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留下一條縫隙是林糝多年的習慣。不管是冷風還是暖風都能通過這一絲空隙有機會擠入新的空間。此刻,寒風一縷縷闖進她的房間。
昨晚她睡得很晚,她不得不承認儘管這麼多回了她依然會為此輾轉難眠。不過她隻是單純地希望梁則能快點低頭以此證明她是特彆的且非常非常重要的。
房間被暖氣吹得乾燥乏味,那一襲冷風在冬日竟顯得頗為溫柔頤人。已經下午兩點,林糝翻了個身,打開了手機,眼睛在消息推送欄中搜索著。
沒有沒有沒有...
林糝多希望梁則那一欄能出現紅點,一個都行哪怕內容是一個標點符號。
林糝下了床赤著腳走到了鏡子前。今天去見新人,要卷頭發嗎,用什麼顏色的眼影呢,口紅是啞光還是亮麵呢,又要穿什麼衣服呢。她的記憶中他喜歡長直發溫婉清瘦的女孩。某段時間她十分想去貼近這種風格,模仿相似的拍照角度。男人嘛隻會一個勁地說好看,這也好看那也好看,其實是分不出個究竟說不出個好歹。但林糝固執地認為隻有當自己塞進那種固定的風格時,梁則的誇讚才是發自內心的。
梳妝台有些淩亂,林糝隨性地把頭發盤了起來。她喜歡盤發也適合。林糝的臉在端莊和英氣間找尋了一個平衡點。額頭弧度飽滿舒展,眉弓的銜接恰到好處,俊朗的直鼻落在麵中。更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一雙杏眼,並非同其他杏眼一般的水汪汪炯炯有神,眼眸中儘是風情與動容,林糝眼中更多的是漠然。不是無神而是仿佛真的不在乎。她的脾性近來雖多有暴躁,但這雙眼睛無論是欣喜若狂亦或暴跳如雷時都是那樣淡然。
眉眼的妝一掃而過,自然中透著原生的精致。口紅她挑了一支鮮亮的紅,她平時很少塗這樣亮麗的顏色。
林糝從衣櫃裡翻出了一條裙子。一條她喜歡,日常卻略顯過於藝術性和誇張的長裙。裙子白色的基底鋪著粉色的豎條紋,粉色之上散亂地點綴著碩大的幼稚的花朵,那花朵就像小朋友的水彩畫一般。腰間一條寬寬的黑色皮帶環繞,合口處複古的金色大logo映入眼簾。裙子的上身是深V領,領口的白色蕾絲繞了一圈又一圈。她不喜歡規矩的事物,這種抽象又奇怪的美麗才能占據她的內心。接著她穿戴了一副白色蕾絲袖套,披上了一件羊絨大衣,和沙發上的方饒笙揮了揮手,走出了公寓。
Echo那邊方饒笙已經打過招呼了,說是今晚有位受情傷的女孩來療傷。
現在左不過下午四點多,林糝拿著一杯咖啡在附近的公園兜兜轉轉。她喜歡漫無目的地走動,腦子裡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葉脈怎麼才能長成血管,光影如何透過血肉,月亮墜落在馬路上會砸中什麼?今天陽光正好,她索性脫掉了鞋襪,走在草地上,感受腳底不時傳來的些許刺痛。草地在冬日還仍然保有充足的水份,漸漸地腳底濕潤了,白色的裙子也留下了水漬。但林糝並不在乎反而樂在其中,直到走累了,才出來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林糝把鞋襪放在一旁,將手隨意攤開,頭後仰,閉上了眼睛。
“你的裙子很漂亮。”一句帶有戲謔味道的男聲進入了林糝的耳朵。是用英語說的,但聽起來並不像是本地人的發音。
“哪漂亮?”林糝沒有睜開眼。
“裙角沾過水之後。”男生的語調從戲謔變成了嚴肅。語言也從英語變成了中文。
“哪漂亮?!”林糝睜開了眼,擺正了身體。她驚訝於男生的語言轉換,更驚訝於他的答案。
“這條裙子很自然,有生命力,有花朵,當然要經過綠草,享受過水滴才最漂亮。”
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衝進了林糝的耳朵裡,心臟連接著耳朵忍不住地興奮。她愣了一會,眼神快速向上移動。
那是一張冷峻的麵孔。長發狼尾下是鋒利利落的輪廓。狹長深邃的眼眸,略帶駝峰的鼻子更加重了這種寒意。
這人她隱約見過,昨晚,在手機上,方饒笙推的。
“你受情傷了?不太像...”Echo嘴角上揚搖著頭說道。
“你不像Echo,你該是Narcissus。”林糝明目張膽地上下打量著他。
Echo會心一笑,雙手插著兜,吸了吸鼻子。
“聽酒還是喝歌?”
