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
“是這裡嗎?”林無雙騎在馬上,居高臨下,雲淡風輕地說道。
“是,是的大人!”一旁的小兵正在瑟瑟發抖的仰頭看著林無雙。
這位看似貌美無害的姑娘,前幾日自己奉命跟著她們走,卻不想三人成行,就這樣毫無準備的深入雪山之中。
三個人,隻有三個人!進入這片雪原,有可能藏有敵人的雪原!此時此刻,這位可憐的小兵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當然,林無雙並不在意小兵的反應。沒辦法,細作的速度和行為比她想象的激進太多。如果自己繼續巋然不動,就會讓歹人得逞。
她正屏氣凝神,觀察著此地地形。這幾天雪已經變小,除了依舊嚴寒以外,已經算是好天氣了。
“你怎麼看?”林無雙詢問著伴雲的意見。
“黃昏射箭,加之風雪,地貌改變,判斷不出具體的射箭方位。”
林無雙並沒有接著答話。相反,她轉移了話題。“劉珩他是怎麼回複的?”
“他認為是因為最近漠北王招降太多,混入了一些詐降的刺客。所以目前的形勢比較嚴峻,刺客的武功更高,危險性更強。”
“他很擔心姑娘受傷,希望您儘力而行。實在不行可以原路返回,從長計議。”
“嗯。他說的也有道理。”林無雙隨口一答,繼續警惕的張望著附近的雪原,直到留意到身邊的小兵。
一旁的無辜小兵一直在聽著二人沒頭沒尾的話語,隻覺得愈發心驚膽戰了起來。
又是暗箭,又是什麼刺客,他已經覺得毛骨悚然,三個人在這裡又有多麼危險。
“毋需恐懼,”林無雙注意到身邊有著恐懼的情緒。她看著這個跟來的小孩子。
“沒有把握,我是不會做冒險的事情的。”現在為了戰爭強征過來的士兵年紀真是越來越小了,這孩子有十五歲嗎。
“翻過這一座山,對麵那塊高地之上,桑吉藏在那裡。”
“今日午間就已經探查到了桑吉的方位。你們的軍隊也已經先行抵達搜查了,所以我才敢帶你來這裡。”
說完這句話,林無雙毫不猶豫的縱馬飛奔,伴雲帶著小兵緊隨其後。
冷風刺耳,林無雙向前前進了一段路,停了下來,走下了馬。
當她低頭看向山頂下的高原之前,這又是一場,她無比熟悉的驚心動魄的混戰場景。
她看到桑吉強健的身軀,帶著劍,帶著甲,在雪原上殊死搏鬥。生死存亡之戰,無需過多的喧囂,安靜而殘酷。
桑吉那把沉重的劍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每一次的攻擊又準又狠,直逼人的要害。
林無雙隻覺得懸心,羯柯人身材高大,持久耐寒,更是從幼年開始征戰沙場。
而據她觀察,蕭重明受傷後,他的軍隊裡恐怕沒有人能與之相敵。
她勒止住自己的黑馬,透過強勁的風雪向桑吉的方向望去,眼前的一切卻超出了她的意料。
與桑吉戰鬥的,好像不是彆人,正是蕭重明。為什麼?林無雙詫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不能相信。
那個男人不是已經受傷了嗎?為什麼還能奔赴戰場?
她眼看著蕭重明被逼的節節敗退,看上去疲憊極了,臉上滿是灰塵和細小的傷痕。
他的臉十分痛苦,左臂越來越疼痛,侵襲著他的大腦和視線。手臂也似乎舉不起手上銀白色的佩劍。
“將軍!”那小兵也變得慌張起來,竟忍不住下馬向前奔跑。伴雲忙不迭的去拉,竟沒有忙回來。
還是林無雙眼疾手快,微微探腳,那小兵急切之下,終於拌倒在了鬆軟的雪地上,停住了腳步。
林無雙緊緊握住了韁繩,目不轉睛。
“受傷後竟如此莽撞。”林無雙的話飄入了冷風之中。
“北國又要失去一位將領了。”她變得煩躁起來,想想這連綿不休的戰火,這滿目瘡痍的斷壁殘垣,這麼多年幼的少年兵,她的心情和雪地一樣,結出了堅冰。
高地裡的蕭重明緊緊握住手中的劍,他將劍插入雪中,支撐著自己。
灰白色的積雪上,到處都是一片又一片暗紅的血跡。他還不能死在這偏遠至極的漠北之地,不能像一個敗者一般狼狽的離開。
他踉踉蹌蹌的站起身來。在他眼前的,除了凶狠的桑吉,還有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
屍體、火焰、濃煙。十多年來,這些取代了平靜的草原,逐漸變成了漠北的唯一。
“桑吉一直都是羯柯人入侵的主力。”
“他殺死了多少我們的兄弟!多少名門烈士死在他的刀劍之下!”
“漠北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皆是拜他所賜,他們毀了這裡!”
“他被草原的流兵殺害了,在不久之前。他二十歲生日的那天。覆雪做衾,青山為碑。這是漠北全域的地圖,也是他的遺書。”
腦海中有無數的話語想起,來自不同的時期不同的人,卻有著相同的憤怒,和相同的悲傷。
這究竟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還是戰場上身披的最後榮光?
