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息牢雲契(1 / 1)

末代惡女 北舟硯 4278 字 2個月前

嵬薩硬是愣了半晌,眼前的陌生男子身材高大無比,背著光陰沉沉的壓在嵬薩頭頂,嵬薩簡直看不到頭頂的陽光了。男子肩背的曲線寬又淩厲,又碎又長的劉海齊齊的遮住了眼,嵬薩看不清他的麵容,但能感受到那碎發下的一雙黑眼,正炯炯有神的盯著她。

嵬薩聚了聚神,更加細致的打量眼前的年輕男子。

男子上身著著深灰色不知算是鬥篷還是上衣的奇異裝扮,款式奇特嵬薩從沒有見過,更仔細看還能辨認出男子衣上一塊塊顏色更深的可疑斑駁,似乎都凝結成了硬塊。嵬薩眼神順著他身上繼續往下遊移,發現他的手也被深灰色的布子牢牢的裹著,隻留出指尖的部分,就那一點點稍露的指尖,居然透出一股靈秀之氣。

是昨夜押來的犬族人祭,嵬薩心想,他來廚房院裡做什麼?

嵬薩記得昨夜這批從船上押送著穿過蘆葦蕩運來的人祭,因為繩索穿手而過的酷刑,一個個痛的蜷縮著身體,像縮了水似的,全身上下漫著死亡腐朽的氣息。

沒想到解綁站直了看居然生的高大挺直,要不是那煞白的臉色,簡直都感受不到他身上遭受的肆虐酷刑了。

男子就這麼筆挺挺的站在嵬薩麵前,一聲不吭。

嵬薩心想,他這是要吃我還是要殺我啊?又看了一眼毫無動作的男子,嵬薩默默的拿起地上盤子裡還剩的已經撕好的雞片,一邊“嘬嘬嘬嘬”,遞給了他。

男子明顯愣了一下,並沒有接,也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指了下旁邊盤子裡盛的拍黃瓜。

狗不吃肉啊?嵬薩心想,默默的把黃瓜遞給了他。

男子看了一眼嵬薩,接過盤子,和嵬薩保持著一段距離坐在了石階的另一側,用手拿起黃瓜片,沉默的吃了起來。

嵬薩覺得很是詫異。她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犬族的人,雖然他們今晚是食物,但出於好奇,嵬薩決定向他搭話。

“你是誰。”嵬薩問道。

年輕男子抬起了頭,淩厲的眼神看著前方,嘴裡還在輕輕的咀嚼,不說話。

什麼情況?舌頭也讓割了?今晚有道菜是乾炒狗舌?

嵬薩無趣的轉過頭來,自顧自拿起那盤已經涼了的雞片,吃了起來。

兩個人也就互相不再搭理,在台階上隔著一段距離,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各吃各的。

嵬薩吃著雞片看著前方也愣神的功夫,年輕男子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嵬薩,問道,“你不認識我了嗎?李嵬薩。”

嵬薩一驚,轉頭看向男子,他剛是不是直呼我全名?他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這時,一陣微風輕輕吹起了年輕男子額前遮著眼的碎發,嵬薩心底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男子看上去十分年輕,二十五六,也可能二十七八,猜不太準。棱角雖分明的臉還帶著一股少年稚嫩,黑與白格外分明的眼神清明又澄澈,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不用說話都帶著一股篤定與真誠,仿佛永不熄滅的煙火。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經受疼痛磨難過多,那眉頭好似總是若有若無的蹙著,使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感,甚至隱約還透出一股不耐煩感……

這副表情,就像是,一邊跟他對著話,一邊還得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是剛才問的問題有所冒犯或者略顯智障,真是很容易讓人自我反省自我質疑的一張臉……

但也確實是一副冷峻英氣張力十足的好臉……

嵬薩不由得心想,“人人都說這怔宗長的標誌,如今看來給這人祭提鞋都不配啊……”

可是嵬薩遍搜了腦袋,也確實想不出自己認識這副好臉來。

嵬薩走至年輕男子麵前站定,忽然就從男子身上聞到一股淡淡檀香香氣。

嵬薩心下又是一驚,“早晨那碗血是你的?”定了一定神又問道,“你到底是誰,報上名來。”

年輕男子靜靜的直視著嵬薩的臉,沉默半響,輕輕問道,“你為什麼會在異人的寺院裡,是誰把你弄到這裡來的?”

怎麼回事,嵬薩皺眉,這男子不但認識自己,關於自己似乎還知道的很不少。

嵬薩不耐煩了,對方在暗她在明的感覺讓她很失控很不爽,“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人祭,還有,你得尊稱我一聲大人,我是承天寺的祭女。”

年輕男子一愣,“妓女?”

