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顧盼 侵衣 3716 字 2個月前

盼之輾轉了一夜,第二日早早便去了文府。

含春院內,絲竹悠揚,蟲鳴掩印,清雅空闊,連夏日的暑氣都驅走了幾分。

端玥見盼之來了,停下撫琴:“今日怎麼這樣早?可用早飯麼?”

盼之也不客氣,嘻嘻笑道:“用過了。不過若有荔枝甘露餅,那還能再用些。”

端玥被她的樣子逗笑,又叫人去拿。

安頓好,盼之才道:“玥姐姐,我想了一夜,總覺得吳禮不會善罷甘休。”

端玥猶豫著沒說話,盼之又道:“上次我不過同他做賭,下了他的麵子,全家遭了橫禍不說,爹爹下獄當日,他甚至還想栽贓嫁禍。如今他們一家風頭正盛,恐怕更要千方百計,踩著彆人長自己的威勢。我怕他還要來鬨。”

端玥歎了口氣:“我也正想回稟親長,明日去大相國寺為祖父齋戒祈福。佛門清淨,吳禮倘若真的再來招惹,恐怕也要受阻。”

盼之立刻道:“這不成。吳家如何能是進退有度的人家,避是避不開的。”

端玥雖在學堂中與眾兄弟一道讀書,但歸根結底還是受閨秀教養,素來端莊持重,規行矩步,此時已經沒了定力,為難道:“若不避開,家中如此境況,如何敢再節外生枝。”

盼之拉過端玥的手,篤定道:“玥姐姐,彆怕,我有辦法。這次釜底抽薪,定要一舉讓他再不能興風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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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吳家並非是進退有度的人家。

本旬還沒過完,吳文偉便登門了。

彼時文宗源稍能起身,吳文偉賴在堂內不走,他也隻得拖著病體見客。

月餘不見,文宗源卻如蒼老了數年。鬢發已經全然斑白,昔日挺如青鬆的脊梁如今陷在褪色青鸞錦靠墊裡,隻著了一身灰白常服,如夕陽半殘,毫無生機。身旁的紅木桌案上擺著先帝禦賜的竹節瓶,雖已有了細密的裂紋,仍斜插了幾隻疏朗的竹枝。

吳文偉見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放下手中三寸厚的禮單,稍作姿態地欠了欠身:“太師憔悴了。”

文宗源並不大用得上力,擺了擺手,緩緩道:“大相公客氣,快坐吧。”他說不了幾句,便覺乏力氣促,但神誌清明,也暗暗打量著吳文偉,隻見他身著羅襴袍,腰間還佩了皇城司的調符,想來官家大獲全勝的這月餘,吳氏也定是風頭無兩。

文宗源心中自嘲一哂,沒再說話,隻看了一眼一旁立著的華服紫冠媒人樣打扮的婦人。

吳文偉也向他目光所及處看了一眼,嘴角得意不知是壓抑不住,亦或是不必壓抑,道:“前幾日小兒無禮,衝撞了端玥姑娘。還望大人海涵。”

雖無人稟他,但吳禮來家中大鬨一場,如何能瞞得過。文宗源眉目半闔,狀若敷衍:“大相公日理萬機,不必掛懷。吳禮大勇,日後必然大有可為。”

吳文偉自然聽出他語義譏誚,但見文宗源又一幅老邁昏聵的神色,他反倒不好發作,隻得陪笑道:“禮兒叫我慣壞了,如今他年齡正好,也正缺個人管束他……”

文宗源不等他說完,卻忽然清明道:“哦,好好,怪道帶著媒人,原是大相公要議親。那我便不送了,免得誤了大相公好事。”

吳文偉被他突然搶白,怔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竟一時氣血上湧。還是那媒人乖覺,忙跟著接話道:“若說好事,自然與太師同喜。府內玥姑娘是京城中頭一份的人物,衙內一見,歸家便害了相思……”

文宗源對著媒人,終於不假辭色,嗬道:“放肆!”文宗源呼吸急促起來,一旁立著的全伯適時接口道:“老爺的意思是,若是結親,也該問名納采,如今媒人帶著大相公直接登門,實在有違禮製。”

媒人噤了聲,文宗源倚在交椅上,又恢複了困倦神色。吳文偉語氣冷了幾分,但仍繼續道:“此事我同官家也稟過,官家也樂見其成。太師是中流砥柱,那日官家身子不適,連累太師您在福寧殿前也累病了,官家總是掛心您的。”

圖窮匕見。

郡王一事,官家心意達成,隻可惜失儘人心。而吳文偉無法全然擔起朝政,官家又想同舊臣修好。文宗源心中明淨,但卻並不賣他的麵子,有意問道:“這是官家賜婚?”

