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1)

天邊的殘陽如血,凝固在了昏黃的天幕上。候鳥獵鷹這次沒有飛起,彌漫的飛沙煙火阻礙了它們自由的飛行。

天空陰沉,遠處的山巒在灰暗的天幕下顯得格外蒼涼,山腳下偶爾才能傳來幾聲孤狼的嚎叫。短短幾天後,戰火如約而至,混沌再次降臨。

巨獸踏入了蟲豸群,地上的生靈一哄而散,躲不過的,隻能橫屍於驕陽,等待月光超度亡靈。

於敬謙已經做好了準備。按照商隊製定的計劃,他將在監牢外見機行事,隻待監牢駐軍因叛亂被調離,秘密潛入監牢,營救康碩。

小城小國的戰爭進展的速度非常快,漫長的二人呆在監牢外伺機而動的等待的時間。

如同計劃裡的一樣,監牢駐軍慌張撤離後,隻剩下幾個殘留的士兵。與此同時,於敬謙舉起了背後的長劍。

“如何?確定沒有人了嗎?”東籬羽燕確定了,最後一個倒下的守衛,也陷入了長久的昏迷。

“快走!”時間非常寶貴,於敬謙率先衝入了已經被打開的監牢。東籬羽燕緊隨其後,血腥的氣息鋪麵而來。

是她熟悉的建築結構。昏暗的牢房裡,空氣中彌漫著黴爛與腐朽的氣息。牆角中散落著乾草,坐在乾草之間的,亦是她熟悉的張張麵孔。

他們來自西原。有的是純正的北國人,但更多的是像自己這樣的混血,擁有不同種族的血脈和基因。

於敬謙拿起了刀斧。頃刻間,監牢裡煙塵四起,喧囂無比。

有人在騷動,有人在求饒,有人則心如死灰,呆滯的坐在牢籠裡。於敬謙手起刀落,牢籠上門栓在刀斧下破碎,門鎖也徹底斷落。

東籬羽燕看著監牢裡的人瘋狂的逃竄,深處黑暗已久,自然無比的期待陽光。他們向著日光的地方飛奔而去,殊不知,監牢外亦是屍橫遍野。

她看到了監牢的角落裡,還有女人和孩童,瑟縮在一起。

女人們麵對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害怕而又堅強,用臂膀圍住幼小的孩童。可靠的臂膀上,是無助的眼眸。

“這裡!”無論於敬謙在做什麼,東籬羽燕的聲音總是能立刻吸引自己。

東籬羽燕正站在木門口,用手握住門鎖。

於敬謙輕輕的拿走了東籬羽燕的雙手,隨後一陣巨響,木門終於被打開。

於敬謙需要繼續前進,康碩還在深處的牢房裡等待著他。

東籬羽燕則走進了關押女人們的房間。女人和孩童們蜷縮在角落,雙手曾被粗糙的麻繩緊緊捆綁,手腕還留有血痕。

她們衣衫襤褸,暴露著蒼白而瘦削的腳踝。頭發淩亂的披散在箭頭,眼神大多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氣,隻是木然的挪動,才讓人意識到她們還活著。

東籬羽燕看著那些女人們的背影,和她們亂糟糟的頭發,她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當她走進時,輕緩的腳步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為首的女人終於抬起了頭。

“公主?”

這是在叫誰?東籬羽燕愣住了。

這是多麼熟悉的聲音啊。很久很久以前,每每當她學會一首詩歌,習得一套禮儀,完成一次祭典,都能聽到彆人誇讚,我們的公主聰慧又大方。

後來,她修習過的武功,修煉過的武藝,吃過的苦,走過的路,亦是為了配得上公主之名。

她神情複雜地凝視著地上的女人,她們的命運相互糾纏,愛恨相互接通。

是她在自己的生日宴上,用一次祝卜讓自己成為了刺客,是她和自己相依相存,每一次任務凶吉難定,衰老病痛的身軀成為自己堅強的依靠。

也是她,決然看著自己走向刑場,拋棄自己無情的離去。

東籬羽燕握緊了拳頭。

自己已經不再是金利的公主了。屬於公主的身份,早就在刑場上終結了。

石勒的戰火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煙火仍久久停留,無法散去。

西原的局勢,冷木的進攻,石勒的反抗……於敬謙沒有直接過多的考慮這些。他隻是默默地放走了那座監牢裡無辜的人。

石勒城郊的草原,曾經碧藍如海的草場如今已是一片狼藉,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草原上焦黑的徒弟裸露在外,像是大地的傷口,散發著刺鼻的焦糊味。原本茂密的草叢被戰馬踐踏的七零八落,而倒下的戰馬屍體橫陳在荒野上,隻有烏鴉在上空盤旋。

