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更隔蓬山一萬重 ……(1 / 1)

五裡霧 秦焰 4359 字 12個月前

“你一個凡人,你怎麼拿?”程璐沒好氣地問道。

“我也沒想到,走一步看一步吧。”嘉樹又安慰說,“放心,它不會真傷我。”說完這句,嘉樹不再與程璐多言,轉身與燭陰繼續打鬥。

程璐不能完全理解嘉樹的話,但此刻她來不及細思,全幅心思都撲在一人一獸的爭鬥,時刻準備接應嘉樹。

或許是程璐剛剛的冰刃讓燭陰感受到了遊戲的樂趣,程璐覺得燭陰的態度又一次變得曖昧,它似乎不再那麼憤怒,轉而開始挑|逗嘉樹——它甚至故意湊到嘉樹麵前,又在嘉樹即將觸到蠟燭的時候迅速甩開腦袋。

程璐看不懂燭陰的所作所為,更想不到嘉樹打算用什麼辦法對付燭陰,隻能站在原地乾著急。

嘉樹卻還是不疾不徐,他努力朝燭陰靠近,哪怕是被燭陰戲弄也不羞不惱,一心等待時機搶奪燭陰口中的蠟油。但是嘉樹的佩劍還在燭陰的下頜插|著,手上沒有任何工具就想要奪取蠟油對於一個凡人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儘管嘉樹不著急,程璐卻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趁燭陰挑|逗嘉樹、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時候,程璐又用冰雪為嘉樹造了一柄冰劍。

“接著!”程璐造成後,將劍朝嘉樹丟去。

嘉樹靈活地跳躍,在空中翻滾一圈後接住了冰劍:“謝了。”

手中有武器的嘉樹果然比方才更具目的性,而程璐又在劍上附著了靈力,其殺傷力也比嘉樹之前那一柄要強得多。更出乎程璐意料的是燭陰感受到了程璐的靈力,所以衝著嘉樹而去的蛇體在近到冰劍範圍時變得遲疑,這份緩慢給了嘉樹機會。

嘉樹飛身一躍,跳到燭陰麵前重新抓住了自己的鐵劍想要借力上爬。右手揮舞冰劍刺向燭陰的嘴巴,試圖一舉得到蠟燭。不過神獸還是神獸,即使它遲疑了片刻,叫嘉樹搶占了先機,也還是在冰劍即將削去蠟油的時刻躲閃過去;又故技重施,將嘉樹甩到地上。

程璐看著燭陰對她靈力的反應,結合方才燭陰對她的興趣乏乏,心中突然有了彆的計較。她朝嘉樹大喊道:“我要演場戲,彆管我,專心切你的蠟油!”

在與嘉樹打鬥時,燭陰的蛇尾一直搖擺著,這也使得白雪紛飛,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程璐和嘉樹的視線;隻是通過程璐的觀察,她發現燭陰似乎沒有將尾巴視作武器,反而更像是表達它心情的工具——與嘉樹的打鬥讓燭陰興奮,所以它才會一直激動地搖著尾巴。

簡直像狗一樣。程璐在心中腹誹了一句。不過也多虧了燭陰的這個習性,讓她可以好好借助它的尾巴演一場戲。

程璐繞到燭陰的尾巴附近,觀察好尾巴搖動的規律後直愣愣朝燭陰的尾巴飛去,幾乎是同一時刻,程璐就被尾巴甩飛,同時發出“啊”的大叫。不出她所料,感受到她動作的燭陰立即停下,甚至看到她“受傷”後還要上前查看。嘉樹牢記程璐的叮囑,趁此時機飛掠上燭陰的人頭,用程璐的冰劍刮下幾塊蠟油。

看到嘉樹得手的程璐在雪地上打了幾個滾便借力飛了起來,一把拉住嘉樹向前跑去:“快跑!”兩人跑出好半天才敢回頭看,隻見燭陰又在原位蜷縮了起來,絲毫沒有追逐二人的意思。

程璐見此漸漸慢下腳步,停下來喘著粗氣說:“現在你該給我個解釋了吧,到底是為什麼非得跟燭陰搶蠟燭?”