嵬薩從他一副大驚失色的臉就知道他想歪了,冷冷的提示到,“承恩天命的祭女。”又補充了一句,“祭祀的祭……”

年輕男子沒有說話,默默站起身來,巨大的陰影再次籠罩住嵬薩全身,嵬薩略帶防備的往後退了一步,隻見男子將右手上裹纏的布條慢慢褪下,嵬薩就看到那靈秀潔白的手心中間有個駭人的巨大傷口,傷口的血液雖已凝固卻依然新鮮,且鮮的觸目驚心,嵬薩看著都覺的疼得牙床一緊。

隻見男子將手心輕輕的貼在嵬薩額前,默默地閉上雙眼似乎在感受著什麼,又似乎是在默默發力,沉了半晌,嵬薩忽然感覺到額心有一股熱氣慢慢升起,這奇異的感覺如熱流般滲透嵬薩全身,嵬薩不得不緊閉雙眼,因為體內的那一股熱流居然刺得她睜不開眼。

男子的手腕輕輕的貼著嵬薩額頭慢慢上下揮動,好像在操控調整著力度,嵬薩就感覺到隨著他手掌的移動,那股熱流好像也似被他靈巧的手指勾著線似的一上一下一遠一近輕撫著她的額頭。終於,男子睜開了雙眼,手掌也停止了揮動,那股熱量瞬間就從嵬薩體內揮發了出去,力鬆勁泄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留下的隻剩悵然若失,悲從心來,感覺失去什麼卻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無儘空虛感,本來還算平穩的心情忽然沉到穀底,仿佛那開心快樂的情緒永遠要從自己心頭消失一般,心痛無比。但又好像是嵬薩第一次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似的,頭腦反而忽然變得無比清明。

再睜開眼看,連視線似乎都變得比以前更加清晰。嵬薩睜大雙眼,好像第一次睜開眼仔細看這個世界一般,趕緊眨了眨眼使足了勁左右的去看。

嵬薩驚恐,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悲到極致,卻又不知道悲從何來。嵬薩如脫力一般掙紮著從他手掌下逃開,撫撫眼角,驚訝地發現,居然有絲絲淚痕。

嵬薩趕緊伸手擦了眼角,一邊紮著五根手指給男子瞧,一邊衝他吼,“這是什麼?你搗什麼鬼?”

年輕男子慢慢地說道,“你的識神已經嚴重受損,就靠著一口氣吊著,你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吧。”

“識神?什麼識神??”

“你呆的這個地方不對勁,有人蠶食了你的識神,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到底是誰把你弄進來的?”

“……”

“狼族若是沒了識神,就跟行屍走肉差不多了,你最好儘快離開這裡……”

“你先說你到底是誰……”

“……”年輕男子看著嵬薩,沉默了一會,終於說,“我是犬族青天子犬兀卒之長孫,息牢雲契,我父親是犬太子息牢阿賬。”

“息牢……啥?”

“……雲契,你不記得我大概也和你識神受損有關,我小時候父親領我去你宮裡說過親,我們見過的。”

“慢著……”嵬薩覺得很迷,腦子簡直一片混亂,“我確實隻有進入寺廟和之前一段時間的記憶,我也知道我是狼族,我有一位姨媽,她被關在皇宮裡,是她把我送進來的……她說我在這能安穩過這一生……但我一直被帝師們派人囚禁在這裡……”

“還有識神……你說的識神是……”

雲契打斷了她。

“嵬薩,你還記得你自己是誰嗎。”

“……”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

“……”

亂了。全亂了。

嵬薩知道這承天寺裡的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都不對勁。一開始她還知道是為什麼不對勁,她還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拚儘全力,逃離這裡,可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她也能感受到腦子一天比一天混沌,眼珠一天比一天混濁,每一天都比前一天不記得自己要出去的意義。支撐她的,隻剩刻在骨血裡對自由渴望的本能,以及時時刻在腦髓與血液裡的那個聲音,她要離開,她要反抗。

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麼離開,為了什麼而反抗,她卻越來越模糊迷茫了。

雲契看她愣愣的,想要讓她坐下來。

“彆,台階臟,衣服弄了灰晚上要用戒尺打我的……”

雲契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

默了一會,嵬薩好似終於回過神來,問雲契,“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雲契攤開手,“如你所見,我是被進貢的人祭,今日正旦節,異人要給神靈供奉我們族人的血,為著今日飼養我們好久了,說是要最新鮮的,就從善城過來了。”

“我是說你為什麼在廚房裡。”

“……旁邊院裡正在給我們放血,這裡的廚子下手太狠,口開的太大,我一個族弟沒受住,昏過去了,我來找找看有沒有甜水之類……”

血猴暈血啊……嵬薩心想。

“有的。”嵬薩進去廚房找了一下,翻出一小包拿了出來遞給雲契。

“晚上才用,現在就開始放血了麼,你的也放了嗎?”嵬薩問。

雲契端詳著嵬薩的臉說,“我今日不用了,哪能一天放那麼多次呢……”說著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肘,“說是晚上要上一道菜,好像叫個毛血旺,我也沒聽過,說是要提前弄了還要放一段時間……”

嵬薩是真的嘴饞,主要是在這寺院裡真是被餓成狗了,哪怕盤子沒擺在跟前,光是聽個菜名,嵬薩口水都不自覺往下一咽。

雲契斜著看了眼嵬薩,不動聲色的往台階另一側移了移。

嵬薩顯然是注意到了,覺得有點尷尬,於是故意轉移話題說,“你剛說說親,給誰說親啊。”

“給你和我。”雲契說,語氣很平淡。

嵬薩聽了眼睛都亮了,轉頭看著雲契那張帥臉,“那我確實是不記得了,你的意思是我們倆原先是兩口子嗎?”嵬薩笑的咧出一嘴靚牙。

雲契盯著她的牙連連擺手,“你彆鬨了,那會我們還不到十歲,況且,那天你還發了好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