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溝(1 / 1)

他說他有病 陳藏 4539 字 2個月前

2004年夏,這一年的向陽溝尤為熱鬨,成群結隊的小孩哪兒哪兒都是,不提彆的,老周家門口的棗樹,一天之內先後已遭受過好幾次打劫。

小孩手欠,滿地的棗樹葉子亂飛,落葉中還有那些啃了一口就吐出來的果肉,沒熟的果子不光顏色不好,口感更不好,又澀又沒味。

三歲的小胖墩子急得上竄下跳,人不大,脾氣還不小。

“都、都怪姐姐,怪她看不住。”對此周歲實在無能為力,即使她搬著小板凳天天蹲家門口寸步不離守著,奈不過對方人多勢眾,壓根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村裡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八歲的周歲在他們眼裡瘦弱的就像一隻小雞仔,半點威脅力都沒,自然也沒人把她當回事。

姐弟倆因為這棵樹,已經鬨彆扭了好多天。一個坐在房簷下發呆,另一個在院子裡摸爬滾打,兩小孩誰也不願意搭理誰。

周文生看著好笑,今天特意從鎮上買來兩隻雞腿,指著蹲在院子裡摳螞蟻洞玩的小屁孩對周歲說,“喏,剛買回來還熱乎著,你一個他一個,快拿去哄哄你弟弟。”

周歲抿嘴沒說話,不情不願嗯了聲,不管再小的男孩都是食肉動物,周旭當然不例外,周文生做木工賺不了幾個錢,要是被趙喜鳳看見他亂花錢,估計又得咋呼。

因為入不敷出,她們隔三差五就會吵架,小到一粒米,大到學雜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

可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落下是枚針,撿起又是千斤擔。

見周歲沒動,周文生揉了揉小姑娘發頂,笑容溫和,聲音和煦:“放心,爸爸剛接了一個大活,彆說兩根雞腿,就是笑笑剛買的那輛自行車,爸爸也給咱們歲歲買一輛,買輛一模一樣的。”

“彆的小閨女有的,我們歲歲一樣也會有。”

周歲心裡難受,重活一世,還是改變不了什麼。

這兩天家裡氣氛不好,周歲知道是因為下半年要去鎮上讀書的緣故,村裡小學隻有一到三年級,四年級以後就得去鎮上小學讀,上下學五六公裡路,就得學會自行車。

買自行車成了最大問題,趙喜鳳想去回收站收一輛二手,周父不願意。

原本也無所謂新舊,可最近蔣大力給笑笑買的那輛實在好看,都是在一起上下學的小夥伴,哪怕周歲明確說了不在乎,可周文生還是不想讓女兒自卑。

都是二婚,雖然經濟上比不上蔣大力那般闊綽,可是物質上該有的,他還是不想太委屈女兒。

想到這兒,周歲已經不止有點難過,更多的還是酸澀,一種無能為力的酸澀。

“快吃吧,再不吃一會兒涼了不好吃。”

說是那麼說,周歲當然看得出父親窘迫,趙喜鳳有多強勢,父女倆都知道。

不想讓父親為難,周歲主動接過油紙袋,揭開袋口,小心翼翼撕下一大塊遞到父親嘴邊,軟著嗓子撒嬌,“聞著好香,爸,你也吃一口。”

周父搖頭,看向女兒的眼神裡滿是寵溺,遠處小胖墩聞著味兒望過來,撅著屁股一臉天真問:“爸爸,你和姐姐在吃什麼好吃的?”

