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驍拿他那雙朗星似的眸子盯著她,眼角微翹,似笑非笑。
這幾日聽了不少關於北殷九王子的傳言,同為習武之人,司徒璃若說一點兒也不好奇,定是假的。
“這是自然。”她昂起頭,坦蕩道。
“殿下開口,驍自當從命。不知路公子想與驍比試什麼?刀,劍,還是弓箭?”
赫連驍雖是在問路鳴鏑,目光卻沒有離開司徒璃的臉。他有意在“弓箭”二字上加重了語調,司徒璃立刻想到自己視若珍寶的銀角柘木弓,驟然眉心一跳。
“劍。”她果斷道。
赫連驍沒有回應,視線慢慢地轉到路鳴鏑臉上,似乎的確在誠心詢問。
“劍。”路鳴鏑點頭。
他最擅長的兵器就是劍。赫連驍身份特殊,今日又是在長公主府赴宴,比武自然不能用真刀真劍,路鳴鏑來的時候就準備了好幾柄未開刃的劍放在馬車裡,各個長度和重量的都有,這會兒便遣下人去拿過來。
北殷九王子和護國大將軍之子將要比劍的消息在眾賓間傳開,眾人在宮宴上沒能得見赫連驍和洛淩比武,自然不能錯過今日的比試,紛紛投來好奇和期待的目光。
眾位貴女大多不曾習武,為免發生意外誤傷她們,比武場地便安排在男賓席位這一側的亭中,雖然比演武場的擂台略小,但隻切磋幾招也夠用了。
“請王子先挑選兵器。”路鳴鏑道。
赫連驍並不推辭,用左手握起劍柄一一掂量,挑出一柄厚實的長劍。路鳴鏑則選了一把略短些、輕巧些的劍,與他平素的佩劍相似。
“請路公子賜教。”赫連驍左手舉劍,擺出迎戰的姿態。
路鳴鏑也不多話,右手揮劍而上。
兵刃相擊,猶如悅耳的金石聲。執劍交鋒的二人,一個朱衣翻飛,一個墨袍垂墜,一個攻勢猛烈,一個見招拆招,仿若火焰與磐石的對抗。
四周的人都看得目不轉睛。習過武的自然在全神貫注地觀看這場強強對決,沒習過武的也被二人的瀟灑身姿吸引,有玩心重的,已經開始賭兩人的勝負。
“二姐,你覺得九王子和路公子誰勝誰負?”司徒珊問。
司徒瑤淺抿一口茶,瞥一眼交鋒的兩人:“說不好。”
“是不好說,九王子名聲遠揚,不少人稱他為北殷戰神,可路公子武功也不差,身形也十分健美……哎呀,離得太遠了,看不清楚。”
司徒珊先是坐在座位上仰頭觀看,見戰況膠著,便情不自禁離了席,走上水渠上的小橋,隻為離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些。席上的貴女見狀,有幾個好奇心重的也走上前去,擠在橋上。
司徒璃就站在亭邊,近距離注視著這場比武。赫連驍用劍,她是第一次見,路鳴鏑的招法風格,她卻十分熟悉。片刻後,她已經看出,這兩人的劍法並無相克之處,結果多半是技高者勝。
至於誰技高一籌……在一開始的猛攻後,路鳴鏑的攻勢慢慢緩和下來,赫連驍卻並不主動反擊,仍然與之僵持。火焰漸漸弱了,磐石巍然不動。
這北殷九王子還真沉得住氣。司徒璃剛在心中暗歎一句,又立刻被形勢的突轉驚得呆住。
磐石驟然化為墨黑的流沙,吞沒了無柴可燃、無路可去的火焰。赫連驍猛地將路鳴鏑手中的劍擊落,劍觸地發聲時,他左手的劍已經抵住了路鳴鏑的喉嚨。
勝負已然分明。四下靜了一瞬。
赫連驍收回劍,對路鳴鏑一拱手,麵容平靜道:“承讓。”
路鳴鏑也不顯得氣惱,回了一禮:“王子不愧為北殷戰神,在下受教。”
“路公子謬讚,驍不敢當。”
四周複又喧鬨起來,有人在喝彩,有人在議論。
“可見九王子的北殷戰神之名不是浪得虛名。”
“護國大將軍之子也不是平庸之輩。”
路鳴鏑氣喘籲籲地走到司徒璃身邊,強壓著一股悶氣,低聲對她道:“他讓我了,是不是?”
“難說。要想知道他是否有意相讓,須得知道……”司徒璃目光一沉,看向赫連驍的背影,“他究竟是不是左撇子。”
路鳴鏑渾身一凜。他自小由父親護國大將軍教導武藝,長大後在京城中少有對手,如果赫連驍並非慣用左手,卻還能這麼輕易地擊敗他,那實在是……強得驚人。
司徒璃不在意赫連驍到底有多強,無論他有多強,都隻能被困在容都。她更在意的是,方才這一場精彩的表演後,在場有沒有貴女對他傾心,想要嫁他。
“我決定了,我要嫁的人一定得武藝高強,這樣以後沒人敢欺負我。”司徒珊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一邊從橋上往渠邊走。
“堂姐,你是大容的三公主,本來就沒人敢欺負你。”康王之女司徒珍在一旁道。
“嗯,也對。”司徒珊點頭。
幾位貴女正要回到坐席上,突然聽得一聲輕呼:“哎呀,我的玉佩!”
