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掃了一眼特彆提示，埃莉澤意料之中地翻了個白眼。果然不是舅舅的簡訊。她“嘖”了一聲，隨手回撥，一邊伸手從抽屜底層翻出一罐功能飲料。糖精的甜味在舌尖炸開時，她的目光已釘在屏幕右下角計時器上的數字：

——四小時十二分鐘。

任務截止時間正緩緩流逝。

幾乎在下一秒，通話界麵跳轉，屏幕中央彈出一張標注為“卡爾維特”的頭像。

“我的優先級居然被提前了？”對方的嗓音輕慢得幾乎有些甜膩，“小莉茲，這麼久不見，你一定像我一樣，非常，非常想念我，對吧？”

卡爾維特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細膩的光影勾勒出無可挑剔的輪廓。幾縷煙灰色的卷發從發膠的束縛中掙脫，垂在側臉，蜜棕色的眼睛盯著鏡頭，像是在傳達某種不可言說的邀請。

可惜，對手是埃莉澤。

“卡爾維特。”她盯著屏幕，語氣平靜得像一張未標注的草稿紙，“你的臉比你的聲音更讓人厭惡。”

“這麼說就過分了。”卡爾維特仿佛沒聽見，嘴角掛著微妙的笑意，像一把藏得很好的匕首，“上次你說不要再發語音騷擾，我可是誠心誠意改過了，對吧？”

“說重點。”埃莉澤懶得搭理，捏扁了空飲料罐，語氣像是在念待辦事項清單，“掛斷，或者我就直接掐秒開始計費。”

卡爾維特低低笑了一聲，討好的意味毫不掩飾：“哦莉茲，我知道你最近遇到麻煩，你又不甘心放手。好吧，這裡有個提議，我敢保證你會感興趣。”

“聽著。”她用兩指輕輕敲著桌麵，目光已掃向屏幕右下角倒計時的數字。

“來西區有場三大拍賣行聯手的秋季預展。”卡爾維特停頓了一下，語氣裡透著故意的吊胃口，“以往都是藝術品交易，這次嘛，有些人想試試新口味，比如你的模型存貨。”

埃莉澤沒抬眼，聲音裡連一個標點符號的情緒都沒有：“我破產欠債，半年後就要出境，正規貸款不可能通過。提及投資——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繼續參與？”

“因為這次不一樣。”卡爾維特仿佛篤定她會問，笑容甚至透著一點寵溺，“隻需借用你之前的模型。我一次性買斷，你負責指導。掛名頭銜五年的簽證讚助，不心動嗎？”

埃莉澤終於抬起頭，冷靜地撐著額頭：“聽著很美。條件？”

卡爾維特幾乎把臉貼在屏幕上，咧開一個仿佛無害的笑容：“那就先見見老朋友。”

“地點時間發郵箱。”她利落掛斷，丟下一句：“老賬號，半價。”

屏幕右下角的計時器停在 2 分 37 秒。

—2—

在未達巔峰之前，埃莉澤拒絕任何懈怠猶豫讓潛力停留在命運灰色地帶。為此，她種下千萬倍的觀察，億萬倍的耐心，輔以恒久不懈的敲擊，像最細致的技師那樣，為自己打開機遇的窄門。

時間倒回到年初的新年慈善夜，那是她第一次贏得投資指引，也邂逅了第一個“貴人”——卡爾維特。

遠離喧囂之外，布萊尼姆宮是獨謐於歲月畫框中的一影舊觀。賓客在侍從引導下穿過圖書館、橘園與酒堂，最終步入穹頂挑高的大宴會廳。燭火流轉，描金的神話緩緩呼吸，仿佛俯瞰凡間的奢華。

花了不少功夫，埃莉澤給自己折騰出一張邀請函混跡其間，她身著租來的禮服，像一隻偽裝成天鴿的野貓，饑腸轆轆，伺機而動。

大廳深處，長桌堆滿的冷餐與酒水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而人們的談笑聲像流動的背景樂。卡爾維依靠在一根雕花圓柱邊，他雖是藝術界新晉的投資者，但家族在中歐延續至今，憑借豐厚的資產與顯赫的名聲，在這樣的場合，並不急於主動拓展社交。此刻手指輕敲酒杯，漫不經心地為中庭四重奏打著節拍。