父女倆相視一笑,真是狗鼻子都沒他的靈,沒人搭理他,他就自己從螞蟻窩裡爬出來,渾身臟兮兮的伸著手往房簷這邊跑。

“姐姐,是不是好吃的?”這會兒又一口一個姐姐,周歲實在是不想搭理他。

小短腿倒騰得不快,跑兩步絆一下,從小手腳協調能力就不好,好在剛下過雨的院子地麵很軟,也好在趙喜鳳這會兒沒在家。

周歲趕緊催促父親,“爸,你再不吃他就要過來了,到時候肯定會給媽媽告狀說我們吃獨食。”這種事周旭小時候真沒少做,明明每回少不了他的那份,但他就能顛三倒四在趙喜鳳麵前搬弄是非。

用笑笑的話說,這小子到底隨了她媽的根兒,半點沒有老周家人的憨厚和樸實,骨子裡就蔫壞。

周歲實在受夠了壞小子恩將仇報,重活一世,彆的不說,這口窩囊氣怎麼也得出了。

憑什麼做姐姐就得讓著弟弟?

對此,周歲真是越想越氣,她上輩子一直讓著他,不也沒落著什麼好。

見父親不吃,她將手裡撕了這口雞肉塞進自己嘴裡隨便嚼巴嚼巴兩下咽了,剩下的塞給父親讓他趕緊藏起來。嘴裡也沒停,急忙催促道,“快,爸趕緊藏起來,彆讓那小子看見。”

周父不理解,還想招呼小破孩趕快過來,被周歲一把攔下。

三下五除二塞進父親外套口袋,還不忘給周文生交待兩句,“爸,這個已經撕了一口,你趕緊吃,吃完了就沒事,那個完整的等過會飯桌上,當著他媽的麵再給他,不然給我,弟弟一會兒吃完自己的,還得從我手裡搶,吃完了還不記我們好。”

沒錯,就是這麼離譜,從來都是這樣,沒有例外,誰讓他們父女倆老實,活該被人欺負。

聞言,周父沒再堅持,默默將外套口袋緊了緊,又從另一側口袋裡找出幾顆大白兔奶糖遞給閨女。糖在周家可是稀缺物,趙喜鳳將家裡的紅糖罐子把控得可嚴,生怕周歲多吃兩口。

她詫異看了眼,周文生解釋說:“何家今天開工,東家給的。"

周歲看了一眼連滾帶爬的弟弟,很是不解,“弟弟不愛吃糖。”

周父從容一笑,“給你的,你愛吃就行。”

周歲愛吃糖,她以為父親不知道。

是從前的自己太過自卑了嗎?很多時候,她以為父親也和趙喜鳳一樣,偏疼弟弟,可如今看來,好像更多的也是無奈。

這會兒功夫,周旭那個小短腿已經倒騰過來,早上剛換的乾淨衣服已經沒眼看,膝蓋兩處又磨破了洞,趙喜鳳回來肯定又要怪自己沒看好弟弟。

父女倆對此,不是一般頭疼。

“歲歲,歲歲快出來,我們去村東口看何書記家放鞭炮啊。”

是笑笑,和周歲同年同月出生的蔣笑笑。她人小鬼大,自小喜歡不走尋常路,每次不從正門來,都是爬到院牆後麵的柿子樹上扯著嗓子喊周歲出去玩。

真是白瞎蔣大力給她買的那些漂亮裙子,上躥下跳沒個女孩樣。

八歲的蔣笑笑要比八歲的周歲活潑多了,性格開朗的小孩在哪兒都受歡迎。這不,還沒見她人,周文生就已經拖住小屁孩,示意周歲趕緊溜。

“去吧,今天不帶弟弟,正好天氣好,我在家給他洗個澡。”

小屁孩還沒來得及問吃的,眼睛就緊緊盯著周歲不讓她離開。

小嘴嘚吧嘚,心眼可多了。“姐姐是不是要出去玩?”周歲尷尬一笑,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爸爸放開我,我聽見笑笑姐的聲音了,他們肯定一起出去玩。”果然再小的娃娃也不好糊弄,小周旭被抱著也不老實,撲騰著身子,吵著鬨著要下來。