於敬謙正憂鬱的坐在石頭遺跡上。看著遠方一望無際的草原。

牧羊人慌慌張張的驅趕著自己的羊群,像草原的深處進發。在他看來,天堂可以沒有豐盛的水草,也可以沒有金銀與珠寶,但是,一定不能有無休無止的戰亂和欺淩。

“喝酒嗎?”康碩看著眼前的於敬謙,手中拿著的是精美的白玉壺,壺中的美酒更是散發出讓人難以抗擊的香氣。

這可是葡萄名酒,是他被救出來後,特地拿來的。

康碩沒有等於敬謙回答,便自顧自的倒起酒來。

“那位大人,近來還好嗎?”康碩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率先出擊。

“哪位大人?”於敬謙抬起頭來,不知是真的疑惑,還是裝作不解。

“……”康碩可不會輕易被他蒙混過關。“你知道的。”

康碩收起了他一貫的笑臉,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又一次變成了一個四處行商,瀟灑自由的貴公子。

“那一年,我和你一樣,也是二十四歲。”康碩看著於敬謙拿起酒杯,自己也舉杯,對著太陽——

“二十四歲的時候,我跟親人在石勒做生意。那時北國正好在同石勒和親。我們的荊虹公主才十六歲,就嫁給了石勒的國王。”

“我和長輩們在石勒經商。有一次和石勒人起了衝突,我們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後來他們扣留了商隊的所有商品。”

“束手無策之際,荊虹公主同歲的陪嫁女主動找到了我。她告訴我,她會幫助我們化乾戈為玉帛,希望我們雙方能夠遵從公主的意誌,重歸於好,和睦相處。”

“荊虹公主和她的陪嫁女一起,幫我們解決了麻煩和糾紛。我們都很想表示感謝,於是我像你一樣,挑選了玉石,想要送給她們。”

“公主的陪嫁女性格溫和,人情練達。她拒絕了我的禮物。她告訴我,如果一定要表達謝意的話,她希望能夠由我們教授她西原通用的幾門語言。”

於敬謙的手忽然微動。他默不作聲,依舊靜靜的聽著康碩的故事。

“我比兩個女孩子整整年長八歲。她們不凡的氣質和聰慧的品格仍然讓我敬服。”

“儘管那個時候,我已經意識到她們絕非池中之物,但是後來發生的一切,依舊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三年後,荊虹公主因生育去世。她的陪嫁女曆經艱辛,帶著使命回到了北國。陛下親自接見了她,賞賜了她貴重的金銀珠寶。”

“公主死後,西原的局勢愈發不妙。冷木族聯合各個國家,屢屢入侵。探客一詞,由此正式出現在官方的批文之中。賞賜給陪嫁女的這批金銀珠寶,最後成為了北國第一批探客的賞金。”

康碩放下了酒杯,麵朝著太陽,站了起來——

“荊虹公主的陪嫁女,她的名字叫做林無雙。我是第一個臣服於她的人,也是她第一個探客。”

……

“很難想象,這位大人性格溫和,是什麼模樣。”於敬謙微微抬頭,“除了性格的變遷,她過得很好。”

“是嗎?”康碩瀟灑的叉著腰。“你果然也是她的探客。”他大大方方的道破了於敬謙的身份。

“……是的。”於敬謙沉默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林無雙那過去跌宕起伏的故事。大多數人對於她的印象仍然局限於世家貴女亦或者太子妃的身份,自己也一樣。

康碩看著於敬謙,自己忽然又變得彆扭了起來,但還是下定了決心——

“我要感謝你的支援,”他拍著於敬謙的肩膀,“這是屬於探客的默契和情義。”

“老實說,我已經很久沒接過任務了。畢竟是第一個探客,總得有點特權才行。”

“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於敬謙的出現讓康碩心中的火焰重新點燃了起來,讓他再一次懷念起過去闖蕩世界的征程。

康碩舉杯示意,於敬謙亦滿酒相敬。

乾杯的聲音清脆悅耳,這一刻,於敬謙隻覺得,自己融入到了這片厚重的大地,融入到了恢弘的雪山,滄桑的沙漠,生機的草原。

“很久以前,那個女人問過我,願不願意前往龐夏。西原向西是冷木,再向西是高華。再向西是厄斐帝國,再向西便是龐夏。”

“龐夏隻活在那些高華商人的故事裡。從來都沒有北國人真正到達。”

“敬謙,以前的我膽子大,愛闖天下。但即便這樣,我也不敢去這麼遠的地方,所以我拒絕了她。”

“但是現在,我決定要再一次出發。我要一直向西,一直向西,直至走到大地的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