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有女兒了,老太婆。”東籬羽燕坐在城牆上,牆麵磚石碎裂,裂縫縱橫交錯,似乎搖搖欲墜。她俯視著地下臟兮兮的女人。
她是不願意靠近這位巫婆的,寧願坐在高處,也要堅持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那巫醫抬起了頭,乾巴巴的眼睛泛著紅,渾濁的眼珠空洞而迷茫,好像看到了某些遙遠的、再也無法觸及的過去。這讓人看起來很難受。
她的女兒緊緊的抱著自己的母親,躲在母親的身後,眼睛卻無神的可怕,看不出究竟望向何方。
“哼。”東籬羽燕扭過頭去,看著城外破碎的旗幟,隻剩下幾縷殘破的布條在空中無力的飄蕩。那些折斷的刀劍、破損的盾牌和鏽跡斑斑的箭矢也散落一地。
老太婆是金利王宮裡的祭司,還是自己的下屬,她這些年絕不可能好過。
東籬羽燕隨意的坐著,她的衣袖和紗巾,跟隨著風的腳印舞動著,她的眼睛,看起來又悲傷又孤獨,但是仍然高傲的挺立在城牆的最高處,故作堅強。
她都沒有注意到,遠處的於敬謙和康碩已經慢慢地走回城門。
她可以用餘光看到於敬謙在不自覺地看著自己,又看到康碩在打趣著於敬謙,於敬謙不動聲色的反擊了回去。
直到他們走到了牆角下,東籬羽燕這才正眼看他。
“你認識她們嗎?”於敬謙看向一旁從監牢裡救出的人。這是一位老婆婆,身旁是一個弱小的女孩。
“不。是她們執意跟了過來,我為什麼要認識她們?”東籬羽燕毫不客氣的回答。
“……”於敬謙看著東籬羽燕。她在不加掩飾的說謊,這很不像平常的她。
“她們可以繼續留在石勒,或者趕緊離開,去能去的地方。”
於敬謙稍微提高了自己的聲音。那巫醫變得緊張起來,抱緊了自己的孩子。東籬羽燕則沒有什麼反應,看上去不關己事。
看來對方聽得懂北國的語言。東籬羽燕終於舍得從城牆上跳了下來,她走到於敬謙身邊,打算自己和於敬謙離開。
然而,老太婆仍然固執,鬆散的跟在東籬羽燕的身後。
東籬羽燕看上去有些氣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她們沒什麼依靠。隨便她們吧。”
“其實可以把她們安頓在石勒。”畢竟現在其他的城市也是一樣的動蕩,偌大的西原竟已沒有一片安寧之地。
東籬羽燕不置可否。落單的金利人,呆在哪裡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危險,一樣的任人宰割。
“見鬼,好不容易遇到這些金利人,怎麼沒人敢說金利的事情啊?”康碩一深一淺的踩在草地上,一邊抱怨著一邊漫無目的的閒逛。
“你對金利國很好奇?”於敬謙跟著他。
“當然,他們是神秘的國度。”康碩解釋道,“女王去世後,整個國家向西遷徙,徹底在西原消失了。”
“金利族發源於北方草原。他們就是羯柯族的一支,金利國王帶領他們從羯柯族中分離。後來金利女王逐漸占領了西原以西的地帶。”
“金利女王攻占金沙十二城邦時,冷木族從火山口登陸崛起,他們跨過巨壁山,同時向北征戰。最後雙方相遇,冷木族自此落敗。”
“傳說中冷木族的生命誕生於火山。所以他們的王族擁有紅色的頭發,褐色的眼瞳。”
康碩想起了過去西原輝煌和平的歲月,那個時候,有著三國之間的相互牽掣,整個西原達成了無比巧妙的平衡,誰也無法帶去戰爭和煙火。
“金利女王是個什麼樣的人?”於敬謙問道。
康碩微微眯著眼,努力的回憶著過去。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名叫譚格拉。金利語中,意為“聖潔”。”
“傳聞中,譚格拉的母親在懷孕的時候,曾經夢見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冰湖前。冰湖裡,封印著一個如神明一般美麗慈愛的少女。”
“冰湖上,有無數潔白的天鵝自由飛行。它們先是在湖麵上,隨後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她伸出手心,裡麵飄落了一根潔白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夢醒後,她為自己的孩子取了這樣的名字。譚格拉,意為聖潔和白羽。”
“譚格拉出生在一個有些沒落的小貴族裡。她從小就聰穎過人,對各國的風俗都非常感興趣。她很擅長演奏樂器,聽說即便是北國的古箏古琴,她演奏的都非常好。”