“為了你。”嘉樹說完這句話,毫無預兆地就暈了過去。

——*——

程璐將嘉樹帶回茶樓休養,當天夜裡,嘉樹便開始發熱。

生老病死是六界繞不過的話題,人死了可以變成鬼,但鬼死了就真的是煙消雲散了。所以儘管嘉樹的病不嚴重,多半是裝病討程璐關心,程璐也仔細照料,連煎熬湯藥這種瑣事都拒絕了桐安的幫助、親自操辦。

後來嘉樹的情況漸漸好轉,程璐想要問燭陰、想要問蠟油,但嘉樹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躲過去。程璐無奈,撇了撇嘴嘲笑嘉樹說最開始費了半天勁接近燭陰、不想被人家發現,結果還是選擇硬碰硬,也不知道嘉樹腦子有什麼毛病。躺在床上的嘉樹毫不慚愧,理不直氣也壯地說自己忘了燭陰那廝白天不睡覺。程璐見嘉樹終於正麵回應了有關燭陰的問題,連忙接著問嘉樹說為了她搶蠟油是什麼意思。

“哎呀哎呀頭好暈,病還沒好,我得繼續睡。”原本坐在床上的嘉樹嬌弱地伸手撐著自己的頭,然後滑回床榻、恢複了躺臥的姿勢。

“你那個蘭花指翹得太惡心了。”程璐見嘉樹如此是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

聞聽此言的嘉樹默默地將撫著額頭的右手放回被窩,還故意發出轟隆作響的呼嚕聲。

程璐克製住自己想要把藥碗砸在嘉樹額頭的衝動,端著托盤離開了。當然,離開時她還不忘憤怒地砸上嘉樹臥室的門,搞得整座茶樓都能聽見房門撞在門框的巨響。

這件事情從頭至尾有太多事情程璐不甚明晰:比如為什麼燭陰非但不會傷害程璐,反而很是擔心她的安危;比如為什麼嘉樹開始時擔憂燭陰的行動,後來又篤定燭陰不會傷害他;比如蠟油究竟有什麼作用,嘉樹為什麼說取來這東西是為了她。

程璐心中有疑問,但她原也不是一個刨根究底的人——這世間她搞不懂為什麼的事情何止這幾樁,樁樁件件都要弄清楚的話,大羅神仙也做不到。既然嘉樹不願意說,那就不說了吧,反正為她做的事情,她早晚是要知道的。

程璐出了茶樓,見天氣晴朗、陽光和煦。

人界總把冥界形容為黑暗陰冷的地方,其實冥界和人界一樣有陽光、有四季,就連時間流逝的速度都是一樣。

隻不過兩者的太陽確實有些差彆。冥界的鬼喜歡沐浴冥界的陽光,卻未必受得住人界的日頭。程璐是其中的例外,她喜歡冥界的陽光,也享受人界的日頭。

其實程璐例外的又何止這一點:說起來,人界與冥界最大的差彆是冥界的鬼會保持人死時的模樣,像是江水瓊一身的斑瘡,就是花柳病留下的。故而冥界容顏無損者已是不凡,相貌端正者更是難得。程璐和嘉樹便在此列。

嘉樹嘛,好理解,他是被冤枉著勾走魂魄的人,死時還貌美異常;程璐卻不一樣,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普通人,死了自然也不會成為一隻普通鬼。

程璐還記得她作為方璞死後,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在一座名為漆吾的小島上——漆吾島是日出與日落之地,更是人界、神界、魔界三界的交界之地,但對於程璐來說,那是她的家——彼時程璐的麵容,就已經與生前無異。

其實也好,程璐半點兒不好奇自己死時是怎樣的麵貌,想來是不會和“美”這個字沾邊兒的。特彆是遇見了幾個從高台或懸崖墜亡的女鬼之後。

有時候程璐也會想她那副模樣被愛她的人看去不定要多傷心,接著她就會想到趙衡,想到趙衡看到自己從高台跳下時,應當是很難過的。

在冥界的這些年,程璐很少刻意地打聽故人的消息,但是透過一個又一個普通人的故事,程璐也能從中拚湊出一個國家的變化。

齊國現在的這位國君正是趙衡,他是齊國的第二位君王,也是齊國建國的最大功臣之一。趙衡是先帝的第二子,雖是嫡子,但母親生下他便去世了,父親最寵愛的也是他那位兄長的生身母親。若非趙衡本人頗有手段,帝位還真不好說能不能落到他頭上。

