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氣勢洶洶咆哮的大狼狗,瞧見周歲,滿眼委屈嗚咽了幾聲,收起前爪子,老實趴在地上裝乖,濕漉漉的眼神看了看周歲,轉而又看向陳家大院。
周歲不解,她記憶裡這家夥自從去了陳家,每天不是骨頭就是肉,不是有那麼句話叫狗仗人勢,借著陳家,它在向陽溝耀武揚威,已經成功混入狗中貴族。
怎麼?威風凜凜的二白也有委屈的時候。
蔣笑笑見狀趕緊跑過去,緊緊抱著周歲胳膊滿臉不高興,亮晶晶的眼睛都是生氣,“沒道理啊!為什麼呀?憑什麼它就咬我不咬你,說,你是不是背過我喂它吃過肉?”
這窮山僻壤的山溝溝裡,有幾戶人家能吃得起肉?
人都吃不起,更何況喂狗。
隻是陳家是例外,用村裡老人的話說,他們這一脈都不咋正常。
周歲有些愣神,八歲的蔣笑笑和二十五歲的蔣笑笑可太不一樣了。
不一樣到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應該啊,我之前也喂過,可它說什麼就是不吃啊!”蔣笑笑還在嘟囔,周歲有些恍神。
小姑娘漂漂亮亮,圓圓的臉蛋掛著鄉下妞獨有的高原紅,紅彤彤真像蘋果,哪怕她總羨慕周歲皮膚白皙,臉上什麼東西都沒有。
卻不知她這樣就是最好的,一蹦一跳渾身散發著蓬勃朝氣,滿眼都是亮晶晶的笑。和周歲內向恬靜不一樣,她人如其名,逢人愛笑,天生的樂天派。
“歲歲我跟你說哦,今天媽媽送我回來還問我要不要跟她走,你猜我怎麼說?”
周歲沒記錯的話,這一年暑假蘇晴阿姨馬上會二婚,接笑笑去外婆家,估計也是想和女兒多相處相處。
村裡人都在調侃,說蔣笑笑一看就是蔣大力的種,半點沒隨她親媽。
那是他們不知道,蔣笑笑隻是性格不像,後來的蔣笑笑和蘇阿姨一樣戀愛腦。
早知道答案,可周歲還是順著她意思故意反著說,“你答應了?”
蔣笑笑搖了搖周歲胳膊,眼睫毛眨了眨,壞笑著撓她咯吱窩。
周歲沒笑,她自己樂得沒邊。
“我當然沒答應啊,我可是答應了你,我們要一起上下學,我要是以後不在了,村頭那些壞小子欺負你怎麼辦?”
“再說,我可是堂堂女俠蔣笑笑,跟了我媽,以後還怎麼仗劍走天涯?”是的,蔣笑笑從小就有女俠夢,哪怕不切實際。
“不去不去,說什麼都不去,歲歲你是不知道我媽能有多煩人,張口閉口都是我要淑女點,女孩子不要這樣瘋,吃飯要細嚼慢咽,吃一口嚼八下才能咽,她們城裡人真是太煩人,吃肉就得大口大口,一小塊一小塊能有什麼意思。”蔣笑笑被他爸放養久了,自然不習慣蘇晴嘮叨。
歡快的小姑娘邊抱怨,邊踩著石子玩,路麵坑坑窪窪,踢一腳能濺起半米高的塵土,周歲拉了她一把,還是製止不住她愛玩。
愛玩愛鬨的蔣笑笑見了周歲,嘴裡有說不完的牢騷話。
“歲歲,我還是覺得家裡好,我可以隨便跑隨便跳,外婆家就那麼大點地方,你不知道我都不敢大聲說話,尿尿都得收著點,不然弄臟了廁所,外婆又得說我是個野孩子。”
小孩也有小孩的煩惱,哪怕沒心沒肺蔣笑笑,也知道外婆不喜歡自己。
如果跟著媽媽,那隻會是媽媽的拖累。
“我和你說啊歲歲,我以後才不要嫁人生小孩呢!我要賺錢自己花,才不要和我媽媽一樣追著男人跑,外婆說,如果媽媽不跟爸爸跑到這窮山溝溝,好好上大學的話,現在大學畢業,已經能進電視台工作。”
怕周歲不懂,她特意解釋了下,“就是我們看孫猴子那個電視,媽媽可以去那裡麵上班。”
她說完拍了拍自己小胸脯,神色飛揚特彆自信,“不過我給外婆說了,媽媽去不了,我以後可以去。我去那裡麵上班,賺很多很多錢給媽媽花。”說完好像真的要去了,小姑娘特彆自豪。
周歲順著她話,很是讚同點點頭,“那你要加油,考大學很難的。”
“那當然,我以後怎麼也要比我爸那個大老粗強。”說完蔣笑笑自己都笑了。
小路上,蔣笑笑從路邊草叢裡揪了把青草辮著花玩,周歲看著她說不出話,她滿腦子都是二十五歲的蔣笑笑,躺在醫院病床上麵無聲息,又是她哭紅了眼問自己,
“歲歲你說我是不是傻啊!這麼多年的感情就是喂條狗也喂熟了,你說他到底憑什麼?他到底憑什麼啊!"
