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逢期已經從這些記憶裡找到了原因。
都朝宮並非愛香之人,他在底層掙紮許久才有了出頭之日,熏香佩香不僅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記過去經曆的一切,也是在否認曾經那個自尊被踩在爛泥裡的自己。
饒是都朝宮心狠手辣才能在這深宮中殺出一條血路,不需要人理解,隻需要讓所有人恐懼,不敢反抗,無力反抗,才能給青年些許安全感。
如今他權勢滔天,不需要看任何人臉色,可午夜夢回,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去還在他眼前,日日鞭笞。
這也是,青年為什麼不輕易相信外人,不願與人親近的原因。
楚逢期心臟酸意泛濫,那些記憶不多,但凡用心去思考去想一想,答案像是剖在他麵前一樣,哪怕是一個外人都覺得殘忍,更何況都朝宮自己。
這般,少年開始回憶這些日子他做的那些事情,竟也是誤打誤撞地在青年心中占據了一些地位。
尤其他那般大膽的親密行為……
九千歲不殺他都是寬容大度了。
饒是欲望摧人理智,但在喜歡的人麵前,還是得退後幾步的,楚逢期情不願再被欲望控製,做出惹九千歲煩心的事,便下決心收斂,正夜深,開始啃起晦澀難懂的書來。
這套書他已經看了一大半,還剩下兩冊,明日便可全部做完,他花了半個晚上,最後休息了一會,清早便將都朝宮換下來的衣服浣洗。
他洗得認真,毫不怠慢,早起吃飯的王秀見少年今日這麼早來,驚訝卻小聲地,“你不吃飯就來洗啊,督主又不會因為你洗的好高看你一眼,我們雜役,得過且過算了。”
楚逢期沒有說過自己的身份,他怕說了這些人不跟他講話,就刻意瞞著。
聽到王秀這樣講,他隻勾唇輕笑,不以為意,“先洗完晾得快些,我也能早點乾完去給九千歲做飯。”
王秀見少年眼底還有光,便也不急著去吃飯了,搬來小馬紮和他聊天,“你洗了半個多月了,怎麼還那麼有衝勁呢,不是說男人應該把目標放在更大的征途上嗎,你這麼聰明,應該想辦法吸引督主看重才對,反而做這些小事……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哦,目光長遠。”
楚逢期和他還有一些夥伴洗了半個多月的衣裳,包攬了九千歲所有的衣裳,洗完就跑,一問才知道不是下廚就是熏衣去了,真是讓人害怕。
“你不要這麼想,”楚逢期開始認真地反駁,“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隻是我不會做衣服,時間也不夠,若是可以,我連九千歲的衣服都想一起做了。”
說完,少年還認真想了想,“九千歲的衣服貴有貴的道理,我學識粗淺,若是有機會,我定要試上一試。”
王秀嘖嘖稱奇,“我從來沒見過有雜役願意這般上趕著乾活的,你還真是稀奇。”
楚逢期這會的功夫便洗好了一件,將它撈起,掛在竹竿上瀝水,“我太喜歡九千歲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沒什麼不對,隻恨長不出六隻手,乾脆分身好了,我能為九千歲做的就更多了。”
聽出少年語氣裡的期待,王秀嚇得直搖頭,見少年直言喜歡九千歲,隻覺他頭腦發熱,並未往龍陽之好上想。
“也罷,你接著洗吧,我去吃飯了。”
楚逢期一聲好,便又開始洗了起來,直到衣服都洗完,他將它們全都帶去晾曬了一番,因為時間不夠,少年便早早地去了廚房,開始給青年做新花樣。
他這般如同以往般做著,卻不知有人已經將他近日裡的所做所為一一報給了都朝宮。
青年最開始不信他,便找人一直盯著,見他不露出馬腳,就將那些瑣事的彙報頻率改成了五日一次,像那些比較重要的,便是發生了就會來稟報。
那前來彙報的人將楚逢期這五天說的話做的事分毫不差地說與了青年,包括今日說的話。
都朝宮麵色平靜,“可以了,你下去吧。”
那人連忙離去,等人走了,青年叫來了陳伯,和他說,“送膳的時候,叫楚逢期一同過來。”
陳伯聽罷便退下去傳令了,下人彙報的時候他也在,隻是他知道的底細更多,比起好奇楚逢期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老人家更好奇督主是如何想的。
都朝宮他可以說從十歲開始看起,如今青年二十有三,十幾年來,陳伯就沒見過有誰入過青年的眼,如今陡然有了意外,他隻覺得是個好事。
這般沒有架子,身為皇子並無看輕看扁之意的人,品性自然差不到哪去。
