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此地曾經彆 “我……(1 / 1)

五裡霧 秦焰 4812 字 12個月前

落雪隻是程璐為圓滿江水瓊的遺憾所製造的幻境,雖然知道旁人看不見,但當其他人接近這個屋子的時候,程璐還是在第一時間收回了幻境。沒過多久,程璐就看見有人在江水瓊的前鄰居張大哥的指引下,敲響了杜馬的房門。

令程璐驚訝的是,此人她認識,正是當今齊國太子趙欽身旁的侍從。

許大娘替杜馬打開了房門,張大哥簡單向杜馬介紹說這位官人想見江姑娘。杜馬說江水瓊已經去世,官人使了個眼色,張大哥就拉著許大娘離開了。江水瓊不知道官人想做什麼,她連忙擋在杜馬身前,想阻擋官人的腳步。但她沒有實體,不論是杜馬,還是官人,都看不見她,更不會因為她而改變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江姑娘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官人開口問道。

程璐看著官人,有些怔愣。這孩子叫什麼她記不太清,好像不是青野就是野青,姓她是真記不得了,上次見麵是什麼時候的事更是沒印象,但左不過是趙欽入宮見她,這孩子跟著一起。那時趙欽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郎,他比趙欽年長幾歲,看起來不會老成多少,現在卻實實在在是中年人的模樣,身上還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也是,算算年紀,趙欽也有四十多歲了,怎麼可能還是記憶中的青蔥。

程璐想起趙欽,記得幾年前他便被齊帝趙衡下放,離開了盛京。程璐沒有聽說趙衡將趙欽召回來,如此,趙欽的貼身侍從又怎麼會一身便裝的出現在這裡呢?

程璐斂了思緒,仔細聽兩人對話。

“什麼都不知道。”看得出來杜馬身上帶有強烈的敵意。

“你不想替她報仇嗎?”官人對杜馬的態度並不惱怒,他環視一周,見確實沒有桌椅家私,便走到離杜馬不近不遠的地方席地而坐。

“報仇?”

官人從衣袖中拿出一包銀兩,遞給杜馬:“我知道她經曆了什麼。如果你願意作證,這筆錢就是你的了。我會派人保護你的安全,害她經曆了那一切的人也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杜馬仍是懷疑。

“被害的不止江姑娘一人,恨那些人的也不止你一個。”

儘管官人的回答似是而非,杜馬還是接受了他的說辭:“你該早一點來。你為什麼沒有早一點來!”

杜馬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突然開始瘋狂地掉眼淚,他不及抹去臉上的濕潤,仍哭訴著:“我妻子她才是人證,你早一點來,我就能用這筆錢給她看病,也許她就不會死、她不會死、不會死......”

官人明顯愣住了,但他沒有打斷杜馬的話,也沒有打斷杜馬的哭聲。反倒是聞聽此言的江水瓊不再用身體遮擋杜馬,蹲下身子來緊緊抱住自己,與杜馬一同失聲痛哭。

等到杜馬止住哭聲,他說:“我答應你,我應該做什麼?”

官人把錢袋放在地麵,說:“之後會有人再來找你,你用這錢看病吧。”

推開門的時候,張大哥還在外麵候著,官人丟了銀粒兒過去:“你們最好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見過我,不然後果自己個兒掂量。”

“是、是。”張大哥忙應道。

“管好你的嘴,喝多了也彆瞎說。”官人看向張大哥,繼續說,“當朝宰相豈是你能議論的?”

——*——

回冥界的路上,程璐問江水瓊:“你怪他嗎?”

“剛開始聽他說後悔,我很難過。後來就不怪了,”江水瓊笑,“他說我是他的妻。”

“嗯。”

江水瓊笑完又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不想他為我報仇。那些大人物的事兒,哪兒是我們能攪和的?”

“他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江水瓊點頭,道:“我知道。我隻是怕他受傷。”

“我覺得你下一世會很幸福。”

“為什麼?”

“知足者,常樂。”

江水瓊見程璐話題轉得這麼快倒也不執著,而是就著程璐的話繼續問道:“我以前聽人說今生沒還完的債,來世是要繼續還的。姑娘,你說這是不是意味著下輩子我還會見到杜郎?”