丹魄混釀的澀感搭配清淡冷盤極不協調，讓人有些倒胃口。他敷衍地抿了抿嘴，正打算隨便找個長輩寒暄幾句，就此順勢向宴會主人問候告退，巨型巴卡拉的水晶吊燈輕懸，垂下的紅寶石像審判之眼，水晶的光影反轉，輕掠過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紅棕發，一米七，身形略顯單薄，略顯鬆垮的禮服不是成衣就是租賃。

格格不入的灰姑娘他見過不少，野心勃勃的門第捕手更是層出不窮，一個最多是中產的女孩，用那波瀾不驚的眼神鎮定自若，在座金碧輝煌的名利場，像一顆逆跳出羅盤的黃金珠，正不動聲色地尋找方向。

“身為意大利血統的人，關心落單的美人是禮節。”卡爾維特給自己的好奇找了個借口，走上前。

“你看起來像是被困在錯誤的派對上。”他走近她。

“是嗎？”她輕描淡寫地回視，“這裡對你很重要？”

“當然。”卡爾維特從容揭過話裡的刺，慢吞吞地抿了口酒，“但都無聊了一晚上，認識些有趣的新朋友，總是值得的。”

中廳，火花在宴會的熱鬨掩護下擦過，魔術師團隊鞠躬謝幕。人群擁著主人討論，解密自然而然成為話柄，所有人爭先恐後地拋出猜想，被否決，又引來一眾善意的笑。卡爾維特微笑著轉回頭，直至隨著那女孩的目光望去，捕捉到一處微小的空隙、刹那間、那填不滿的停頓，她唇角微微上揚，幾乎無法察覺的鋒芒已悄然綻放。

“副牌藏在左手。”她忽然開口。

聲音不高，卻精準如利箭。

圍繞宴會主人的人群停了下來，所有目光聚焦於她。

“你是怎麼知道的？”主人愣了一下，忍不住發問。

“很簡單。”女孩順勢舉起手示範，“他在掏牌的時候，右手的動作太自然，反而是左手多了一瞬間的僵硬。加上之前那張紅桃的光澤，左手袖口處有一點反光——如果換成右手，光線不應該這樣角度完美。”

她的分析條理清晰，冷靜到讓人忽略她的年紀。有人忍不住鼓起掌來，幾句笑談重新點燃了氣氛。宴會主人哈哈一笑，主動對魔術師打趣：“看來，今晚最有魔力的不是你，而是這位小姐。”

人群重新恢複了那種粘稠和睦的熙攘輕談，燈光下，男女主人公們宛如微縮雕像，每一抹笑容都經過千錘百煉，精雕細琢般嵌入麵孔。卡爾維特站在不遠處，與身旁的記名管家低聲交談，目光卻始終落在女孩身上，看她自如地遊走於人群中，看她精準操控每一句對話的高潮。

那紅發像火，晃得紮人。

兩人目光再度相撞時，女孩嘴角正掛著一絲淺淡的微笑，從容與挑釁交織在一起，眼神藍得發亮，午夜時分的鐘聲複又敲響，厚重的音波穿透時間的屏障，在光影之間交錯見，秘密與野心，似乎正悄然發芽，中庭的樂聲依舊縈繞，仿佛愛人百轉千回的呢喃。

Nessun dorma! Nessun dorma!

Tu pure, o Principessa,

Nella tua fredda stanza

Guardi le stelle

Che tremano d'amore

E di speranza!