司徒璃這時也正往橋上走,見一個淺鬆石色的身影跌入水中,心下一緊。京城貴女大多不會鳧水,水渠有八、九尺深,可能有溺水之險。
“救……救命!”
司徒璃離得最近,聽到求救聲,隻躊躇了一瞬,便甩下臂間的披帛,飛身躍入水中。
赫連驍隨眾人一起聞聲抬頭,隻見一簇煙花在碧水中綻開。許是一朵紅牡丹,熱烈而明媚,又似一朵紅睡蓮,堅韌而恣意,不顧他人目光。
那朵嫣紅的花兒抱住落水的姑娘,往岸邊遊去。她看上去那麼嬌柔,沒想到有這麼大的力氣。須臾,她抵達岸邊,將懷中的姑娘托起,交給岸上的侍女,而後自己上了岸。
司徒璃和落水的姑娘全身都被水打濕,因夏衣單薄,侍女們很快圍攏過來,以免外男瞧見。在場的公子們知禮守節,自覺移開目光。
赫連驍也挪開視線,看向麵前那一大叢荷葉,但不知為何,在滿目碧綠中,他仍能隱隱瞥見一抹石榴紅,定睛再看時,眼前卻隻有鬱鬱蔥蔥的荷葉。
“太女殿下和江小姐可到客房更衣。”
說話的是榮安長公主,比武的時候她就已經來了,隻是一直坐在蔭蔽處,眾人目光都被比武吸引,少有人注意到她。長公主利落地指揮侍女帶司徒璃和落水的江小姐去客房,恢複了宴席的秩序。
到客房換下濕衣服,烘乾頭發,司徒璃又喚紫櫻來給她重梳了頭。榮安長公主備下的是一條月白輕羅裙,司徒璃平日裡不穿這個顏色,也沒有與之相配的頭飾,便隻在頭上留下兩支金釵。
出了門,便見江小姐等在外麵。江小姐名為江湄,算起來也是宗室出女,但與司徒璃關係不近,來往不多。
“多謝殿下相救。”
她向司徒璃屈膝行禮。她身量不高,裹在新換的湖水藍衣裙裡,更顯得嬌小。
“江小姐客氣了。水渠岸邊和橋麵濕滑,要當心才是。”
“實不相瞞,我落水是為了去撈先母留給我的玉佩,這玉佩我一向隨身戴著,誰知今日不巧從腰間脫落了。”
“那玉佩可撈著了?”
“玉佩無事,請殿下放心。”
兩人往宴席的方向走,江湄拘謹地落在司徒璃身後半步,司徒璃便回身對她道:
“江小姐不必拘禮,上前來吧,本宮和江小姐說說話。”
江湄這才上前,與司徒璃並肩而行。
“方才九王子和小路將軍的比武,江小姐覺得如何?”
她既然上橋看了比武,想必至少對二人有些興趣,碰巧看上了赫連驍也未可知。
“九王子和路公子皆是人中龍鳳,可惜我不通武藝,看不出什麼門道。”
“江小姐覺得九王子如何?”
江湄聞言麵露羞赧,司徒璃見狀心中一喜,卻聽對方幽幽道:
“不瞞殿下,我上橋不是為了看九王子比武,隻是平日裡愛好女工,覺得九王子袍子上的繡花十分特彆,想瞧得仔細些。”
“原來如此。”司徒璃不禁失望,“江小姐可看清了是什麼繡花?”
提到繡花,江湄揚起唇角,語氣更輕快了些:“是紫玉蘭,隻是繡法特殊,層層疊疊,不易看清。”
“紫玉蘭啊……”
司徒璃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好在兩人已經走近了渠邊亭台,江湄向司徒璃行了一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宴席上又增添了投壺、覆射等遊戲,大容民風開放,並不墨守男女不同席的古禮,貴女公子們一同宴飲,氣氛融洽,方才有人落水的插曲早被拋在了腦後。
司徒璃和貴女們應酬了幾杯,片刻後,轉到一個僻靜處,正巧與水渠另一岸的赫連驍相對。
赫連驍仍對著那一叢荷葉,偶爾和某個走過來搭話的世家公子說幾句話,更多的時候隻是靜默品茶。他好像的確不飲酒。
“看什麼這麼出神?披帛不要了?”
司徒璃轉頭,見路鳴鏑正把她先前拋在橋上的披帛交給紫櫻,臉上笑意盈盈。
“好好的跳什麼水?皇太女當眾失儀,明日陛下案頭要堆滿眾禦史參你的折子了。”
“這倒不會,江小姐是禦史大夫江知鶴大人的孫女。”
司徒璃說著,又轉頭往赫連驍所在的地方望去,卻見那抹墨色衣袍已經不在了,荷葉後隻是兩根亭柱,掩映著一叢濃綠的灌木。
這是去找哪位小姐了?也不知道他今日能不能找到合適的聯姻對象。
若是一場賞荷宴不行,還有秋日的賞菊宴,冬日的賞梅宴,總能找到吧?
“去不去投壺?”路鳴鏑提議,四下環顧,“咦,九王子怎麼和大皇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