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在那森林與火山鋪就的盆地腹地,有一座用堅石建立的堅硬城堡。石堡矗立在風中,厚重的石牆曆經風雨,仍舊堅不可摧。城牆上斑駁的苔蘚和裂痕,見證了戰火與風霜。
這座城堡的樣貌、工藝都不甚出名,唯獨其曆史悠遠,算得上見證冷木一族興衰的古老建築。
城堡像橋梁一樣連接起兩座城池。因此整座石堡,連帶著周邊的土地,被隨意的命名為橋堡。
此時此刻,冷木族的老赤烏王,正孤獨的坐在城堡裡。老國王身軀佝僂,溝壑一般的皺紋在臉上縱橫交錯,雙眼略顯渾濁。他的雙手枯瘦如枝,指節突出,皮膚上也布滿褐色的斑紋。
有時候,身邊的人性命過於短暫,唯獨自己活得太久,這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老赤烏王的遭遇印證了這一點,對於崇尚力量和新生的民族而言,老人往往會成為族中的累贅。這也是他遠離子女,孤獨的居住在石堡的原因。
當然有時候,人越老,脾氣也會越發古怪。
比如這時,這位老人就在使用惡俗的語言,咒罵身邊的侍女,僅僅是因為侍女點燃蠟燭的動作慢了半拍。
石堡們的侍女,也可憐的很。她們終日忍受著來自老赤烏王的折磨。
橋堡的侍女人數不多,因此平時要做的工作異常繁重,更何況這位老人性格暴虐,以摧殘他人為樂。
老赤烏王眼睛以前受過傷。雖然視力無損,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地有些畏光。
所以大廳裡的燭光並不多,隻留桌子上最亮的燈台,其餘的全部熄滅。
今夜沒有月光。有些冷木人堅定的相信著,自己的族人在女王去世後背叛了寒月教,月亮再也不會為他們駐足。就像今晚一樣,烏雲籠罩在石堡的上空。
雖然水盆可以放在桌子上,但是老赤烏王偏不。
他就是要讓侍女一直舉著,另一個侍女更加疲憊,要一直為他錘肩捏足。一旦她們露出疲態,就會遭到老赤烏王無情的打罵,更有甚者乾脆叫來侍衛,一頓毆打。
果不其然,還未過一會兒,端水侍女已露疲態。
水盆被她置於身體右側,位置越來越低,而她有意無意的低著頭,好像也閉上了雙眼。
另一旁的侍女被驚嚇到了。她害怕自己的姐妹被暴躁的老赤烏王打罵,更害怕牽連到自己。
於是她迅速的調整神態,希望老赤烏王不要注意,並且想辦法提醒自己的姐妹。
然而,端水的侍女似乎完全陷入了瞌睡之中,不為所動。而另一旁侍女奇怪的舉動反而引起了老人的注意。
“你在乾什麼?”老人惡狠狠的盯著她,麵容猙獰,如若獵鷹。侍女則如驚弓之鳥,慌忙下跪低頭。
這時,老人才注意到了另一旁的異樣。他緩緩轉頭,竟看見另一旁的侍女雖然依舊端著水盆,不動如山,但卻低沉著頭,雙眼緊閉。
他頓時被氣得火冒三丈。在燭燈的照耀下,老人的臉變得格外扭曲。他正欲揮手咒罵,一股怪異的感覺卻忽然升起,隱隱提示著自己。
但老人的情緒已經不受控製。他完全不能掌控自我,欲念已經升起,理智無法壓製。他還是罵罵咧咧,暴躁的起身。
就在這一瞬間,侍女手中的水盆忽然失去了控製。
然後,先是傳來了沉悶的木桶落地的聲響,聲音不大。
隨後是一陣陣水珠潑濺,嘩啦落地的聲音。侍女猜測木桶掉落,桶裡的水潑灑出來。
為什麼是猜測?因為在聲響發出之前,燈光忽然熄滅了。
盆中的水傾倒在了燈台上,幾個蠟燭全部熄滅,房間裡陷入了一片黑暗。人的眼睛就是這樣,一旦忽然陷入黑暗,就什麼都無法看清。
銀光閃過之刻,一切早已為時已晚。
提前閉眼以待,隻為比目標更快的適應黑暗,在黑暗中仍能以目視物。
燭火熄滅之時,便是老赤烏王死亡之刻。銀劍出鞘,空氣中立刻充滿了血腥的氣味,還有刀劍割穿人肉之軀的聲音。
等另一位侍女模模糊糊能適應黑暗時,她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刺客的身手太快,匕首割喉的方式,老赤烏王甚至沒有來得及發出太大的嘶吼聲,便迅速的離開了人世。
他平時嗓門極大,又動輒對彆人謾罵毆打,這樣的聲音根本不足以引起門外侍衛武者的注意。
侍女顫抖著手,看著眼前的屍體,她被嚇懵了,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緩緩抬頭,看向前麵——
