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安塞關城外的山巒之間,林無雙的馬兒正在吃草。
她一直趕路,終於抵達至此。前方越過這座山,就是蕭重明軍營所在。
她側身坐在馬背上,筆直端坐,頭微微抬起,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月色冰涼,照在她的臉上,林無雙的臉又冷白了幾分。
她在等前方戰線的消息,不然不會貿然前往前線。很快,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是伴雲回來了。
“大人,真是奇怪了,”還未等林無雙開口,伴雲已經說話了。
“我們的眼線打探到巴塞竟然在準備投降。”半雲一臉不解,“據說是蕭重明派人前去招降,巴塞害怕了,就同意了。”
“更奇怪的是,安塞關內皆備更加森嚴,方才遠遠一看,竟然有煙火升騰。”
林無雙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緊緊攥住了韁繩,讓駿馬回頭,她的聲音也急促起來,
“此間有詐,今夜萬不可靠近安塞城關,我們先躲一躲,待到天明再前往軍營!”
說完她便靜靜地眺望著遠方,遠處隱隱濃煙升起,形狀迥異可怖,緩緩升入天空,最後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今夜草原的天空中,月光十分的微弱。漸漸地,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因此安塞關內的點點星火在夜幕中格外顯眼,這是由桑吉所帶領的軍隊點燃。
桑吉,這個征戰多年,有野心也有蠻力的狄族大將軍,他臉上巨大的傷疤正隨著肌肉而抽搐,凶狠的眼神可以讓任何人感到恐懼。
就不該留著巴塞。他心想。這個幼小的侄子在戰場上完全就是累贅。
投降?這個侄子大概腦子被馬踢了。以他這麼多年對陳子興的了解,這個侄子投降後恐怕要被軟禁一輩子了。
至於自己根本不可能活命。陳子興不過是那等出爾反爾、陰險狡詐之輩。
桑吉內心已經盤算好了,他現在剛剛從城關口出發不久,明天天亮之前應該可以解決巴塞,黎明之時在趕回來。
他這次帶去了部分兵馬,馬蹄聲打碎了寧靜的夜。雪下了一整天後暫時停止了,桑吉眼前的雪地在夜色中格外晃眼。
天上的月亮出發時原本十分圓滿明亮,可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雲紗。
忽然間,桑吉聽到了一聲又一聲地狼嚎。這裡的畜生還真多。
他習慣性的側頭向聲音處望去。
不對,不對。他的眼睛剛剛被火焰光芒晃了一下。他猛然回頭。卻看到了——
安塞關口開始慢慢燃起火焰,火焰由小到大,一開始隻是星星點點,隨後燃成了一片。
他似乎聽到了嘈雜的聲音。劈裡啪啦的火燒起的聲音,刀劍交錯的急促的聲音。但仔細一聽,似乎又消失了。
桑吉立刻下令讓軍隊停止前進,但是馬上,他就隱隱看到了密密麻麻地像螞蟻一般的兵馬從遠處呼嘯而來,在潔白的雪地上格外清晰。
中計了。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慌張,“快,快,回擊迎敵!”
他立刻大叫了起來,然而這樣做,反而成為了最大的錯誤。
自己手下的軍隊哪裡可以這麼快做好準備,返回過程中完全亂成一團。
過不了多久,帶著火焰的箭像流星一樣從空中飛馳而下,落下來的瞬間,一下子全部燃燒了起來。
馬匹、士兵一個個應聲倒地。很快,天上地下,一片通紅。
桑吉眼見此景,立刻想要逃走,剛剛轉身的一瞬間,一支箭帶著火焰直接射中了他的手臂,他眼中一片模糊。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自己的手下前來攙扶自己,最後他失去了意識,什麼也看不到了。
……
“這鬼天氣!”於文青望著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雪花。顯然,雪開始越下越大了。
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他們如願以償的攻下了安塞關,但是巴塞還是逃跑了。
蕭重明即刻將大軍分成不同的隊伍,分彆前去不同的地方追查桑吉的蹤跡。
但是漠北的天氣比預想中還要惡劣,到現在雪越下越大。他們帶領著一支小隊冒著雪繼續追趕和尋找。
二人心裡清楚,草原的地形地貌甚是複雜多變,桑吉狡猾得很,又很熟悉這裡的地形,
如果再不儘快拿下,他極有可能藏起來,然後伺機逃走。
“不行,雪下大了,根本看不清前麵的路了。”於文青無奈歎息,他是真的不想放棄追擊。
“確實。”蕭重明緊皺眉頭。“若有危險,我們需及時原路返回,避免迷路。”
蕭重明心中清楚,自己軍中沒有熟路之人。何況除了迷路,看著周圍高聳入雲的雪山,雪崩的風險在逐漸增加。
“好。”於文青在心中暗暗祈禱自己還能辨彆出方向。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蕭重明看得出來,自己的隊伍越來越疲憊。要是拖到下午,甚至太陽落山,可就危險了。他眼神變得鋒利。
“收兵吧,今日先回。”他無奈的說道。這支小隊就這樣,重新踏上了歸程的路。
然而,漠北的冬日夜晚很長,大概走回了一半的距離,太陽最後一束猩紅的光芒也徹底消失在天邊。隊伍中一束一束火把依次點亮。
馬上就要抵達安塞關口。蕭重明轉過身去,草原四周一直呼嘯著的狂風卻忽然減輕了。
雪花吸收了無數雜音,除了行軍的腳步,什麼也沒有。他的耳邊安靜了不少。
不對。
有人,有什麼人跟在後麵!