周文生一米七五的身高,體重不到一百二,在成年人裡也算清瘦,拖住一個肉墩墩的小孩很是費力。

周歲見狀不敢耽擱,重生半個月,已經受夠了胖弟弟折磨,今天天時地利人和,無論無何她都得出去。

再不出去透透氣,她就要瘋了。

揣好兜裡那幾顆熱乎乎糖果,走了沒兩步,她轉頭於心不忍站了幾秒。

嘴裡不忘忽悠著,“姐姐就是出去上個廁所,很快就回來,你在家乖乖的聽爸爸話哦。”說完遞給父親一個眼神示意他多加保重,不等回應,頭也沒回趕緊溜了。

出了周家大門,外麵空氣都是新鮮的。

她情不自禁在想,這輩子,可一定要好好活。

當然,重來一世,首當其衝就是讓父親免於那場事故,再來就是幫她最好的朋友蔣笑笑躲過那個人渣。再有,再有就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暫且可以先放放。

父親的事還有幾年,但笑笑的戀愛腦,得從小就治。

另外就是胖弟弟,看在他上輩子為了自己和趙喜鳳吵架的份上,她勉為其難可以接受這個弟弟。

走出去好遠,周歲還能聽見胖弟弟扯著嗓子在院子裡嚎,“姐姐---姐姐你回來,嗚嗚嗚嗚……我原諒你了,你快回來,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在家。”

不知情的以為有人虐待小孩,周歲聽見父親無可奈何的聲音,都有點同情他。

“姐姐出去那是有事,你在家乖乖的,爸爸今天給你洗個熱水澡。”

小胖孩不聽,翻滾著身子鬨騰。“不要,我就是要和姐姐在一塊玩。”

周父歎口長氣,試圖曉之以情。

“我們洗乾淨姐姐就回來了,你看你玩得這麼臟,出去也遭人笑話。”

小胖孩安靜了瞬,腦子轉的飛快,“姐姐是不是嫌我丟人了。”

周文生的沉默顯而易見,他不好直說,可架不住小家夥自己會轉腦筋。

這些周歲早已聽不見,習慣了車水馬龍的大都市,一下回到貧窮落後的小山村,哪怕這裡是她土生土長的家鄉,還是各種不習慣。

其中最不習慣就是這條走了很多年的家鄉路,凹凸不平的路麵儘是土疙瘩塊,布鞋的鞋底又薄,沒走兩步,腳底板硌得生疼。

偏偏小時候的向陽溝家家戶戶住的特彆零散,明明不大一個村子,東一戶西一戶,生生能走出好幾百米路。

就說周家到蔣笑笑家這點距離,就得拐好幾個路口,從小社恐的周歲啥都不怕,就怕遇見村裡那些叔叔嬸嬸,見了什麼輩分她都分不清。以前分不清,現在怕是更分不清。

好在農忙時節,大多數人都在田間地頭。

梧桐樹上蟬鳴一陣一陣,吵得要命,八月的天要多熱有多熱,明明昨天才剛下過雨。熱就算了,腳下這雙鞋還夾腳,穿了好幾天還是不習慣,家裡也沒彆的鞋能換,周歲實在想不通小時候怎麼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思緒沒飄多遠,很快被強行拉了回來。

遠處一個小女孩穿著一身鵝黃色裙子向她招手,像是驚喜又像是激動,隻是聲音聽著不像那麼一回事,很驚慌失措。

“歲歲,歲歲快過來,快幫我趕走陳爺爺家這條狗。”是八歲的蔣笑笑,周歲來不及感動。又被她著急忙慌的催促打斷,“彆傻站著,快幫我趕走這條傻狗啊!”

狗?

什麼狗?

哦,那是陳碩叔家的狗。

周歲以為好久不見,蔣笑笑想她了。

結果這丫頭風風火火跑來,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靠譜。

說也怪了,明明同一個村,不過村頭村尾,偏偏陳碩叔家的二白每次見了蔣笑笑都叫,見了自己卻乖乖巧巧,看來狗還是認主,哪怕周歲隻喂過它兩次。

“汪!汪汪汪…”黃土路邊,一條油光錚亮的黑色狼犬見誰咬誰,好像比周歲記憶裡狂躁了很多。

蔣笑笑都快嚇哭了,周歲看著實在好笑,嗬斥了一聲,“二白,你老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