蕭重明似乎失去了痛覺,也許是因為這寒風吧。桑吉正在蓄力,雙手舉起了沉重而巨大的劍。
蕭重明的眼神不再渙散,他的眼中有了焦點。
“梆”的一聲,不僅響徹在蕭重明耳旁,也透過風雪在高地間回蕩。
林無雙驚奇的轉身。
她看到了劍與劍之間的博弈,看到了蕭重明眼中倒映出來的烈火,那烈火肆意的跳動著,仿佛要將桑吉燃燒殆儘。
接下來,在電光石火之間,在桑吉猶豫詫異的那一瞬,蕭重明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絲毫不顧及自己左臂的箭傷,隻是狠厲而又果斷的出劍,直到將桑吉打倒在地。
而戰場上的情勢也因為主將迅速逆轉,一瞬間,士氣大振,迅速向狄族反撲過來。
林無雙鬆開了手中的韁繩。“我們該走了。任務還沒有完成呢,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啊?好的!”伴雲雖然這麼說著,也跟了上來,心思卻回不來,還在回頭看。
遠處,陸陸續續的有人飛奔而來。這是來自營地的援軍。
一切都結束了,關於這安塞關上戰場上的一切,終於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剩下的,便是屬於我的戰場了。
林無雙如是想著,堅定的踏步而去,隻留下一個小小的背影,和那一串串小小的腳印。
夜晚。
“看吧,我就說不能像新兵似的,那麼的魯莽!”半夜,年邁的醫師強撐著精神,仔仔細細的進行一番治療,但話多的特點果然還是無法改變。
“不過這一次真的很有收獲哦,”林無雙依然溫柔的像一個千金閨秀,“所以是值得您諒解的。”
“唉。”醫生看著已經陷入了沉睡的將軍,再看看傷口,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不過,林無雙總是錯覺得停留在雪原征戰的時刻,好像落在蕭重明修長的睫毛之上的細雪,始終沒有消失,他還是那樣,持劍站立在雪地上,手握勝負,一覽興亡。
第二天就這樣很快的來了,蕭重明依舊沒有醒過來,於文青也負傷嚴重,有時可以看護,但大多數時候,他也需要休息。
今天伴雲也不在。隻留下林無雙獨自一人,站在軍營之外,低著頭安靜的發呆。
她有時仔細觀察著落下的雪花,猜測雪花的形狀。有時緊緊抱住自己的手爐,仿佛那是什麼珍貴的寶貝。有時幻想再過一段時間,漠北究竟會迎來什麼樣的春天。
漠北的白日短暫,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今日的夜晚,在這軍帳之中,無論是誰,終於可以安穩入眠。
這是難得的,辛苦贏來的平靜之夜,正如現在,天空中已經停止下雪,一輪明月出現在澄澈的夜空。
一切似乎並不像表麵上那般波濤浪靜。蕭重明的軍帳外,所有的士兵不知何時已然倒下,不省人事。
一個鬼影趁著夜色迅速溜進了軍帳中。他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人仍然緊緊閉著雙眼,不能清醒。
鬼影則慢慢抬起了手。黑袍下麵,手中緊握的是一把匕首。
“你最好不要亂動。”軍帳暗影之處,清冷的女聲傳來。
黑衣人反應極其迅速,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但是沒想到對方更難對付,一把青色的細劍已經指向他的心臟。
黑衣人慢慢退後。他不想惹出更大的動靜。
“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那女子聲音,鎮定中帶著失望。
“這才是真的許久未見,劉珩。”
黑衣人愣了一下,終於肯伸出手來,輕輕摘下了黑色的帽兜。
此人正是那位憨厚、文雅、可親的劉珩。
隻不過現在眼前的他,狡猾而又凶狠,和之前的人似乎毫無關係。
“今天跟蹤我的人是你的手下吧,林無雙。”
“不及你所做的萬分之一。”林無雙警覺異常,嚴防對方有所異動。
“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劉珩手持匕首,步步緊逼。
“探監的時候。”林無雙微微歪頭。
“劉珩,我處理過無數的細作,什麼樣的酷刑我都見過,割舌是我唯一沒見過,也沒用過的刑罰。”
“現在戰爭還沒有結束,為了逼細作吐露情報,為我所用,絕對不可能割去他們的舌頭,製止他們正常發聲。”
“那天,憤怒的犯人們攻擊的從來就不是我。而是和我緊緊站在一起的你。”
“因為你也是被羯柯一族收買的叛國之人,唯獨你,沒有受到任何刑罰,還為了阻止他們發聲揭露,對他們使用酷刑。”
“包括那位拔掉指甲的人,亦是如此,反正鉗指甲也是常用的酷刑,他們又會用指甲在牆壁上刻字,用手指的鮮血在牆壁上書寫血書。所以那天的監牢裡,才會有無數被刮去牆皮的痕跡。”
劉珩被林無雙的青劍挾持著,他看似被逼到了絕境,實則臉上毫無懼怕之色,反倒眼睛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哈哈哈哈哈!”忽然發出的奸惡的笑聲,並沒有讓林無雙懼怕半分。
“瘋掉的太子,失蹤的哥哥,神秘的妹妹。”他繼續笑著,“是我小瞧你們了。”
“當然。劉珩,真正小瞧我的,從來都隻有你。但凡換一個男人來到這裡,你恐怕真的不敢打開監獄的大門。”
劉珩看著林無雙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認,雖然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但是自己真的低估了林無雙。
“哼,是啊,小姑娘。”
“你膽子倒是不小,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還敢一個人留在這裡。”他果斷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可惜現在蕭重明還沒清醒,他根本保護不了你,不如你就和他一起死在這裡,如何?”
他的臉變得猙獰了起來,迅速抽出了藏在身後的劍,用最快的速度向林無雙刺去。
“……”
真的很可笑。
又是一個天真的男人,看到自己的身份,欺淩的欲望就會噴湧爆發,又有一個失常的白癡,以為飛魚衛的指揮使,真的需要來自彆人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