吳文偉縱膽大包天,卻也不敢假傳聖意,忙道:“非也非也……”

文宗源不待他繼續說,便道:“既如此,那總要問過兒女的意思。”

吳文偉被多番搶白,終於冷哼道:“天恩高厚,文家自詡三朝元老,難道兒女竟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嗎?況且,以我吳家一門如今的權勢富貴,總不好得了實惠,還賣乖拿喬吧。”

文宗源麵色如常,但仍是立刻駁斥道:“我文家有家法,兒女婚嫁,隻求品格貴重,不看門第顯貴。”

隻是話還沒說完,便一口血咯出,大大喘起粗氣。

全伯上前又是倒水又是順氣,倒嚇得吳文偉落荒而逃之際官靴平地打了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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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宗源的病情原本已經穩住,如今因吳文偉竟又有了咯血之症,全家又愁又怒。

端玥驚懼不定,清淚如雨:“祖父如今病重,吳家權勢正盛,又攜了官家的旨意,我決不能叫祖父憂心,連累全家不得安寧。吳氏若當真不肯甘休,我嫁便是。”

端珩當即道:“不可!吳禮不學無術,姐姐你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合該配天下最好的男子,怎麼能嫁給那樣的人?祖父定然不會答應的。”

文宗源自然是不肯鬆口。

一乾老臣與聖人對峙日久,肖承恩被逼迫至此,如今為郡王師都頗受詬病,若他當真與吳氏結親,這幾十年官場累積的信譽豈非頃刻便蕩然無存。

但好在七月底便是郡王封王的大日子,官家和吳氏的心思也並不在這上麵,就這樣好歹僵持到了七月。

七夕當日,盼之準備了冰飲,早早便到了學堂。

盼之笑道:“天氣燥熱,釀了冰飲,給各位哥哥姐姐們降降暑氣。”

如今天氣正熱,眾人拿了冰飲,都極高興:“今日七夕,也請月母娘娘給我們的小盼之賜福,能早日寫出寫出一手好字。”

端玥讚道:“這樣熱的天,一路拿過來還這樣涼。”

盼之道:“特意拿氈子裹住了,裝進木匣子裡,一絲涼意都透不出去。”正說著,卻正好見端珩不知為何,沉著臉一言不發。

端珩一抬頭,正巧見盼之正看他,見他抬頭,粲然一笑。端珩怔愣,心意如春水欲融,但不知想到什麼,一瞬又趕忙收斂了心神,向彆處看去。

盼之卻不曉得他諸般心思,笑著湊上來,道:“珩哥哥你怎麼了,看起來不太高興?”

端珩竟一時有些赧然,支吾道:“沒什麼。”

盼之也不追問,隻笑著的道:“這個是送給珩哥哥的。”

今日是乞巧節,她晨來同其他兄弟玩笑,他一句也插不上話,送來的冰飲也是人人皆有。他生著悶氣,其實原在她來問時便煙消雲散了,此時冷不丁又聽見她說有東西送他,不爭氣地期冀道:“是什麼?”

盼之神神秘秘地說道:“水上浮。”

端珩伸手接過,隻見是一隻黃臘澆鑄的鳧雁,形態生動,色澤鮮豔。左側有旋鈕,端珩伸手擰了一圈,鳧雁下方鼓輪轉動,還有荒腔走板的“乞巧”音調。

端珩仔細端詳了一番,由衷歎道:“盼之妹妹在格物之術上實在造詣頗深。旋鈕拂過長短不一的管弦,能擬人聲‘乞巧’,這下麵的符片撥動,想來晚間便能一觀鳧雁戲水了。”

盼之見他發現了機竅,驚異道:“你竟全猜中了。”又笑道,“我特意做於你與玥姐姐的,我瞧往年眾人都在汴河放燈祈福,今年咱們也有得放了。”

端珩怔了一怔,狀似不經意問道:“旁人都沒有嗎?”

盼之道:“當然了,隻你與玥姐姐有。多謝你幫忙呢。”

端珩接過,禮貌道了謝,嘴角卻不自覺揚了起來。

盼之又湊回端玥身邊說起悄悄話。眾人也熱鬨著,連三房四房今秋要參加科考的兩個舉子都忍不住同眾人笑鬨了幾句。

端珩其實今日也早早起來,去街市上轉了一圈,挑了兩隻旋折未開的荷花,又請人假做了雙頭蓮。正想開口,卻見門前一來人,著水綠長衫,風火著飛奔進來。

四房幼子每日幾乎踩著點晃悠悠來學堂,今日卻急匆匆跑來,人還未站定,便衝著端玥叫到:“玥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眾人一時間全停住了,有幾個年長的忙道:“慌慌張張口不擇言,像什麼樣子。喝口水慢慢說。”

那幼子大大喘了口氣,才道:“真不賴我,是外麵真出事了。剛剛相府來人,抬了幾箱子禮,將咱們府門前堆得滿滿的。祖父原不肯收,隻是相府將禮放下便走了。今日過節本就人多,現下外麵圍滿了人,都瞧熱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