“我隻做過一世人,沒有經驗和你分享。”程璐指了指不遠處的三生石,說,“你若是想見他,就將他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後世輪回,早晚能遇見。”

江水瓊想了想,笑著說:“若是三生石真有這麼靈,人人都刻上幾個名字,輪回轉世豈不亂了套?”

程璐也笑:“那是冥君要操心的事情,我從來不會越俎代庖。”

“我不刻了。杜郎能在偌大的盛京找到我,我相信自己早晚也能在轉世中找到他。”

“祝你好運。”

江水瓊飲下孟婆湯前,最後對程璐說:“如果有機會,下次我來和你分享輪回的經驗。”

程璐目送著江水瓊踏入輪回之門,嘉樹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替你看過了,她這一世會生在一個平凡人家,沒有大富大貴,但一生平安順遂。”

“嗯。彼岸花還有嗎?”

“都做成花糕了。”

“要不要吃新鮮的?”程璐邀請道。

“走。”嘉樹一邊說,一邊和程璐一起朝彼岸穀走去,“你今天狀態不太對。”

“晚上夢魘了。”

“什麼夢?這會兒還沒好。”

程璐解釋道:“方才又見到故人。”

“願意說說嗎?”

“也沒什麼,隻是覺得人最好不要生在帝王家,生也不要生成個亡國公主、當朝太子的。”

嘉樹不能理解:“當朝太子有什麼不好?”

“不被皇帝喜歡,就不太好。”程璐撇撇嘴,“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齊國當朝太子是我的,嗯,算侄子吧。”

“你先彆說,讓我算算。太子是你的侄子,那你就是皇帝的姐妹。”嘉樹絞儘腦汁想了半天,又說,“沒聽說皇上哪個姐妹死了幾十年了......”

程璐回給嘉樹一個白眼,解釋說:“皇帝的姑母是我的嫡母。”

“你是,俞國的公主。”齊國的開國君主,是前朝俞國皇後的親弟弟。

程璐點頭:“所以我說不要生在帝王家。切身體會。”

嘉樹笑著感歎道:“嘖嘖嘖,沒想到我活著的時候沒什麼出息,死了死了,倒是能天天和公主殿下插科打諢。”

程璐也笑:“是啊,誰知道我怎麼淪落成這樣。”

“你見到哪個故人了?快給我講講你們皇家的秘辛。”

“花呢?酒呢?”

嘉樹把折斷有毒根莖的彼岸花遞給程璐,又連忙掏出珍藏的糯米酒,道:“您老慢用。”

程璐笑著看嘉樹動作,細細咀嚼一絲花瓣後,才開口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我隻是很討厭玩弄權術。

“我那個小侄子從小沒了母親,最初他父親自己的地位也不穩,所以對他很是嚴厲。但我喜歡他,所有小輩兒裡我最喜歡的一個就是他。那孩子也爭氣,成長得很出色。

“後來,你也知道,我家發生了很大的變故。我被齊帝軟禁,那時候所有人來看我我都不理,但隻有他......

“我沒辦法遷怒於他。”

嘉樹問道:“你擔心他?”

程璐沒有回答,而是說:“他與前任宰相交好是人儘皆知的事,江水瓊的園子細究起來又和皇貴妃脫不了關係。我方才見到他的人找杜馬,便知道他這是被打壓多年,終於要還手了。”

“這不是好事嗎?難不成你願意看到他一直被彆人壓一頭?”

“是好事。我隻是真的很討厭玩弄權術。”

“但他不這麼做,可能連活都活不下去。”

“我知道。”程璐撥弄著麵前的彼岸花,歎道,“我不希望他變成他父親那樣的人。”

“齊帝?他是怎樣的人?”

“弑父殺兄,毫不手軟。”

弑父殺兄。這四個字太重,雖然後兩個字天下人皆知,但這前兩個卻算是皇家極為隱秘的事情,起碼皇室說法是先帝急病離世。

然而驟然聽聞此事的嘉樹似乎並不驚訝,隻是問道:“你恨他?”