“啊?”林糝眨巴眨巴眼有些不明所以。
“跟我來吧...”
“先生這邊請。”
梁則剛下飛機便來赴約家中安排的相親。此時是22時出頭。按禮節來說這種晚間倉促的相看是不可的。但這並不是梁則選擇的時間,而是女方挑選的。相看的女方是當地高乾家庭出身。
還未走到包間門前,梁則示意服務員退下。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哥哥發來的女方信息,稍記了一下女方的名字。
“安溶。”梁則念了念這個名字。吸了一口氣,向包間走去。
臨到開門那一刻,梁則再次停頓了。其實他早就發覺自己是不想來的,來是為了與林糝質氣亦或為了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什麼之類雜亂的緣由。但既然約了他人,也沒有如此不負責任反悔的道理。
梁則的手握在門把上輕輕按下去,幾乎同時屋內也有人在按動門把。梁則順勢往後退了一步,眼神飄忽到了一旁。
“在門外站了挺長時間了吧。快進來吧。”安溶的聲音輕柔而又有力量。
梁則微微點了點頭。
入座後,安溶平和地介紹起了自己從名字到年齡再到工作。在一句句言語中,梁則看清了她的麵孔。
一汪秀麗的黑發,極其白淨的皮膚,眼神溫柔卻不嫵媚,一張紅潤的小嘴一張一合。
安溶簡單介紹過後見梁則未接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正經相親本不該選這種時間,但我想著大家都是有事業有社交的人,選這個時間便不用占用白天更有用的時間了。”
“聽你這話你不願意相親?家裡人逼你來的?”梁則終是接了句話。
“不。我沒有愛的人。相親對我來說是一種可能會認識正確的人的途徑,這和在旅途中結識在興趣班上相熟是一樣的。”安溶依舊是一副十分平靜的模樣,她那樣溫柔的語調平和的措辭卻依舊不曾削弱這段言語的力量。
聽完這一席話,梁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見到我了,那你覺得我是正確的人嗎?”
安溶望著梁則,兩人對視了一小會。“我對你沒有臉紅心跳也並不討厭。不過你的眼神很特彆,裡麵既沒有來相親平衡利益合適度的考量,也沒有被家人強迫來的不滿。”
這一段段的言語讓梁則對眼前這位女子產生了一點欣賞。“那你是認為我對相親的態度與你一樣了?”
“不。你在門前很矛盾吧。我不矛盾,我是直接一步進的門。”安溶帶著一絲笑容微仰起了下巴。沒等梁則接話,安溶又追說著“你很該去想想怎麼解決矛盾的,若是你有了解決之道,可以的話來告訴我一聲,讓我汲取一下智慧我也算不虛此行了。”
沒有回答,梁則點了點頭。
“賬你結,不用送我,我有車,很安全。”安溶起身朝梁則示意了一下走出了房門。
梁則沒有選擇回家準確說是沒有選擇休息,而是一路開車來到了海邊的一棟彆墅。
“媽媽,我出去散散心,不用擔心我。”梁則又覺得措辭不好,刪刪改改了一番。最終發出的短信變成了“媽媽,好久沒去海邊的房子了,我去住幾天。”
海。如今她在海的彼岸。院子裡能夠聽到海的低吟,她喜歡海浪的聲音,曾經甚至淩晨兩三點拉起梁則去聽。
這座彆墅風景雖好,但梁家人幾乎絕跡不來一則是生意繁忙沒有那麼多時間休養。於是這處房屋也隻有梁則偶爾住住。二則是梁家長輩認為這的一草一木對生意運道有礙,近來愈加了。