宴會過半，卡爾維特找了個空，踩著音樂的節拍，信步走到女孩身後。他微微低頭，語調帶著戲謔，輕聲試探：

“副牌藏在左手——你剛剛搶了人家的飯碗，知道嗎？”

埃莉澤聽到聲音，緩緩轉過頭來，藍眼睛像刀鋒一樣掃過他，冷靜而審視。奇怪的是，她的目光裡沒有警惕，隻是一種沉穩的衡量，就像她已經習慣了評估對手。

她沒急著開口，而是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卡爾維特的著裝——量身定製的深色西裝，以及他手中未喝完的酒杯。她似乎隻用了半秒鐘，便從這些細節中迅速得出了判斷。

“若握得不牢，或許也不值得保留。”她終於開口，語氣平靜中透著鋒利。

卡爾維特愣了一下，隨即揚眉，似乎有些意外，但又覺得理所當然。他指了指剛才圍著主人的人群，似笑非笑地說道：“不過，你的這番話肯定讓那群人對你刮目相看。”

“沒人隻因幾句話對我刮目相看。”埃莉澤語氣淡淡，目光已經再次落回大廳中庭，“他們需要一場談資，而我剛好填補了空缺，僅此而已。”

卡爾維特被這句話逗樂了，嘴角的笑意更深：“所以，你這麼擅長填補空缺？”

“擅長製造機會。”埃莉澤依舊沒有看他，抬手接過侍者遞上的一杯無酒精氣泡水，動作自然得仿佛早已安排好。

卡爾維特盯著她，眼神裡透出幾分意味深長的欣賞：“看來，我才是那個被困在錯誤派對上的人。”

這一次，埃莉澤終於與他對視，目光沉靜，卻依舊沒有表情上的波動。她輕輕聳了聳肩，仿佛懶得反駁。

卡爾維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語氣忽然放緩，帶上幾分真誠：“我猜，你也不喜歡這些所謂的上流社會社交？”

埃莉澤挑了挑眉，似乎在審視他話中的意圖，卻依舊沒有接話。

卡爾維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不過，我敢打賭，比起這裡任何一個自滿自大的人，你已經更懂得如何利用它。”

“賭注是什麼？”埃莉澤終於開口，語調依舊波瀾不驚。

“一杯酒。”卡爾維特隨口接道，嘴角揚起一抹挑釁的弧度。

“我十七。”

卡爾維特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舉手投降，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好吧，好吧，那就下次吧。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會有很多機會。”

埃莉澤沒有回答，隻是微微抬起下巴，然後轉身走向大廳另一側，留下一句輕得幾乎聽不清的回應：“希望你的直覺夠準。”

—3—

事後，卡爾維特通過宴會的渠道找到了女孩的聯係方式。這並不令人意外：埃莉澤出身普通，隻是個學生，甚至不是原定邀請名單上的人。但在跨越大西洋之後，她以跳級生的身份進入了頂尖學府，目前依靠獎學金堪堪維持生計。

卡爾維特曾經試探性地送過幾樣東西：一隻限量版的名牌包、一條設計師的定製首飾。無一例外，這些禮物被迅速退回，連帶著一張字條，字跡清秀又簡單：

“下次省點郵費。”

幾天後，他名下的藝術工作室莫名其妙地遭遇了一場小規模刷單和服務器攻擊。雖然沒有造成實質性損失，卻讓他忍不住發笑：這顯然是某人的“回禮”。

嘗試一對一邀請？或者約會？彆費心了，卡爾維特親身驗證了什麼叫石沉大海。每一次試圖拉近關係，都被埃莉澤精準而冷靜地拒絕，仿佛她早已將界限畫得清清楚楚。

出於好奇，他試圖從宴會主人那裡套出更多細節。而那一番交談讓他印象深刻：

“天賦過人，且極度敏銳。就像一把寶劍，光看外表並不顯眼，但開鋒之後，誰都擋不住。”

抱著試探的心態，他邀請埃莉澤參與了一些簡單的商務合作。這一決定很快證明是明智的。

有了卡爾維特的資金支持，再加上埃莉澤近乎本能的直覺與數據分析，兩人短短幾個月便聯手小賺了一筆。她的每一步操作都精確無比，既大膽又冷靜，像是在走一條她早已規劃好的路線。

當然，卡爾維特也曾試圖更進一步，比如將他們的關係從合作升級為親密。但每次當他露出苗頭，埃莉澤總能以某種近乎未卜先知的敏銳感知到。

“越界的代價會很高。”她聲音淡淡的，卻讓他從此不敢輕舉妄動。

卡爾維特就此退回到合夥人的位置，成為了她通訊錄中為數不多的“可靠聯係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