那是一個麵無表情的女刺客,她的臉上和手臂上沾染了飛濺而出的鮮血。
在黑夜中,所有的東西都是暗淡的,唯獨她的眼睛,發出了詭異的光芒。
不,不。這不是她的小姐妹,不是那個和她一起梳頭打扮,一起苦中作樂的小姑娘。這是一個畫著自己小姐妹臉皮的異國刺客。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侍女坐在地上,顫抖著用手向後退去。她的手卻碰到了一個濕乎乎,帶著餘溫的東西——
那是一把匕首。沾染著猩紅的鮮血。正是用來殺死老赤烏王的凶器。在行刺的過程中,被甩到了這裡。
女刺客冷冷的盯著地上的銀色光芒。她失去了自己的隨身武器,這是作為刺客的失誤。
她果斷轉身。剛剛她看到了,在高高的架子上,有一把長劍。把劍放在這樣的位置,一看就是冷木族征戰四方取得的戰利品。
她拿走了架子上的長劍,攤在地上的侍女,終於忍不住瘋狂的嚎叫,一邊叫著,一邊向門邊,連滾帶爬的過去。
沒辦法了。女刺客心想。她飛出窗戶,在烏雲的遮掩下,飛速逃離。金利國的接應就在不遠處的山口邊,自己的任務已經成功了,沒必要繼續留在石堡了。
女刺客身手矯健,輕若飛燕。待石堡的侍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山口密林裡。一輛馬車正在林中小道上顛簸前行。馬車裡正是那名女刺客——金利國的大公主,以及金利本地那位小有名氣的,帶著大公主入行的巫醫。
金利國治病救人的工作是由巫醫承擔的,同時,巫醫也承擔著部分祭祀的重任。出於對受傷的憂慮,金利國的大公主一般會靈活選擇巫醫或武士作為自己的接應。
這次自己安然無恙,不需要巫師出場。女刺客熟練而快速的換衣卸妝,巫師便嫻熟的將所有可疑物品收拾打包,有的則需要直接扔掉。
“這是什麼?”巫師看著大公主手中一把對她而言造型奇異的寶劍。
“這是劍,”大公主瞥了一眼,“北國的劍長這個樣子。”
“真的?”巫醫懷疑的看著眼前奇怪的東西,她不敢觸碰,也不知道如何打開使用。
“嗯。”大公主乾淨利落的拿起劍身,以劍柄相示。劍柄上有兩個刻的方方正正的文字,文字精巧而複雜。
“看到了嗎,方塊字。”大公主拔劍出鞘,趁著月光仔細端詳。這是一把好劍,怪不得能擺在老赤烏王的房間裡。
“這是什麼字?”巫醫好奇的看著,嘴裡也是喋喋不休。
“不知道。”要讓她認出文字,也太難為她了。
“我隻知道,按照冷木族的法則,這是我的戰利品。”大公主戲謔的玩弄這手中的寶劍,“用老族長的劍刺殺他的族人,想想還真有趣。”
……
天啊。這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過去的自己真是自信又叛逆。
東籬羽燕為自己的記憶力感到讚歎。可惜這樣的記憶力用不到讀書學習上。
在石勒,東籬羽燕不敢一個人出去亂逛了,這裡的冷木人太多了。
於是她選擇一個人乖乖坐在窗前發呆,以上的記憶就是她今日的成果。她看著窗外蕭條的街道,直到於敬謙一隻手領著康碩的侍從歸來。
“可憐的孩子,你怎麼啦?”東籬羽燕看著那個侍從,看起來他哆哆嗦嗦的,情況甚是不好。
“他太累了,年紀小,在監牢裡難免被嚇到。”於敬謙籠統回答,避開這個問題。左右她那麼聰明,也能明白監牢裡的那些事情。
“哦……”東籬羽燕同情的看著眼前的侍從。這本不是這個年齡應該經曆的事情。
“那要怎麼辦呢?”東籬羽燕憂愁的看向於敬謙。
“我來打點。”商隊的人雖然惜命,不敢前來石勒,但卻並不惜財,願意為了康碩提供金錢上的支援。
“商隊裡的人提供了一個情報,”於敬謙繼續說著。
“石勒很快就會爆發戰爭,是石勒人的起義,他們想要救出監牢裡的王族。”他好像終於從黑暗的監牢裡逃脫了出來,“我可以借此機會,潛入監牢進行救援。”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監牢嗎?”東籬羽燕忽然誠懇地請求。不知為何,她很想很想見一見監牢裡的金利人。對於他們,東籬羽燕有著複雜的感情。
於敬謙愣了一下,他想起了神廟裡的斷牆邊,兩個人一起寫下的歪歪扭扭的字符,一起坐過的乾淨整齊的草席。他微微低頭,回應著少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