁華,更記得那一碗鮮美的魚羹。多年未去,聽姑娘提起便想到了,還請姑娘勿怪。”

程璐開口時,嘉樹的目光便望向她,許是回憶起什麼趣事,嘴角彎了起來。

靈雨沒有留意到嘉樹的神情,而是接著程璐的話說:“豐樂樓的魚羹算得上杭州城一絕,姑娘念念不忘也是合理。不止姑娘,我們本地人也喜歡,像是梓臻他就很愛吃,總說府中的廚子比之不及三分之一。所以我回府的路上經過豐樂樓,就想著給他帶一碗魚羹回去。

“說來姑娘可能不信。我那時是真心想到了梓臻喜食魚羹,沒半分心計在其中的。”

爐中的火太旺,本該溫著的水沸騰起來,帶著茶壺都劇烈搖晃起來。程璐一邊取出兩塊爐中的炭火,一邊回答了靈雨不是問題的問題,道:“我當然相信。”

豐樂樓位於豐豫門外,麵朝西湖,風景絕佳,故而樓中三百間包廂時常爆滿。靈雨去時雖非年節假日,豐樂樓也熱鬨非常。她本想在馬車上等蘭澤將魚羹買來,卻不想蘭澤進門後不久就回來,在靈雨耳邊低語說見到了王梓臻身邊伺候的仆役。

王梓臻的仆役出現在此地並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穿著王府的仆役服進了包廂。若那仆役是私人行程,定不會穿仆役服;若那仆役是被差遣來買菜回府,也就不必進入包廂。王府家法還算嚴格,靈雨相信仆役不敢在當值期間私會友人,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仆役隨王梓臻一起來的。

靈雨想起王梓臻前幾日還說要陪她同去靈隱寺,今早出發時卻有急事不能同行,現在又出現在鄉紳士宦最喜聚集的豐樂樓,心中有些疑惑,決定親自查探一番。好在靈雨瘦弱,月份也不大,所以不甚顯懷;加之齊國風氣尚算開放,豐樂樓時常招待女賓,她進門也沒教小二多看幾眼。

靈雨多揀了些菜,趁後廚做菜的時間,在蘭澤的帶領下來到那間包廂。大抵是包廂中的菜上齊了,靈雨在門口等了半盞茶的功夫,都沒等到有人推開那扇門。靈雨正想教蘭澤裝作被人撞到、不慎推開那門,就見一個店小二找來,說她們要的菜已經備好了。靈雨謝過店小二,與人客套說倚著豐樂樓的欄杆俯瞰滾滾紅塵、好似置身仙境一般。

話音未落,終於趕上王梓臻的包廂上菜。於是在門外的靈雨便瞧見正坐上的王梓臻手攬細腰,因為忙著與人調情,竟是沒有看見不遠處的她。

靈雨的話生生止在嘴邊。

店小二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靈雨把話說完,忙開口詢問。靈雨這才回過神來,說菜既已備好,她便離開了。

那一刻的心情很難描述,接下來的心情也很難形容,總之靈雨從豐樂樓出來到王府的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講。靈雨說不清這一幕是不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知道她在樓中的表現算不得失態,更知道這是因為早在她嫁入王家之前,就想過這一天的到來——她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其實不該心痛的。”靈雨告訴程璐,“不瞞姑娘說,我早就想過隻要大仇沒有得報,便是幾女共侍一夫也沒有所謂。但那一刻我還是覺得窒息,就像是小時候不會泅水卻不小心墜落水中,怎樣撲騰都不得其法,最後隻能由著身子往深處墜去。”

“你現在會泅水了嗎?”程璐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靈雨笑起來,但笑聲聽上去又像歎息:“會。徐媽媽說越是恐懼什麼,便越要麵對什麼,所以她逼著我學會了泅水。”

靈雨回府時尚有天光,等王梓臻帶著酒氣出現時,已是月明星稀。

靈雨從回到府中就一直坐在桌案前看著窗外的海棠花發呆,竟連王梓臻回來都沒有注意到。王梓臻從身後抱住靈雨,說:“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靈雨被嚇了一跳,忙要掙脫,但被王梓臻按住,隻好回答道:“看海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進屋連聲音都沒有。”

“是你看的太入迷。”

“妾身叫人給你把飯熱一熱。”靈雨說著便要起身,“方才回府時路過豐樂樓,便叫人買了幾道你愛吃的菜。”

王梓臻還是抱著靈雨不肯鬆手,說:“我不是叫人帶話說今日在外麵吃,讓你先吃。你還沒有吃飯嗎?”