這麵朝大海,背後卻無靠山,水雖利萬物但終究易積陰氣。圍牆上爬滿了藤蔓,有薔薇,紫藤,夕顏,這是林糝短住時瘋狂種下的。開花的時候倒是爛漫一片,不開花的時候綠壓壓黑漆漆的一片。屋內掛了不少林糝肆意塗畫的畫紙,是的梁則認為那並不能稱為作品。有一處的牆壁也被林糝用刻刀雕了幾下。拐角處,窗戶前放了些不同形狀的鏡子,耷拉著長長短短的絲綢。這是林糝說要藝術創作留下的。
梁則隻打開了零星的燈,一個人在屋內觀察著這一切,撫摸著林糝留下的痕跡。各麵鏡子折射玩弄著虛弱的光線,不知什麼緣由梁則感覺有些暈。迷糊間他仿佛看到一張學生時期的照片躺在地上,梁則的視野太模糊了那照片上幾乎隻有光圈,他伸手想去抓卻怎麼都觸碰不到,那道光在昏暗中跳動。他心中燃起了幾分煩躁但依舊不停下追尋。
略走了幾步,梁則竟來到了窗邊。窗戶不知為何留有一條縫隙,窗簾被吹得作響,銀色的月光也偷溜進來幾分。梁則想去合上,一抬頭看到不遠處的海在黑夜中居然藍得清晰,波浪一層又一層,中心處還有一處漩渦。那波浪好像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切,漩渦的漣漪迅猛地蕩開。梁則隻感覺到天旋地轉。
海的另一邊夜色也滿了。
這家清吧人很少,清靜,像Echo一樣。裝修卻沒有什麼可圈可點處,不像Echo的感覺。
林糝麵前的桌子上擺了紅色,藍色,綠色,透明色四種酒水。
“選一杯吧。放心,我和小笙也算是朋友。”Echo坐在林糝的對麵說道。
林糝盯著他的眼睛拿起了紅色的那一杯一飲而儘。
“OK。”Echo笑了笑,起身拿起了一把電吉他來到了舞台上。
不給任何準備的時間,一瞬間焦急的鼓聲,急躁的電音聲撲麵而來,兩側的燈光也隨著節奏搖擺。
“I want to be your slave...”這首歌林糝聽過也很喜歡,但她沒想過這樣冷的一個人會唱這種歌曲。舞台上Echo的頭發絲都布滿了洶湧的燥熱,全黑的服飾給人的感覺從遠離不可靠近變成了火熱的澎湃。
這是她要的感覺。直白,洶湧...
她借著音樂胡亂轉了幾個圈,但身姿並不算灑脫靈動。
一曲唱儘,他走下台來。
“這就是喝歌嗎?喝不同的酒,你唱不同的歌?那唱酒呢?”
“對啊,喝歌就是剛剛這個。唱酒嘛...先彆急。你知道剛剛那杯紅色的多少度嗎?”Echo問道。
林糝搖了搖頭“度數應該不高。”
“3度,微醺都不夠呢。”說罷Echo大笑了幾聲。
“紅色熱烈,歌曲澎湃,感情洶湧,但人嘛更應該清醒些。我可不是那種火上澆油的人。”
這番話把林糝逗樂了,她很久沒遇到這麼有趣的人了。
“唱酒呢,唱了歌的人喝酒。你讓我喝哪杯我就喝哪杯。”Echo雙手環繞在胸前饒有興趣地等待林糝的選擇。
林糝抬了抬眼,嘴角閃過一絲奸邪。她將剛剛喝剩的玻璃杯拿在手中,另一隻手一杯接著一杯地拿起藍色,綠色,透明色隨心地兌在空杯當中,最終成為了一杯湖藍色的液體。
他笑的更開心了,拿起酒杯喝了些許。林糝注意到他不同於以往的約會對象,他刻意避開了她唇印的位置。
“怕我的口紅有毒嗎?”
“你受情傷了,傳染病。”Echo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喜歡這杯酒,豐富,多彩。”他補充道。
林糝奪過了那杯酒,在留有唇彩的位置細品了一口。“我也喜歡。”
Echo斜眼瞄了一眼她 “你是喜歡新奇。”
林糝沉默了。
“蔣之椿。”Echo向林糝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