“依照金利的慣例,她的出身本來是不能被選入王宮中的。但是後來的我們看到,她被破格邀請進入王宮,嫁給了金利國的國王。”
“金利國的國王當時已經年邁,根本不是娶妻生子的年紀。沒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隻能確定的是,國王非常寵愛譚格拉。直到去世,都是和她呆在一起。”
“金利人不太喜歡記錄自己的曆史。不僅如此,他們還喜歡將曆史融入到神話裡,編寫不同版本的神話作為自己的曆史。”
“因此後麵的故事變得非常詭譎。在自己的丈夫去世後,金利女王忽然夢到了前世的自己。醒來之後,她擁有了操控自然的神力。並且通過這種神力支撐戰爭。”
“她有子女嗎?”於敬謙在康碩介紹完這一段離奇的神話後,忽然發問。
“有。她擁有十二個情人,有男有女,唯一的缺憾是,雖然她的孩子不少,但是都不夠優秀,難成大器。”
“當然她還是想辦法挑選了一個勉強湊合的孩子,把自己的名字賜給了他,希望他能夠繼承大統。在那個孩子還沒能成長起來時,譚格拉在某一天忽然暴斃。她的一生至此終結。”
“……”於敬謙忽然站住,不在向前前進。他一反常態,不再是過去從容冷漠的表情,反而多出一絲怪異,隨後定了定神,難以捉摸的看向不遠處。
“那位婆婆一直跟著我們。”他忽然發聲。
康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白天的老巫婆,淩亂的頭發和怪異的著裝,讓她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恐怖。
“喂!”康碩忍不住了,直接大喝一聲,想要過去,於敬謙來不及製止,他就這樣看著。
而遠處的女人忽然咚的一聲,跪倒在了肮臟的泥地裡,頭直直的磕了下去,抬起頭來時,額頭上早已一片鮮血。
第二天清晨。
東籬羽燕呆呆的坐在餐桌旁,木木的啃著又乾又硬的麵餅。看起來石勒因為戰爭窮困了太多,後續的情況不容樂觀。
陣陣敲門聲打斷了東籬羽燕的思緒。她沒有關門,抬頭一看,於敬謙正端正的站在門前,微微偏頭看著自己。
“怎麼了?”東籬羽燕的語氣聽上去帶著怨氣,除了昨天遇到了那個老太婆,早起也讓她略感煩悶。
於敬謙看著她那張喪氣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我們大概去不成月珠了。”
“如今西原局勢動蕩,繼續留在這裡,恐怕……”於敬謙欲言又止。
今日一早,他接到了來自石染托付給商人轉交的信件,上麵有關西原戰況的描述,字字句句,令人心驚。
意料之中。東籬羽燕雖然變回了單純而又無辜的表情,但其實並沒有遭受到打擊。無家可歸的人,去哪裡都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西原任何一個稍微安定的地方都可以。隻要能讓自己躲起來,悄悄的定居,靜靜的生活,就完成了她的心願。
“我們要跟著商隊,走北路離開,北路沿途國家稀少,所以要儘快趕路。而且北路可以途徑立山。”
“為什麼要去立山?”東籬羽燕發問。
“這是那位婆婆的請求,她的女兒似乎受傷了。她請求你,帶她回到立山。應該是去立山醫治女兒的外傷。”
東籬羽燕的心刺痛著,立山,這是金利在西原的最後一塊城邦,也是當年金利對她處刑的地方。
金利公主就是在立山之上,被驕陽曝曬,最後血流倒下。
“她請求我?”東籬羽燕覺得非常可笑,她不僅要接受命運的玩弄,還要忍受來自老太婆的嘲諷。
“伊琳。”於敬謙回想起昨晚,那位老婆婆跪倒在女兒身邊,一直呼喚的名字。“我想這也是你的名字。”
東籬羽燕的心臟仿佛被人緊緊攥住,不能呼吸。
“好,”她成功的克製住了情緒,自己倒要看看,這個老太婆究竟要做什麼。“她女兒怎麼了?”
“她的腹部好像有傷。”於敬謙沒怎麼聽懂老婆婆的話語,隻能想辦法進行轉述。
“傷口處理的不太好。雖然已經止血,但是有感染的風險。”
東籬羽燕心一沉。老太婆自己就是鼎鼎有名的巫醫,卻處理不好親女兒的外傷。或許她為了離開,說了謊,或是小孩子的外傷很重,性命難保。
“好吧。”東籬羽燕的情緒徹底平靜下來,她終於恢複了正常。“什麼時候出發?”
雖然不知道東籬羽燕為什麼重新回歸的平靜和溫柔,但是於敬謙還是很高興。
“明日一早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