程璐想到此處輕笑了一聲,若非趙衡頗有手段,隻憑他那個膽小怯懦的父親和目光短淺的哥哥,又怎麼可能推翻俞國、建立齊國。

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罷,目下齊國朝堂的現實是趙衡的兩個兒子要奪嫡,一個是長子趙欽,另一個是次子趙鈞。

從俞國中晚期開始,很多勢力割據地方、自立為王,原本統一的王朝被分裂為一個又一個小國家。這種情形隨著時間的發展愈演愈烈,到俞國末年的時候,原本全國五十二郡縣隻餘三十六個,剩下的都獨立成大大小小的國家。

攻占小國,蠶食大國。這件事情從俞末起義開始,直到齊國建立都沒有停止。趙衡為此縱橫沙場數十年,身體也留有舊疾,程璐便曾親眼見過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疤。

大抵是年歲漸長,年輕時不放在心上的傷病終於發作起來。趙衡於八年前將朝政交由太子趙欽代理。

程璐不知趙衡做出這個決定時,是單純地考察這個帝國未來的繼承人,還是真的生了徹底退隱的心思。這個問題直到今日程璐都不敢肯定地回答。

好消息是趙欽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在他代理朝政期間,不僅將軍政要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更贏得了上下朝野不絕於耳的讚譽之聲。

壞消息是趙欽為此被父親猜忌。趙衡雖說是將朝政交由趙欽代理,但大事要事仍由他決定。令趙衡惱怒的是朝臣每每秉奏,都是與趙欽商議後的結果;如趙衡有異議,有些朝臣甚至會說太子殿下如何如何,試圖以太子施壓皇帝。

君王的猜忌來自於臣子造反的可能;君王的憂懼來自於他們想造反就隨時能造反的能力。

程璐相信趙衡此般心思源於他自己過往的經曆。畢竟作為皇後的外甥,俞帝也曾出於寵愛給予趙衡建功立業的機會,隻不過被趙衡以造反的方式實行罷了。

不管怎麼說,趙衡的解決辦法是在太子趙欽主理政務一年後,開始扶植梁王趙鈞的勢力以平衡朝局。

程璐頗為不解:趙衡自己經曆過奪嫡之爭,知道期間的父子兄弟情會變得多麼脆弱,知道事情的收場會變得多麼慘烈。程璐不明白趙衡是對權利的欲望已經大過任何情感的維係,還是趙衡自信到即使如此,他也能保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保證這兄弟倆日後不會有一人死在另一人的刀下。

但程璐也從未明白過趙衡,即使他們二人有過一段朝夕相處的時光,即使趙衡時至今日還為她空懸後位,她也從未摸清過趙衡的心思。就像程璐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趙衡怎麼能在一統天下之後,殺儘曾陪他奮勇殺敵的夥伴、殺儘曾陪他餐肉飲血的兄弟。

思及此,程璐發出一聲辨不出心情的歎息——可惜那些人都死在了她前麵,不然她還真想問問他們被殺時,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有一人是個例外:常晟。雖然當年常晟被宣告為死亡,可程璐來到冥界後卻仔仔細細翻查過記錄,沒有在上麵找到一絲一毫關於常晟的信息。

程璐相信這是因為常晟在當年清繳逆賊的戰役中逃出生天。儘管尚不清楚他是隱匿起來、還是逃出齊國國界,但他一定還存活於人世。

程璐覺得好笑,當年常晟費儘心思,程璐都不願聽他解釋一句,次次橫眉冷對、將他趕出居室;等到身死以後,程璐竟又期待一個解釋,甚至不惜為此守在忘川河邊的茶樓,等待有朝一日一個熟悉麵孔的出現。

聯係起最近的經曆,程璐覺得趙欽背後有人在指點,她甚至預感此人就是常晟。程璐沒有任何證據支持這種猜測,她隻是覺得非此難以解釋常晟的消失,難以解釋常晟消失後的風平浪靜。

以她對常晟的了解,如果常晟還活在這世上,在見到趙衡殺害了他們曾並肩作戰的所有兄弟後,常晟不可能默然接受,他一定會反擊。而現今的朝堂局勢,加上他們從小對趙欽的疼愛,常晟站在趙欽一邊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

說服了自己,程璐便開始期待齊國朝局的進一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