“歲歲,要是重來一次,我一定不要喜歡上他,一定不要!”二十五歲的蔣笑笑麵容漸漸散去,周歲清楚認識到,麵前的蔣笑笑今年八歲,八歲的蔣笑笑,滿心滿眼都是吃喝玩樂,恐怕說了什麼,以後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歲歲,你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我怎麼今天見你怪怪的。”周歲不語,低頭幫她將裙擺上的泥土撣了下,發現撣不走粘上麵了。
大大咧咧的蔣笑笑毫不在意,將折好的草螞蚱塞到周歲手心,另一隻手隨便拍了拍裙擺。滿不在乎揮手道,“哎呀,臟了就洗,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歲一臉無奈,“蔣叔叔看見肯定又要說你。”
“哎呀,三天兩頭見不著的人,不提他。”
“你還沒說呢,怎麼二白見你這麼乖,見了我就呲著牙亂叫。”她指著不遠處垂頭喪氣的狗崽子問周歲,話題又繞回來。
周歲假裝思考了下,裝作一臉認真說,
“可能是你瘋瘋癲癲的,嚇到它了。”
“周歲歲,這才多久不見,你學壞了。你以前可說我是向陽溝最漂亮的小公主。”漂亮的小公主張牙舞爪,嚇得路邊隨意溜達的老母雞都呱呱叫。
周歲順著她話點頭,“你現在也是小公主,瘋瘋癲癲的小公主。”說完成功看到蔣笑笑炸毛,周歲招惹後,抬腿就往前跑,手裡還攥著蔣笑笑剛才給的那隻草螞蚱,生怕把它跑丟了。
“周歲歲,你彆等我抓到你,抓到你,你就完了。”
兩人你來我往追了一會兒,轉著圈跑,跑得額頭脖頸都是汗,逐漸找回小時候那點感覺。
跑累了躲在樹蔭下蹲著喘氣,周歲這才有功夫將攥在手裡的草螞蚱放進口袋,又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塞給一旁渾身炸毛的蔣笑笑,炸毛的小貓就得順毛捋。
很是傲嬌張開嘴等周歲投喂,奶糖甜滋滋的,似乎能甜到人心裡。
梧桐樹的葉片大,縫隙裡偶爾透下來幾縷陽光,蔣笑笑嘴裡含著糖蹲在馬路邊,給周歲顯擺她那小錢包裡鼓鼓囊囊的零花錢,全是一毛五角的,偶爾能看見幾張大麵值,看來這次出去半月,收獲頗豐。
蘇晴阿姨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向來舍得,這一點哪怕淡泊如周歲,有時候也忍不住有些嫉妒。
“是不是一百四十四塊?”