蕭重明慌亂中想要回頭,他還沒看清是什麼人,藏在何處,餘光就瞥見了一道銀色的光芒,是一支箭!
他反應極快的要躲,但是已經遲了一步,箭正正好好命中了他的左肩膀。
他踉踉蹌蹌的要倒下去,在倒下的瞬間反應過來,扶住了駿馬。
“重明!”他聽到於文青急切的呼喊,他還有意識。等到於文青來攙扶他時,他才慢慢閉上雙眼。
……
與此同時,這天清早,清醒過來的林無雙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安塞城關內果然發生了一場惡戰。如若自己沒有躲避,極有可能被卷入戰爭之中。
她和伴雲繼續蒙著細雪,騎馬在厚厚的積雪上前行,留下一連串的腳印。
今天的天氣很不好。草原因為戰火而憤怒著,降下層層寒雪警戒世人。
草原的山也極難翻越,許多地方甚至無法騎馬前進。
“姑娘,冒雪前去安塞關,這不好吧?”伴雲一臉擔憂的在林無雙身邊前行。
“沒辦法。我想細作的目標應該就是他。”回想起自己說過的話,難走的路也隻能咬牙認了。
直到傍晚,林無雙才看到了安塞關的身影,通過了安塞關衛兵的檢驗。
此時的安塞關,猶如一位將去的老人,衰敗殘息。
不遠處,還有一支又一支的部隊,緊張的趕回來。其中好像又一支小隊,格外的喧鬨。
“為什麼細作會主動攻擊主將!他們不是刺探軍情就夠了嗎?”於文青一邊慌忙的包紮傷口,一邊責罵著。
“箭術很準。這樣的人應該去做將領。”蕭重明已經清醒過來,還有心思點評。所幸箭上無毒,且及時躲避,傷口不深。
“劉珩到底是怎麼做事的!明明已經替他找到了細作的名錄,難道搜查刑訊也要我們來嗎?”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從京城來的女人!”於文青征戰一天一夜,已經非常氣憤。
“她難道是千裡迢迢到這裡閒遊的嗎!”
於文青還要繼續指責,今天他可是很有道理的。他完全沒有看見蕭重明睜大的眼睛,凝固的表情,和拉住他衣袖的手。
“所以,我來到這裡了。”一陣清冷的女聲傳來。
於文青愣住了,順著蕭重明的目光回頭。
而蕭重明先是久違地感受到了一陣溫暖的熱氣,是一匹純黑的駿馬,正在朝他呼氣。然後看清了一張馬臉,眼睛圓圓,耳朵尖尖,同樣好奇的盯著他。再然後——
他第一次這樣近地觀察一個女孩子。她的眉細而長,如青黛色的遠山。她的眼睛像破碎的鏡麵,銳利孤僻,又像明澈的秋水,清朗有神。
他征戰沙場有幾年歲月了,生死置之度外,任命危難之間,心臟比任何人都要鎮靜而強大。
然而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了一下。他好像看到了一位草原上的劍客,背負細劍穿梭於白雪之間,忽然來到自己身邊。
不錯,正是於文青口中的那個女人,林無雙現在正騎在馬背上,一手支撐著自己的黑馬,低頭看著蕭重明。
這一刻,命運的齒輪開始悄悄轉動。獨屬於少年的夢,白首回頭時才能大夢如初。
很多年後,當蕭重明每每想起和無雙的一切,這份甜蜜的回憶依然會湧上心頭,他們的故事就這樣擁有了一個糟糕的開端。