如此想著,陳伯便走到了廚房,與管事說明情況便離開了。
書房裡,陳伯離開後,都朝宮卻陡然顯得沉默起來,他曾經鮮少見過善意,十幾年過去屈指可數,等他威高權重,巴結的人多了,為他赴湯蹈火的自然是有,卻也不會太過親密。
青年在這種事上可以說是一片空白,可他不會為此輾轉反側。
楚逢期對他好,他便受著,若是長此以往,他自然也會真心實意。
青年原以為自己足夠理智清醒,可依舊是深陷其中的當局者,不比旁人看得清,若是被熟悉他的人知曉都朝宮這般想,便會搖頭感歎,完了,完了。
這般已經是淪陷了,隻是青年還沒反應過來,楚逢期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何其重要——
少年敢一次一次接近,不僅僅是楚逢期一個人的衝動,還有另一個人縱容之下的結果。
都朝宮不知曉,還沒等多久,楚逢期端著早膳便出現在了門口。
他身上還是素淨的衣裳,在廚房之地依舊將整潔維持得很好,隻有懂的人才知實屬不易。
他手裡端著一碗粥和幾道菜,將它們放在了專門用膳的桌案上,後麵兩個下人將剩下的菜也端了過來,量少種類多,多數情況下青年都能吃完。
楚逢期先是用帕子擦乾淨了手,然後一一布好了菜,抬頭看了一眼都朝宮,繼而乖巧地低下頭,退後幾步站到了旁邊。
少年從那日喂糕點之後,便再也沒有過來過,平時一般都是做完吃完飯便去進行下一項,日常除了主動求見,倒是沒什麼時候能見到都朝宮。
這次叫他過來不知道是做什麼,但楚逢期肉眼可見地開心。
都朝宮將他的表現看在眼裡,並未著急用膳,而是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少年,語氣不明,但唇邊隱隱帶了幾分慵懶的笑意,
“過來。”
語氣明明很正常,但不知為何,楚逢期腦海中突然響起昨日青年勾著他的下巴,說的那句乖狗。
語境與此刻驀然重疊,楚逢期突然紅著耳尖,走到了青年麵前。
因青年坐著,楚逢期突然覺得站著不是什麼好事,便半蹲下來,低低地應了一聲。
那頂毛茸茸的腦袋就在青年旁邊,伸手便可摸到,許是見他不像往常般喜歡抬頭看他,都朝宮語氣緩慢,“感覺如何。”
少年愣了愣,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思考了幾番,覺得可以趁機和九千歲多聊一會,便都說了。
“衣裳全部晾好了,明日拿去熏香,做的時候很放鬆;飯菜我都會提前想好要做什麼樣式,和郭廚邊學邊研究,每日受益匪淺,共同進步;資料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今晚可以出設計圖,還有轉移路線,從明日開始投放建造,很期待。”
楚逢期說完,覺得這些好像不是青年想聽的,卡頓片刻,心中浮現了幾句話,夾帶私貨道,“隻是平日見到九千歲的時候太少,一想起您便發現自己不斷惹您生氣。”
話頭上來了,尤其是肺腑之言,少年便顯得心思單純起來,格外直白。
楚逢期抬起頭,淺色眼瞳暴露在光下顯得更加清晰,連紋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何況神情,若是他真的長了對獸耳,便是已經晃了起來。
“不過又想到近日您誇我的幾句,我便忍不住又驕傲起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乖得不行,似乎是小心思作祟,楚逢期下意識遵從本能想要靠近都朝宮,似乎是想起他不喜太近,又輕輕地縮了回去,討好地彎了彎眼睛。
都朝宮本意就是看看能不能詐出來點什麼,刻意說得模糊。
自從青樓回來後,都朝宮也對楚逢期摸透了九分,秉承著乖狗不玩白不玩,如今看來,確實彆有一番滋味。
他垂著眸,先是沒有回答,而是用指腹貼上了少年左臉被打過的地方。
那裡的紅腫已經消退,恢複了細膩白皙。
楚逢期見青年在碰他的臉,下意識屏住呼吸,睫羽顫動,都朝宮觸碰過的地方瞬間燒起了一片燙意。
可青年將他的變化收入眼底,眉眼藏了些不露於外的淺淡笑意,垂著眸,將手心貼在了那半邊微微紅腫臉頰上,捧在手心裡,語氣低緩,聽上去有一種被嗬護珍惜的錯覺。
“我是在問,還疼嗎?”
楚逢期徹底僵住了,都朝宮雖是俯視,但像是刻意為他低了低頭,讓少年看清他眼底的笑意般。
半晌,楚逢期喉口滾動了一下,垂下頭,沒再像之前一樣膽大包天地用手碰上去,而是就著這個姿勢,像是小狗一樣,貼蹭著都朝宮的掌心,沙啞道。
“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