眾人皆知,雖說齊國的開國國君是現任齊帝的父親,但背後最大的功臣卻是這位人子。

“恨?齊帝嗎?”程璐看了嘉樹一眼,接著說,“不恨。”

嘉樹又將話題轉移回太子趙欽身上,說:“也許他不會變成他父親那樣。”

“但願。”

嘉樹還欲再勸,程璐卻換了話題,直說冥界比人間最不好的一點就是到處都是一個氣候。在人間,哪怕北方大雪紛飛,南方也能豔陽高照;不像冥界,一下雨便找不到晴日,一發霧便覓不到朗清。時值盛暑,氣候悶熱,不加冰的糯米酒,讓人喝都喝不下去。

嘉樹無奈:“你直接說要使喚我去拿冰不就得了?”

程璐卻沒應:“我想看雪。”

“方才不才落了一場雪?”

“真雪。”

嘉樹想了想,說:“不若去極北之地?四季嚴寒,這會兒也必然是大雪紛飛。”

“行。”

——*——

極北之地不僅有大雪,還有大風,哪怕程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也還是覺得冷。沒走多遠,就拉著嘉樹在背風的地方停下休息。

嘉樹問:“玩夠了?”

“太冷了。”

“我開玩笑說來,誰想到你還真來?”

“躁得慌,來平靜一下也好。”

嘉樹深深地看著程璐,難得沒說兩句話擠兌她。

“看我做什麼?”

“看你一點兒公主的樣子都沒有。”

“這話我從小聽到大。”

“給你個公主肯定沒碰過的東西。”嘉樹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根冰糖葫蘆,“嘗嘗。”

“我吃過很多次。”程璐接過糖葫蘆,說,“不過確實很多年沒吃了。”

“宮裡夥食不錯啊。”嘉樹玩笑道,“這可是大雪天必備。”

程璐也不吃,反而拿著糖葫蘆在手中轉動,然後說:“在我的記憶中,我隻對趙欽發過一次脾氣。還是他小時候。”

嘉樹不知道程璐怎麼又提起她那個太子侄子,於是隨口接道:“嗯?”

“就是俞國亡國以後,我被軟禁,趙欽帶著糖葫蘆去看我。”程璐“哼”了一聲,繼續說,“他一個小孩子懂什麼,肯定是常晟授意他做的。真是叫人,恨極了。”

嘉樹知道俞帝死在常晟手中,他剛想開口安慰,就又聽程璐說:“打那兒以後,我就沒吃過這東西了。”

嘉樹作勢要搶,說:“你不喜歡就彆吃了,我丟掉它。”

程璐不給,說:“乾嘛不吃。”語畢,立即咬了一顆山楂下來。

滾圓的紅山楂太大,程璐一口吃不下,怕山楂從嘴裡掉出來,仰起頭嚼了很多下才算將整顆山楂都吃進了嘴裡。

嘉樹看程璐如此覺得好笑,下意識地替程璐抹去了嘴角的糖渣。看程璐方才還咀嚼的嘴突然不動了,嘉樹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他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卻不成想一陣大風吹過,波及了背風地的二人,兩人都吃了滿嘴的雪。

“彆亂咳嗽,小心雪崩。”程璐嫌棄道。

嘉樹不甘示弱:“我咳嗽的聲音都沒你嚼山楂的聲音大,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公主呢。”

“要你管。”

“我不管誰管。”

嘉樹此言一出,兩人又重新陷了尷尬的氛圍。

大概是天氣太過寒冷,程璐和嘉樹的鼻尖、臉頰都凍得像手中的山楂一樣紅。又或許不止是天氣的原因,畢竟明明四周的風聲嗚嗚作響,程璐卻隻能聽見心臟狂跳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她的,還是嘉樹的。

“你、你糖葫蘆還吃嗎?不吃給我。”嘉樹想要打破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

“憑什麼?要吃自己買去。”

“你吃的那串就是我買的。”

“那你不知道多買兩串嗎?”

嘉樹沒有像往常一樣繼續回嘴,反而換了話題道:“你把自己困在冥界,是為了常晟嗎?”

程璐沒想到嘉樹不再爭辯,想好的說辭滯於舌尖;又沒想到嘉樹開口便是這樣“冒犯”的一個問題,一時間便沒有作答。

見程璐不說話,嘉樹隻當她默認,遂垂下眼眸問道:“值得嗎?”

程璐搖頭,嘉樹不知道她這動作是“不是”、“不值得”、還是“不知道”的意思,緊接著又聽程璐說:“我的壽命很長,可以耗一耗。”

嘉樹輕笑了一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