靈雨作如夢初醒狀,道:“蘭澤好像是和妾身說了,但妾身沒在意。算了。妾身還沒吃,還是要叫人熱熱飯的。”

王梓臻趕緊安排,又說:“下次我沒有回來你就彆等我,按時吃飯知不知道?”

“知道。”靈雨在王梓臻身上輕嗅了嗅,道,“滿身酒氣,妾身現在聞到了。要了醒酒湯嗎?”

“煮著呢,彆擔心。”王梓臻伸開雙臂在自己身上聞了聞,說,“方才是多飲了兩杯酒,是不是酒氣熏到你了?我先去沐浴,一會兒陪你吃飯。我給你買了花生糕,你想吃嗎?”

“放著吧,明日吃。”靈雨吩咐下人燒水,又道,“和什麼人吃飯,怎的就多飲了幾杯?”

“沒誰,幾個朋友。”王梓臻隨口答道,絲毫沒有察覺靈雨的神情冷了幾分。

靈雨將頭搭在王梓臻的脖頸處,雙手環抱住王梓臻。

“怎麼了?”王梓臻一邊回抱住靈雨,一邊問道。

“有些累了。”靈雨倚靠著王梓臻,說,“今日上過香,又在寺中走了走。妾身才知道原來靈隱寺西南有一座冷泉亭,很是幽靜,想來盛暑時分去到那處,一定非常舒適。”

王梓臻順著靈雨的話說:“那冷泉水四季寒涼,等天氣再熱些,我陪你過去避暑。”

“好。”靈雨拉著王梓臻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又問,“給他想好名字了嗎?”

王梓臻不答反問:“觀音有沒有告訴你這個小家夥是男是女?”

“觀音說他會是一個可愛的小公子。”

王梓臻在靈雨嘴角落下一吻:“不管是小公子還是小娘子,我都會很愛很愛他,因為他是我們的孩子。”

靈雨滿臉笑意地望著王梓臻,說:“我們都會很愛很愛他。”

“等孩子生下來,書信給父親取名。”王梓臻又說,“不過小名我想好了,就叫‘阿寶’。他是你我的珍寶,我會用我的一切去愛他。”

“好。”靈雨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說,“阿寶你要乖,爹和娘都在等你平安地到來。”

——*——

故事講到這裡,靈雨沉默了很久都沒能再發出聲音。正巧天色漸晚,程璐便提議讓靈雨在茶樓歇一晚,明日繼續說。靈雨沒有拒絕。

將靈雨交給桐安後,程璐和嘉樹一前一後出了茶樓的大門。

嘉樹先開口問道:“有個問題之前沒機會問你。你為什麼會覺得冷泉中的那個人是趙欽的人?”

“猜的。”程璐頓了頓,又將猜測過程解釋給嘉樹說,“你記不記得小半年前來過一位死於花柳的姑娘?那姑娘說她有個客人總喚她‘海棠’,還說那客人替王逸明冤枉了韓仕,才導致後者被罷相。王相公是梁王趙鈞的擁戴者,韓相公卻與太子趙欽交好。”

“勾欄之中名喚‘海棠’的應當不在少數。”

“我也隻是隨口一猜。”程璐的眼睛向嘉樹撇去,“倒是你,對女子名姓似乎頗有研究。”

這話嘉樹沒接,轉而又問道:“你方才想到什麼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樣子。”

“想起了曾經的事。俞帝很疼愛方璞,所有的兄弟姐妹中,他最疼愛的就是方璞。可能是因為方璞生下來沒幾天娘親就走了。”程璐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繼續說,“因為俞帝的疼愛,方璞被記在了皇後名下;皇後膝下又無子,她也當真是把方璞當作親生女兒在撫養。若非後來俞國國破,方璞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皇後並非她的親生母親。”

“是因為現在的齊帝趙衡要娶方璞為後,才會將此公之於眾?”