數完小錢包的蔣笑笑飄了,撒著腳丫子,興奮地圍著周歲開心的大笑。
“耶!歲歲,我們發達了啊!走,我帶你去小賣鋪,那些辣條冰棍,你今天想吃多少吃多少。”發達了的小富婆這會兒也不熱了,隨便套上涼鞋當即就要去村口的小賣部。
有錢就是不一樣,小富婆蔣笑笑走起路來眼睛都在天上飄,這不,沒走兩步,又被二白嚇得一哆嗦。
“汪!汪汪汪……”
被嚇了一跳的蔣女俠這會兒膽子來了,撿起腳下的石頭就想砸狗頭,被眼疾手快的周歲急忙攔下。
“消消氣,前麵那麼多小孩,要是有人告狀怎麼辦?”是的,哪怕囂張如蔣笑笑,也惹不起陳家人。
僅一會功夫沒注意,泥濘的馬路路麵被狗爪子刨出一道道溝,看出來它刨了很久,二白見周歲看它,激動搖著尾巴,可惜周歲聽不懂狗語,不知道它在叫喚什麼。
她很是詫異問蔣笑笑,“它今天怎麼了,怎麼被栓起來?”
蔣笑笑自然不會和一隻狗計較,她白了一眼二白看了眼陳家敞開的大門,門外聚集了很多小孩,你推我擠的,又吵又鬨。
這動靜周歲自然也注意到,村子裡一大半的小孩都在這兒吧?
一般有什麼事周歲都是先問蔣笑笑,彆看蔣笑笑人小,村裡雞毛蒜皮的事都逃不過她耳朵,很多長輩之間的八卦,周歲都是從蔣笑笑這邊聽來。
“還有他們圍著這兒乾嗎?”周歲指著陳家門外熙熙攘攘的男孩們滿臉奇怪,這些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小孩,彆是聚在這兒又想乾什麼壞事?
說著周歲就想過去看看,她倒不是喜歡湊熱鬨,隻是對陳家,她總有幾分說不出的心思。
“唉唉唉,我的好歲歲,你不是最不喜歡湊熱鬨。”蔣笑笑見周歲真要過去,連忙攔在前麵。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架不住人都有好奇心。
更重要的是,她總覺得今天會發什麼事。
周歲是真想過去,蔣笑笑這會兒也不和狗計較了,急忙拉住小姐妹手勸阻,
“還能因為什麼事兒?打孩子唄。要我說,他們這些大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就喜歡打孩子玩。”
“你可彆過去,萬一被你後媽看見,又說我在帶壞你。”
趙喜鳳不喜歡蔣笑笑也不是一天兩天,周歲抿唇想了會兒,思索道。“那行,你站這兒彆動,我過去看看,被發現了我就說我一個人來的。你裝看不見我不就行了。”
“可以啊我的好歲歲,你現在出息了,你不怕你後媽說你了?你要不怕我也就不怕了。”說完她拉著周歲向一旁跑了幾步,瞅了眼陳家院子,亮晶晶的眼珠子滴溜溜轉,滿眼都是八卦。
“今天這事,我是聽我爸說,好像是因為打架。他那會兒囑咐我彆去湊這個熱鬨,其實要我說,不就打了何向陽一頓,有什麼大不了的。那小子也欠揍,挨頓打不冤枉。”
“不過說實話,這次裡麵可真遭殃了,聽說何向陽他那爸專程來了一趟,書記的麵子誰不給。我那會兒過來就聽見裡麵已經在動手了,動靜可不小。”
“你說差不多得了,陳爺爺也真是,碩叔犯渾,他也裝看不見。”
周歲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蔣笑笑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周歲卻知道,今天是個特彆的日子。
忽然頭頂吹過一陣清風,吹醒了周歲意識,她比任何時候都清楚,現在並不是在做夢。
蔣笑笑還在自說自話,“幸虧咱倆都是女孩,不然肯定也躲不過這些家長毒手,你說都是自家孩子,打壞了怎麼辦?"話說一半,她莫名其妙又開始樂。
周歲聽見她說,“也說不準,估計挨打的隻有我一個,你那麼乖,周叔叔肯定舍不得對你動手。”
“我以後也想當家長,感覺老威風了,想打就打,誰也不能說什麼?”她剛才才說以後不要嫁人,才過了多久現在又變了?
說話的人沒覺得有什麼,聽這話的人煩躁的想打人。
周歲現在就很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