“是。”

趙衡的父親是俞國皇後的親弟弟,若方璞確為皇後嫡女,二人之間就是表兄妹的關係。儘管名義上不論方璞的親生母親是誰,她與趙衡都該是表兄妹;但畢竟從血緣來講,二人沒有絲毫的關係。

嘉樹沒什麼情緒地說:“看來趙衡很喜歡方璞。”

程璐的話亦沒什麼溫度:“不管揭開舊事會不會刺傷方璞,都要擁有她的人,你說他喜歡,那便是喜歡吧。”

“聽你這話,怎麼好似對他有怨?”

程璐搖頭,道:“方璞都死了三十年了,哪兒還能在乎這些。”

“那你這是?”

“想起了杭州城,想起了豐樂樓。小時候俞帝帶我去過一次,真的很繁華。”程璐解釋說,“我知道外人說他懦弱,說他不配為一國之君。可是於方璞而言,他是一位很稱職的父親。”

“對不起。”

程璐聞言側過頭去,嘴角帶了些笑意問道:“你道什麼歉?”

嘉樹頓了頓,說:“害你想起不高興的事。我的錯。”

“那是方璞的往事。我是程璐。”程璐麵對麵同嘉樹站在一起,歪著頭說,“把不屬於自己的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可不是你的風格。說吧,想求我什麼?”

程璐話音方落,嘉樹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緊接著換上了他慣有的笑臉,道:“我沒去過豐樂樓。方才你們說那兒那麼漂亮,菜肴又那麼好吃的,我這不就心動了。”

程璐“嘁”了一聲,沒好氣兒地說:“我早該知道你沒大事兒。”

“錯!”嘉樹的手指在程璐鼻尖刮了一下,解釋道,“吃喝玩樂才是大事兒,彆的都不是。況且‘吃’還排在四者之首,是大事兒中的大事兒。”

“那你就去啊,少在這裡擋路。”程璐一邊說,一邊要越過嘉樹離開。

“我這不是在求你同行嗎?”嘉樹快走兩步,擋在程璐身前,看著程璐的同時,倒著走說,“縱有八珍玉食,美人不來斷腸。”

程璐止住腳步,問:“斷腸?”

“不止!”嘉樹變本加厲地說,“你若不在,隻能菜為黃檗針、酒作相思淚,教我食不甘味、如鯁在喉。金樽不釀清酒隻藏膽汁、玉盤不舀珍饈隻盛蠟片,入口的不是佳肴美釀,儘是心頭泣血。”

程璐肯定道:“甚妙!”

“你不能這樣。”嘉樹臉上還是笑,拔腿去追程璐的步伐,繼續說,“脊令在原,兄弟豈有不急難之理?”

程璐不為所動:“誰是你兄弟。”

“那就更好了。”嘉樹沒有絲毫不快的樣子,接著說,“你就憐我垂翅客,辛苦相從可好?”

程璐還是不為所動:“不好。”

“古人都說‘投桃報李’。”嘉樹仍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今日你投我以木瓜,他日我必報你以瓊琚。”

程璐差點兒一腳踢到嘉樹身上,笑:“誰同你永以為好。”

嘉樹恍若未聞,仍是說:“你若不喜歡瓊琚,我贈你瓊瑤、瓊玖都行,你隨便選。”

程璐終於伸手在嘉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你沒完了是不是。”

“我就說瓊瑤、瓊玖不適合你,再像美玉的石頭也是石頭。你一個叫‘美玉’的人,怎麼會喜歡石頭。”嘉樹很委屈地揉著自己被程璐拍打的肩膀,說,“但我說報你瓊琚你又不要,還打我......”

“我就是喜歡石頭,你管得著嗎。我哥還叫石頭呢。”程璐話音未落就意識到自己被嘉樹繞進去了,又道,“什麼跟什麼啊。你這人真的很吵。”

嘉樹還是委屈狀:“說不過我就說我話多、說我吵,我能怎麼辦呢?”說話的同時嘉樹變了臉色,又笑起來,道:“隻能請你吃飯賠罪了。”

程璐瞪了嘉樹一眼,沒說話。

“你不答應我我今天沒完的。”嘉樹笑,“去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